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轩对面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里,两个人正在黑暗中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淡淡月光监视着外面的情形。
“婉仪,你说苏雨让我们假装飞回香港,然后在这里埋伏着,他自己却跑得毫无踪影,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欧阳硕悄声问。
“别着急,耐心点,你了解苏雨,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但是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他又不肯轻易说出口。”
欧阳硕在黑暗中轻笑了一下:“他那个脑子啊,就像个迷宫,只有他自己能在里面找到出口。别人要想钻进去,那非得困死在里面不可。昨天听到他给松下叔叔打电话,说要面见小野首相,当时真把我吓了一跳。”
谢婉仪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心:“苏雨说今天浅草寺里会有一场好戏,不知道这个澄一大师又是个什么角色?”
欧阳硕安慰道:“放心吧,苏雨能对付他!快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谢婉仪忙凝神望过去,果然,远处灯光浮动,有一群人正簇拥着两个人朝听风轩缓缓走来。走近了,走近了,原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首相小野真四郎和澄一大师,他们正边走边谈。
微微的夜风中,能听得见他们轻轻的交谈声:“大师,那些中国僧人是在听风轩等我们吗?”
“是啊,小野首相,他们说有一件礼物一定要亲自呈给您。其他地方人多嘈杂,我就让他们在这里等您。”
“好啊,我正好也想见一见这些赴日的中国僧人。听说其中还有来自少林寺的武僧,我也正想看看他们的武术表演。”
“首相,您一定不会失望的。这些高僧都是些奇异人士,身负绝技!”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听风轩的门口。
小野真四郎回身对几个紧跟在身后的黑衣保镖吩咐:“你们就在门口等着吧,这里是大师的住处,不会有什么事的。”
保镖们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鞠了个躬,退到一边。
小野真四郎和澄一大师并肩走进了听风轩的半月形大门,几个僧人也紧随而入,门被轻轻掩上了。
“怎么办?”谢婉仪望望欧阳硕。
“等!”欧阳硕坚决地说,他耳边响起苏雨离开温泉旅馆时说的话——“欧阳,到了浅草寺,你不要做任何事,只要陪着婉仪在听风轩门前等,耐心地等,一直要等到松下警视长带着人冲进去,你们才能进去!”
谢婉仪默默点点头。
“苏雨,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呢?在做什么?”她暗暗地想。
听风轩的禅房里,小野真四郎刚刚坐定,澄一大师也面含微笑在他对面坐下,依然是姿势优美地给他斟上一杯茶。
小野真四郎刚端起茶杯,却觉出了一丝异常。
禅房里,早就等候的十几个僧人都一色的面色焦黑,敛眉垂目,从他一进门就没有抬起过眼帘,其中一个还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那扇面对院子的窗户。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澄一大师的眼神,那不再是一双充满智慧和仁慈的高僧的眼睛,而是变得很古怪——有些得意、有些挑衅,甚至还有些嘲讽,像猫正冷冷地望着落入它爪中的猎物。
“大师,这几位就是来自中国的高僧?”小野真四郎觉得如芒刺背,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澄一大师没回答,只是扭头望了望那十几个垂首不语的僧人,轻声说:“首相问你们话呢,抬起头来!”
他的话就像一道魔咒,瞬间那些僧人都缓缓抬起了头,小野真四郎的心里不禁一震,那是怎样的眼神啊——阴冷、空洞、毫无感情和怜悯——像燃着一团来自地狱的火焰!
“你们——”小野真四郎手一抖,茶杯应声落下。澄一大师的右手不知怎么飞快地在空中翻转了一下,那茶杯被他稳稳抓住了。他轻轻地把茶杯放回到茶几上,柔声说:“小野首相,您别害怕,这些人其实不是真正的僧人,他们是忍者,不,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忍者中的死士——一些虽未死但是随时准备着为主人去死的人!”
小野真四郎脸色大变,凝视了澄一大师半晌,才开口问:“大师,我听不懂你的话,这些中国僧人怎么会是恐怖的死士呢?”
澄一大师无声地笑了,他俯身贴近小野的耳朵轻轻说:“首相大人,您不需要明白,只要了解您目前的处境就可以了。您现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如果想要保全性命,保住您的首相宝座,就得乖乖地和我们合作。”
“澄一,你究竟是什么人 ?'…'居然敢绑架威胁我?”小野真四郎盯着澄一大师那张儒雅的脸庞一字一字地问。
澄一大师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只是坐回座位,微闭着双眼,默默地诵起经来。
小野真四郎一拍茶几,厉声说:“澄一,你应该很清楚企图绑架首相是重罪!我的保镖们都在听风轩门外,他们都是搏击和擒拿的高手,你以为凭你们这几个人就可以威胁到我吗?”
澄一大师缓缓睁开眼:“哈哈,首相大人,您的那些保镖只怕现在已经服下了我派女孩子们送去的美味糕点,那些糕点中藏有极乐散,女孩子们会处理他们的。他们将像空气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一根骨头也找不到了!然后我们的忍者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易容替代他们。”
“什么?你把他们……你杀了他们?”小野真四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在椅子上。
“首相大人,您还是别管别人了,先担心一下您自己吧。”澄一大师把手一挥,一个高个凸目的僧人深深鞠了一躬,走到窗前,刷的一声推开了窗户。小野忙起身望去,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还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从何而来一个高高的柴堆——不,那不是柴堆!那是一个由樱花花束堆成的花堆,花堆的顶端还竖着一个十字架形状的木桩。密密层层的淡粉色樱花在月光下散发着凄冷的光。
“你们要对谁实施火刑!”小野真四郎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苍白。
澄一大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凝视着外面的樱花堆,用极轻柔的声音说:“首相大人,如果您不同意和我们一起走,去见我们的主人。那么,这个樱花火刑台就是您的归宿。这些纸折樱花的枝干都是中空的,里面装着硫黄和硝石,威力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炸药包。当然,今晚是您与民同乐的日子,我们主人为了让新年增加一些喜庆,还特意在整个浅草寺里都布满了这种纸折樱花,还有女孩子们在寺院里到处送给游人们的人偶,那些人偶中也装着硫黄和硝石,只要那些混在人群中的死士一接到命令,就会在寺院的各处放起火来,所有的樱花和人偶炸弹也会同时爆炸。那么,不仅是您,这整个浅草寺都会成为一片废墟了。您想想,那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啊!我们东京最古老的寺院,我们最热爱的首相,全部都毁于一旦!对我们日本的国际形象又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越缠越紧,直到完全吞没掉。
小野真四郎闭上双眼,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问道:“告诉我,澄一,你们的主人究竟是谁?如果你不说,我宁愿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澄一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令小野真四郎动摇了。
“当然,哪儿有邀请您去做客而不通报主人姓名的?我们的主人其实是您的故人!”
“故人 ?'…'”小野真四郎惊诧地望着他。
“您真的不记得在哪儿看过这幅《东瀛仕女图》了吗?丰秀光夫这个名字您忘了吗?”澄一大师诡异的眼神投向墙上挂着的那幅仕女图。
“他是您在东京帝大的同学,一个出色的画家,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但是留下了这幅画。”
小野真四郎扭过头,注视着那幅仕女图,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缓缓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模糊的记忆。”
“丰秀光夫的妹妹——丰秀美子小姐,您见过她一次,还记得吗?”
“美子,美子……”小野真四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竭力在久远的记忆中搜索着。
澄一大师贴近他耳边轻轻说:“对了,就是当年那位有着惊人美貌的小姐!您还和她哥哥说过,说她虽然穿着家常和服,却有着公主般的高贵气质。”
小野真四郎微微点头:“是了!丰秀光夫的妹妹,美子小姐!”
澄一大师冷冷地一笑:“其实,就是美子小姐!就是她想要面见您!”
小野真四郎困惑地问:“美子小姐,她怎么会是你们的主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澄一大师对着画像深深地望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美子小姐,她就在那茫茫的大海之上,缥缈的云山之间。”随即,他一转身,逼视着小野真四郎。
“首相大人,您考虑好了吗?究竟是要葬身火海中,让整个浅草寺里参拜的市民陪着您一起殉葬,还是随我去往那海外的仙山呢?”
小野真四郎也盯着那幅仕女图,沉思了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
“澄一,我可以随你去见美子小姐,但是,如果我失踪,势必会引起政府部门的大乱,警视厅的警员们肯定会到处追捕你,你又怎么可能把我带出东京呢?”
“哈哈!”澄一狡黠地一笑,“这个,您不必担心。也别拿警察吓唬我,难道我会害怕东京警视厅的那帮蠢货?我们走了以后,谁也不会知道您失踪了。因为,小野首相只是在听风轩和中国僧人们讨论了一下禅理而已。他马上就会回到您在东京的寓所里,和您的家人一起度过这个新年之夜。”
“他?你想找人冒充我?”小野真四郎只觉得背脊发凉,眼前这个披着僧衣的男子就如鬼魅般能看穿别人的内心。
澄一收敛起笑容,眼中突然浮现出一种如刀锋般的阴冷,一字字地说:“首相大人,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其实正因为您是美子小姐的故友,不然我们早就用另一种方式带走您了,不信你就看看这个。”说着,他轻轻走到那幅仕女图前,伸出右手,慢慢盖在了画面之上。
不可思议的事,就在瞬间发生了!澄一的手掌开始一点点地嵌进画面中去,如陷入泥沼中一样,在丝绢般光滑的画布上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手印来。他又缓缓地转动手掌,似乎在扭动一把钥匙。
小野真四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澄一的手在扭动,挂着仕女图的那面墙壁慢慢移开了,像魔鬼撒旦打开了地狱之门。一个穿着传统和服的男人从那扇门里缓缓走了出来。
“小野首相好!”那十几个一直默立着的死士突然朝着走出来的男子鞠了一躬,齐声喊道。
澄一转身,注视着小野真四郎,得意地笑着:“首相大人,您这下总算明白了,不管您今晚答不答应,其实结果都是一样!掌握生死的权柄都在我们手中!”
小野真四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吧,我跟你们去见美子小姐。”
澄一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百合子,我总算不辱使命!我们又可以再见了!”
他对那十几个装扮成僧人的死士用一种古怪难懂的语言叮嘱了几句,就对小野真四郎做了个请的手势,颇为恭敬地说:“首相大人,其余的事交给他们处理,您请跟我来!”说完,澄一扭身踏进了那扇黑漆漆的门里,小野真四郎略一迟疑,眼神中闪过坚毅的光,也举步紧随他走进门里去。
十几个死士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门无声无息地合上了,那面墙仍然完好如初,连一条缝隙都看不见。墙上挂着的仕女图上的手印竟然也如水面上荡起的涟漪般消失了,画布仍然闪着丝绢般的光泽,三位绝世美丽的女子依旧含着神秘的微笑凝视着前方,她们的眼神似乎能穿越千年,直看到繁华冰冷的尘世间。
那留下来的十几个死士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可是似乎连他们也不敢多瞧一眼那画中的绝代佳人,而是齐齐地望向那个酷似小野真四郎的男子。
那男子一张口,竟然已经完全是小野的声音:“诸位,公主现在就在东京,她很清楚大家的忠心。下面我们还要继续公主的绝妙计划。大家一定要沉住气,不能马虎一丝一毫,那个苏雨是个厉害角色,千万不要让他看出什么破绽,以免坏了大计!”
“嗨!”死士们深深鞠躬,诚惶诚恐。
“我们走吧,不要耽搁太久,不然会令人怀疑。”男子一挥手,便背着双手往禅房外走去。
“嗨!”众死士答应着,敛眉正色,又恢复了僧人的面目,随着男子走出了禅房。
但是,他们一走出禅房就发现情形不对!淡淡的月光下,天空中还在静静地飘着雪,院落里一切寂然无声,只少了一样东西!
那个由樱花花束搭成的火刑台!本来它是立在院子中央的,像一个美丽而诡异的诅咒,但是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退回去!”为首酷似小野的男子低低地命令了一句,迅捷地转身,但是身后的退路已经被截断了,禅房门前赫然站着几个面色冷峻,身穿警服的男子。他们一拥而上,分别用手枪顶住了那几个扮成僧人的死士。
站在最前面的这个人他很熟悉,东京警视厅警视长松下一郎!
※※※
男子心里一沉,他明白计划出了岔子,很可能是致命的岔子!但是他还要最后一搏!他竭力保持着镇定,沉声说:“松下警视长,你怎么来了?我和几位来自中国的高僧聊聊天,谈谈禅理,不需要你们警视厅的人来捣乱。”
松下一郎冷冷一笑:“小野首相根本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佐田,你装扮的小野首相的确很像,但是,你的耳朵上穿的几个耳眼出卖了你,你小时候在以表演人偶戏为生的养父母家时,你养母还给你穿过耳眼,是吧?”
佐田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童年时那些寂寞艰辛的岁月似乎一瞬间回到了脑海中。
“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被收养过,曾经表演过人偶戏,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在警局里跟任何人谈起这些事。”
松下一郎缓缓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为什么?佐田,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苏雨君告诉我你有嫌疑时,让我在法医解剖室安装隐蔽的摄像头,我还不大相信,可是当我派人去你的出生地调查了以后,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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