许显纯虽是武官,却略通文墨,性情残酷,兴冤狱害人很有一套,他根本不管六君子的申辩,一口咬定是汪文言所供。
当六君子提出要和汪文言对质时,许显纯狞笑着说。
〃汪文言已认罪处死,等到了地下再一起对质吧。〃
干脆来一个死无对证,六君子知道这是许显纯杀人灭口的惯用伎俩,知道申辩无用,于是不再申辩,只是异口同声地否认有罪。
这次审讯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所有的一切魏忠贤都已经策划好了。
许显纯早已将写好的口供揣在怀里,六君子招与不招对他已无多大关系,他只管按原来定好的数字,直接写上各人的受贿数目:
杨涟两万两、左光斗两万两、周朝瑞一万两、袁化中六千两、顾大章四万两、魏大中三千两。
拟成奏疏,上报魏忠贤。
然后命令将六君子各打四十棍、拶手敲一百下、夹杠五十!命令一下。
立刻行刑,刚刚从酷刑中醒过来的六君子这又被一顿死打,又昏死了过去。
“行了,不要打了!”
还没打到一半,见六个人已经昏死了,许显纯怕把他们打死,于是就下令停手。
“给他们包扎一下。不要让他们死了,赶紧的移送到刑部去吧。”
六君子从狱中出来,个个萎顿不堪,不能行走,各由两个狱卒扶住左右手,勉强伛偻而行。
投奔朱由检手下得燕客躲在东厂房梁上远远望见六人的这种样子,心中十分悲恸,等悄悄地走近一看。
六君子脸色黧黑,头发全无,额头用布包着,血痂斑斑,衣服上满是脓血,惨不忍睹。尤其是杨涟,胡须全白,竞也被血污染,最为醒目。
六人被押送出东厂,全都送到了刑部大牢。许显纯坐在轿子上跟着后面,轿子前进了没有几米,被人拦住,许显纯拉开轿帘一看,原来是魏大中的儿子魏学伊。
“许大人,可否留步一谈。”
魏学伊恳求道。
自魏家被锦衣卫抄家以后,魏学伊也没有穿好吃好的资本了。
现在的他灰头土脸的,与一个落魄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魏大中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许显纯对他也是冷嘲热讽,并没有下轿。
“这不是魏大公子吗,怎么落魄到了这种田地呢?”
魏学伊苦笑着摇头道。“呵呵,这还不是家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吗,不然我魏家也不至于会如此。”
“嗯,相比你那不来化的老爹,你这个儿子比较聪明。”魏学伊的回答让许显纯感到很满意。
“许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我担心家父现在在东厂里面吃进苦头,家父贪赃枉法的事情我们家里人确实是不清楚,魏家也已经被抄了。追比的钱我也已经凑齐了,还望许大人能够通融通融,放了家父吧!”
所谓追比,也叫比较,就是追赃,按给每人捏造的赃银数量,规定每次要交上多少,凑不足数,即受酷刑。
魏大中是这里面最幸运的一个,其他五人都是一万两开外,只有他一个人是三千两,所以受刑比较其他五人要轻一些。
魏家已经没有了,但是互相的借一借还是能够借的出来的。
魏学伊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会做出贪赃枉法这种事情的。
但是现在势比人强,不承认也没有办法,只有先将父亲从东厂里捞出来才是办法,只要人不死,有没有官职没关系。
三千两是赃款,两千两是追比,他以为只要凑够了五千两银子就能够将魏大中从东厂里放出来,但是阉党的胃口会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吗?
许显纯将钱收下,点了点头道。
“你做的不错,接下来的十天,魏大人就不用受苦了!”
丝毫都没有说放出魏大中的事情。
魏学伊心中暗暗高兴,以为既然父亲只有三千赃银,自己又一次交清了,父亲总可以不受刑了。
许显纯的话仿佛并不是这么一个意思,魏学伊急了。
赶紧的问道。“许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家父贪污的赃款我不已经是给了您了吗?怎么还不能将家父从东厂里放出来呢?”
许显纯拍拍他的肩膀道。“魏大公子,这你未免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吧,令尊可是贪污重罪,是经过皇帝审批抓捕的,三千两银子是小,我大明国法是大!
这五千两银子仅仅只是不让令尊继续受苦而已。
再说了,现在令尊已经移交刑部了,案子已经不归我管了,这笔钱我会替你转交给九千岁的!”
魏学伊听傻了,辛辛苦苦筹来的钱最后竟然成了九千岁的孝敬!
再看看许显纯一脸的奸笑,魏学伊想死的心都有了。
见魏学伊角色不好,许显纯将笑脸收起来,狰狞道。
“岂有此理,魏学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九千岁贪了你这几两银子不成!”
本来许显纯长得就挺吓人的,一下子将他给吓到了。
魏学伊不像是他的老爷子这么有骨气,惶恐的跪下道。
“没……没有此意……多谢许大人为家父求情……”
许显纯不会有这么好心的帮他求情,这钱他自然也不会送到魏忠贤那里。
(这个收拾六君子的日期就不要较真了,因为小说的需要,小倌给稍微的改动了一下)
第五十七章落日黄花
六君子被拖到公堂,并没有因为脱离了东厂而享受到公平合法的待遇。
许显纯比以前更加厉害,说话中不断夹杂着训斥、辱骂,规定此后每五天一比较,每次要各人拿出四百两银子,拿不出的话,就要受重棍。
六君子之中,除袁化中、周朝瑞家境稍好外,其余皆两袖清风,家无余资,被抓入狱时又被劫掠一空,哪有银子交出。
即如魏大中家交的三千两,也全是儿子魏学伊、魏学濂四处奔波,求亲告友借来的。能借五千,已属不易。
以后每次交四百,那是万不可能的了。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点,所以魏大中也没有逃脱酷刑的惩罚。
所谓的公堂三堂会审,三位主审官分别为崔呈秀,许显纯,魏广微,都是阉党的骨干成员。
不过六人的家眷可以在一旁听审,这一点儿做的还是比较人道的。
六人的家眷见到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六君子,纷纷嚎啕大哭,大骂阉党不人道。
杨涟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并没有见到自己的结发妻子。
不禁问道。“吾妻为何不到,难道是见为夫没落,不愿相见?”
杨涟的小妾止住哭泣声说道。
“相公,前几日锦衣卫抄了家,姐姐与他们理论,却惨遭他们毒手,非不愿与相公相会,实是不能,姐姐命苦啊!呜呜……”
知道了妻子身亡的消息,杨涟是又气又怒,转念想想也是,自己也是个即将身死之人,即使是苟活在世也没意思了,倒不如先行在奈何桥边等等自己也好。
杨涟不怒反喜,哈哈大笑。
“堂上的几位劳烦给魏公公带句话,多谢公公行了个方便,让我们夫妇二人能够在奈何桥边得以相会!”
其他五人心头是怒火中烧,都知道祸不及家眷,但是阉党却公然的指示锦衣卫杀害了杨涟的妻子,难道这还要斩草除根不成!
“咳咳,这是个意外,杨大人对不住了。”
崔呈秀也听出了杨涟话中的讽刺之意,纵使阉党权势再怎么大,脸皮再怎么厚,也不能承认杀害妇孺之辈是刻意而为之。
即使是道歉,也只不过是简单的一句口头上的对不住而已。
“行了!三堂会审,庄严至极,岂能哭哭啼啼的,荒唐之极!”
许显纯是受不了了,这是决定六个人的生死大审,还没有开始审就开始了号丧。哭的头都已经大了。
“别的先不说,先把这几天的比较给了再说。免得日后还要再受皮肉之苦!”
张口闭口就是钱,六君子的家眷虽然心疼六君子,无奈也拿不出钱来了。
魏大中的儿子魏学伊火了,不顾场合冲上来指着许显纯怒骂道。
“许显纯!你已经收了我魏家的钱了,为何家父身上依旧是大伤添小伤!你收钱不办事!”
崔呈秀和魏广微一同看向许显纯,他们就不知道许显纯偷偷的收钱这一回事,魏学伊送上来的五千两银子早就偷偷的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许显纯自知私吞钱财,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怒骂道。
“污蔑!胆敢胡言乱语戏弄本官!来人,拖下去着实打!”
上来两个侍卫将魏学伊拖了下去,大板子狠狠地往他的屁股上招呼!
魏学伊虽是魏大中的儿子,但是并没有学到他的几分硬骨气,不过也没有丢他老子的脸面,几板子下去昏迷了。
上来几个魏家的家眷,将昏迷的魏学伊带走!
“打,打死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我魏大中没有这么没骨气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被打成了重伤,魏大中非但没有心疼,反而火上浇油。
“吃几顿苦头那又如何?老头子我都已经挺过来了!
受刑伤的只是我的身体,一把老骨头了,要不要的已经无所谓了!
但是,我儿这样做,就是向阉党妥协!我宁可死,也不愿受这种屈辱!”
杨涟则叫跟他进京的家人到跟前来,崔呈秀也没有拦着,杨涟大声说道。
〃你们不要管我了,都回去吧。回去以后好好侍候太奶奶,告诉各位相公,让他们孝敬祖母、母亲,清白做人,再不要读书了,以免落得我这般模样!〃
杨涟的话,是故意讲给堂上堂下的人们听的。
他对阉党们的用心已十分明白,知道必死无疑,因而对强加于头上的〃罪行〃不加任何分辩,告诉家人的这几句话中,既含有对自己一生清白、忠心报国而遭此下场的无限悲愤,也含有对阉党祸国乱政、残害忠良的愤怒控诉。
崔呈秀也接口道。“听听你们家杨大人的话,这话说的多好听。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儿就是,这个做人一定要看的清楚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要明白!”
杨涟冷笑道。“崔大人说的是,可我杨涟只知道清白二字如何书写。做人清白,不染污浊,免得日后留下千古的骂名!”
杨涟与崔呈秀的斗嘴绵里藏针,针锋相对。崔呈秀步步杀机,杨涟步步为营,曲中求直。
崔呈秀奸计频出,但杨涟也是老辣。
口头上压根占不到便宜,这一回合,杨涟获胜。
“升堂!”
许显纯早就听不下去了,不过他也已经看出来了,崔呈秀口头上不是杨涟这老货的对手。
所谓的升堂,也没有审问,还是先打!
各人又被毒打三十大棍,棍声震天动地,受杖以后,六君子人人股肉腐烂脱落,各人连忙用布帛缠住。
六君子的家眷想要上前,但是却被侍卫们拦住,流着泪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
六人中杨涟受刑最重,这下杨涟双腿已经完全的被打断了,森森白骨已经露在了外面。魏大中尽管已交完三千两银子的所谓〃赃银〃,但仍免不了受此毒刑。
受刑之后,魏大中身体已很衰弱,连喊痛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次刑罚加重的原因,完全是魏忠贤在背后指使。
原来许显纯每次比较时,魏忠贤都要派几个听记人坐在许显纯身后听记,行刑的次数、种类、轻重都要记下来向魏忠贤汇报。
许显纯为了讨好魏忠贤,更加变本加厉。
“你等可认罪!”许显纯直接问道。
躲在人群后面的燕客,几乎快要将手中的剑鞘抓烂了。
手上青筋爆起,双眼灌满血丝。
这阉党狗贼实是欺人太甚,要不是因为朱由检千叮咛万嘱咐,他现在恨不得冲进去一剑杀了他们来的痛快!
趴在地上的杨涟满口的鲜血,吐了口血道。
“呵呵……欲加……之罪……何患之有……”七月十五日是杨涟五十四岁生日。一大早其他五人醒来之后,忍着钻心的疼痛,挣扎着起来,向杨涟祝贺生日。
杨涟百感交集,勉强挣扎,面向南方向母亲遥拜致意。
心想自己从小丧父,母亲视若珍宝,每逢生日,母亲都要为自己做几样好吃的,以表疼爱之心。
后来娶妻生子,每逢生日,又有妻子操办,哪次生日都是高高兴兴、热热闹闹,虽然不事奢华,但每次都能尽享天伦之乐。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五十四岁生日却是在锦衣卫诏狱中度过。而且是最后的一个生日了。
在此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皇上如果知道自己的冤情,定能减罪开释,活着回家。
一个月以后,杨涟就对形势看得很清楚了,知道魏忠贤害不死自己,决不会善罢干休。今在诏狱中纪念生日,下次比较能否回到诏狱已很难说。
杨涟也就放弃了活命的机会,对于一个失去了求生欲望的人来说,皮肉上的折磨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今日若是拿不出比较,你等几人今天就要命丧在此!”
“不……不要!”
这句话被刚刚醒过来魏学伊听到,赶紧的阻拦道。
虽然魏大中说他是一个没有骨气的儿子,但是魏学伊依然是一个孝顺儿子。
魏学伊不顾屁股上的伤痛,在弟弟的搀扶下,跪在大堂外面,跪向老百姓们大声说道。
“在下魏学伊,乃是堂上受刑之人的儿子,家父是朝廷命官,一心一意的效忠大明!
为朝廷是尽心尽职,而如今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家父的下场,如若大家同情家父,还请大家捧个钱场!
我魏学伊下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各位恩人!”
话中虽然没有一句是针对阉党的,但这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的明朗。
崔呈秀虽生气,却又不能从中挑刺。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老百姓的心中都有一杆称,分的明明白白。
老百姓虽不认识魏大中,但对六君子都很敬仰、同情,纷纷解囊相助。
就连许显纯的族人,因为受良心谴责,也拿出银两援助。
但乡村人家,毕竟也拿不出许多,一共凑了不到五十两,魏学伊又感动、又渐愧、又悲痛。
这时候一张银票放在了魏学伊的面前,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一百两的面额。
魏学伊惊讶抬头一看,只有一个背影。连说声感谢的机会都没有。
燕客摸着空空的口袋叹了一口气,出来买东西的钱都已经被捐出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呢!
第五十八章昨日黄花别样红
每当诏狱比较的日子,一大早被比较人的家属就拿着银子在大门里边等候。
等到魏忠贤派的听记人来到之后,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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