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大将李延心中充满了绝望,尽管他派出数百名探子去沿河巡逻,但他知道,狭窄的沁水是无法阻挡西宁大军前进的脚步。
李延非常了解他的对手邵景文,他曾在一起共事多年,邵景文在绣衣卫中就是以杀伐果断而出名,他会拖延战机吗?答案是否定的,他肯定会迅速渡过沁水,集中优势兵力全歼自己。
李延曾经考虑过伏击邵景文渡河,但最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沁水只宽二十余丈,等他找到邵景文大军,恐怕他已经渡过沁水了。
此时,李延焦急地等待主帅杨晟的消息,杨晟还在河内郡,大部分粮草都在他手中,他却迟迟没有运来,这让李延心急如焚。
李延现在有几个选择,他可以北上和秦汉武汇合,也可以南撤回河内郡,和主帅杨晟汇合,但不管是哪一条路,他都没有选择权,必须由杨晟来决定,如果他敢擅自决定,那他面临的将是死路一条,这是严厉的军规。
这次他们被西宁军击败,很大程度上就是指挥上出了问题,尽管李延和秦汉武都独自率领两支军队,但他们却没有指挥权,指挥权在大元帅杨晟手中,该怎么行军,怎么渡河,都是由杨晟说了算,他在河内遥控,两支军队就像两只风筝,都攥在他手中。
李延和秦汉武在端氏县第一次汇合后,两人都认为应该集中优势兵力西进,先击溃邵景文,然后再调头北上太原。
但他们的方案遭到了杨晟的否决,杨晟坚持认为,太原城池坚固,人口众多,为晋州中心,应抢在敌军之前占领太原,他命秦汉武军火速北上,但他又不肯两军同时北上,那样他就孤军在后了。
正是这个战略上的错误,使他们失去了全歼邵景文军的机会,反而被邵景文打了伏击,使李延兵败,损失近四万大军。
就在李延忧心忡忡之际,一名报信骑兵从南方疾奔而来,李延大喜,这肯定是杨晟有消息来了,他趴在城墙上大喊:“大帅是什么命令?”
报信骑兵在城下大喊:“大帅命你不得惊扰平民,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满门抄斩!”报信兵说完,掉头向南奔去。
“还有什么?”李延急得大喊。
“没有了,大帅就这句话,连信也没有!”士兵的声音在黑夜中传来。
“混蛋!”李延狠狠一拳砸在墙砖上,牙齿缝中半天迸出一句话,“书呆子哪堪军事!”
……
在距离端氏县以南约六十里紧靠河边的一个村子里,邵景文的斥候在村子水荡里发现了近百艘小船,这是村民为躲避兵灾而将船藏匿,这个发现让邵景文喜出望外,百艘小船足以搭建一座浮桥。
借着夜色掩护,数百西宁军工事兵在忙碌地搭建浮桥,将一艘艘小船用铁链相连,固定在河两岸,最后铺上木板,不到一个时辰,一座简便的木桥便搭建完成。
“大将军,浮桥搭建完毕!”
夜色中,邵景文望着一条黑黝黝的浮桥通道出现在沁水上,他当即下令,“大军立即过河!”
就在这时,对岸的十几名东宁哨兵发现了浮桥,他们纷纷涌上,和工事士兵展开激战,企图烧毁浮桥,大队士兵冲过浮桥前去支援,箭如雨发,东宁哨兵寡不敌众,丢下七八具尸体,仓皇北逃。
右副将赵镇走到邵景文身边道:“邵将军,看哨兵后撤路线,李延主力应该在端氏县,我们是否集中兵力和其一战?”
邵景文沉思片刻道:“李延最多只有三万军,而我们却有八万军,近三倍于他,他不会不知道,他现在得到哨兵禀报,知道南逃之路已断,他必然会北逃于秦汉武军汇合,我们必须切断他北逃之路。”
“韩将军!”
邵景文一声令下,左副将韩义拱手道:“末将在!”
“你可率第二军一万轻骑疾速北上,绕道端氏县以北,截断李延北逃之路,无论死伤怎么惨重,务必堵住他!”
“末将遵命!”
一支万人骑兵开始涌动,呼啸着向北而去,邵景文又对副将赵镇道:“赵将军,你也率第三军一万轻骑火速南下,走轵关陉入河内,奇袭杨晟后勤,但杨晟要放他回去,不要抓他!”
“邵将军,这是为什么?”赵镇不解,杨晟是伪朝兵部尚书兼兵马大元帅,抓住他,意义非同小可。
“此人昏庸老迈,留在洛京利大于弊,这是申相国的命令,你就不用多问了。”
“卑职明白了!”
赵镇施一礼,飞身上马大喊:“第三军,上马跟我走!”
又是万人骑兵跟随赵镇南下而去,邵景文望着身边黑压压的六万大军,他毅然下令道:“将辎重留在西岸,拆除浮桥,六万大军跟我北上,踏平端氏县!”
六万大军立即发动,浩浩荡荡向北方六十里外的端氏小县杀去……
五月下旬,邵景文大军渡过沁水,在端氏追上了举棋不定的李延三万残军,李延向北突围失败,被七万大军包围,死伤惨重,最后李延被迫向邵景文投降。
河内郡杨晟率领的六千后勤军被赵镇的一万轻骑兵偷袭成功,后勤军全军覆没,年过七旬的杨晟在十几名亲兵拼死护卫下,抢到一艘小船渡黄河而逃。
五月底,北线秦汉武军孤掌难鸣,而太原城已被西宁军抢先占领,秦汉武走投无路,后勤断绝,他只得率部向占领太原府的右武卫大将军赵瑄投降。
至此,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晋州争夺战役落下帷幕,晋州被西宁军占领,皇甫恒所派出的十五大军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河北也传来消息,齐王皇甫忪的二十万大军在河间郡击败赵王十万护卫军,大军兵临幽州城下,幽州城守将陈莫开城投降,赵王皇甫怛在杀死妻儿后自残身亡,成为第一个因夺嫡失败而死的亲王。
齐王皇甫忪占领齐州和幽州,使豫州处于四面受敌,而十五万大军在晋州的全军覆没严重动摇了东宁军心,东宁王朝开始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人惊讶的谣言开始在洛京的大街小巷传播。
……
洛京百富酒楼,自从敦煌郡王皇甫逸表死在华清宫后,南山派便解散了,而百富商行也开始出现分裂的迹象,由于大部分皇族都在雍京,所以豫州和洛京的百富商行财产便归属于皇甫逸表之孙皇甫英俊,这座洛京第二大酒楼也不例外。
百富酒楼的生意依然和从前一样火爆,并没有受战争影响,而晋州惨败和幽州易主却一直成为所有酒客谈论的话题,东宁王朝四面楚歌,何去何从?
但今天却例外,今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洛京疯狂传播,百富酒楼也一样传得沸沸扬扬。
“你知不知道?”
一名酒客站在酒桌上大声对所有人道:“凉王皇甫无晋竟然是晋安皇帝之孙,是天凤太子之子,晋安皇帝又要杀回来了!”
大堂内顿时议论纷纷,喧闹声响成一片,“胡二,你说这话有什么依据?”一人大声问。
“现在整个京城都传开了,你们不信问问钟老爷子,他当年参与过晋安事变。”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笑骂道:“你这个胡猴子,说话把人压死,什么叫我参与过晋安事变,我算什么人?”
“老爷子,你当年不是宫廷侍卫吗?多少知道一点内情吧!”
酒客们好奇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钟老爷子你就说说吧这个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望着一双双期待的目光,落寞了几十年的钟老爷子感到了一种被重视的荣耀,他的心也热了起来,捋须摇头晃脑道:“当年宫中政变后,事情并没有结束,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士兵挨家挨户搜查,所有的宫廷侍卫都被一一盘问,我记得很清楚,主要是问我们和东宫侍卫是否有关系,由此推断,天凤太子当时应该逃掉了。”
众人‘哦’的一声惊叹,另一名文士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我看过一本当年郭尚书写的书,好像是说太子被几名宫廷侍卫救走了。”
大堂内顿时炸开了锅一般,议论声四起,“如果天凤太子没有死,那他肯定有后人,那皇甫无晋极可能就是晋安皇帝之孙,当年老凉王不就是和晋安皇帝的关系极好吗?”
“难怪太皇太后那么喜欢皇甫无晋,亲自替他主婚,原来就是她的亲孙子啊!”
众人像抽丝剥茧般的分析,随着各种线索越来越明晰,皇甫无晋几乎已经被认定,他就是晋安皇帝之孙,众人又开始谈论起当年晋安皇帝的好处来。
这时,那名叫胡二的酒客却无声无息消失了,他迅速来到一条距离百富酒楼不远的小巷内,找到一座宅子,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门,门开了,门内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看了他一眼,胡二一闪身进了宅子。
“总管在吗?”
“在就在后院鸽笼处。”
胡二快步来到后院,后院鸽笼旁,一名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正在小心地将一管鸽信系在信鸽腿上。
“参见总管!”胡二躬身行一礼。
“你的事情办好了?”中年男子缓缓问道。
“回禀总管,卑职负责的区域全部传开了,效果非常好。”
“嗯!”中年男子点点头,这件事他办得非常漂亮,在申国舅那里,他可以交代了。
他将鸽子向空中一扔,鸽子扑愣愣展翅腾空,盘旋了几圈后,向雍京方向飞去。
中年男子望着鸽子飞远,才缓缓道:“上面有命令,下一步要传播皇甫无晋将进攻洛京,夺取皇位的消息。”
三百六十一
紫薇宫御书房内,皇甫恒呆坐在龙椅上,目光直直地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地图,地图上本该属于他的晋州已经被他用朱砂完全抹掉了,殷红得让人感到刺眼,就像被数万阵亡将士的血所浸透。
但此时皇甫恒心中失败的痛苦已经被冲淡,是被一个意外的消息冲淡,那是皇甫无晋的身世,沸沸扬扬的传闻终于流进了皇宫,皇甫无晋竟然是晋安皇帝的嫡孙,他简直不敢相信。
但直觉告诉他,这有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当初就怀疑过皇甫无晋的身份,他怀疑皇甫无晋并不是皇甫疆的孙子,他记得很清楚,他还是找皇甫惟明求证,现在皇甫无晋竟然又变成了晋安皇帝的子孙?
皇甫恒站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在想另一件事,这个身份揭穿得非常不是时候,他正想向皇甫无晋要求援助时,皇甫无晋就突然变成了晋安皇帝的孙子,他有点怀疑这是申国舅的手段,传言不会无缘无故而起,而且这么迅猛,明显是有人在故意传播,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陛下苏尚书来了。”门口有宦官禀报。
“传来他进来!”
脚步声响起,苏翰昌快步走进来,深施一礼,“微臣苏翰昌参见陛下!”
“苏爱卿免礼!”
皇甫恒注视着苏翰昌的表情,之前苏逊坚持告老退仕让他一直很奇怪,虽然他批准了,但他心中一直存有疑团,现在他忽然有点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苏家知道皇甫无晋的真实身份?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要问清楚苏翰昌。
“苏爱卿,关于皇甫无晋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皇甫恒尽量轻描淡写,表现出他对这件事并不是很放在心上,苏翰昌心中一阵紧张,按照他的父亲的商议,他也要弃官而走,去楚州担任刺史,但不是现在,而是最后,等苏家子弟都南撤后,他再弃官而走,至少要半年以后。
可他却没有想到,才几天这个秘密就传开了,好在都是传言,他可以否认,这是他唯一的依凭。
“陛下,臣也听到了那些传言,臣觉得很荒谬,无晋怎么可能是晋安皇帝之孙,无根无据,而且传言忽然出现,来势汹汹,很显然是有人在故意传播,臣怀疑是有人在故意破坏陛下和凉王的关系。”
“嗯朕也是这样考虑,和爱卿想到一起去了,苏爱卿,苏阁老退仕,让朕觉得很惋惜,他怎么会想到退仕,你知道吗?”
皇甫恒依然不肯放松,还是在继续试探,这个结果,苏翰昌和父亲早已想好了说辞。
“回禀陛下,父亲自从去年科举出现舞弊事件后,他就有点心灰意冷,再加上为臣升为礼部尚书,他便认为苏家不能占据两个高位,这会让天下人不服,这次他去楚州,正好无晋创办宁楚大学堂,而无名望之人压阵,他便邀请父亲去任教,父亲便答应了,他说自己已年迈体衰,无力再过问政务,任教他是他最想做之事。”
皇甫恒半晌无话可说,苏翰昌说得光面堂皇,让他难以再问。
“好吧苏爱卿,你可以退下了,关于谣言之事,朕可以处理好。”
“臣告退!”
苏翰昌退了下去,皇甫恒心烦意乱,他想告诉自己,不要在乎这些传言,可是一想到皇甫无晋是晋安皇帝的孙子,他心中就憋闷得慌,那可是要夺他皇位之人,他怎么可能做到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皇甫恒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立刻令道:“穿朕旨意,摆驾碧仙宫!”
……
碧仙宫也就是敬安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位于东城外风景绝佳处,皇甫恒也知道太皇太后是自己祖母这个秘密,一直对她敬爱有加,如果皇甫无晋是晋安皇帝的孙子,那太皇太后就一定知道真相,无论如何,不把这件事弄清楚,皇甫恒会连觉的睡不着。
两千羽林军护卫他的车辇缓缓停在碧仙宫门口,一名中年宫女管事已经等候在大门口了。
“陛下,太后太后在听风阁内等候,请随我来!”
几名侍卫要跟着同时,皇甫恒却斥道:“这里是碧仙宫,外人不可轻进,朕一个人去就行了。”
从前皇甫玄德也是一个进去,这时惯例,众人也就没有坚持,让皇甫恒一个人跟着中年宫女进去了。
走进内宫大门,有一对日月亭,皇甫恒忽然惊讶地发现两座亭子中各有一名灰衣人在打坐,他认出这两名灰衣人正是从前父皇的贴身侍卫,两名武艺高绝的国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皇甫恒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是马元贞用秘密金牌将他们二人调来,皇甫玄德死了,他们也没有了效忠对象,碧仙宫内与世无争,让他们二人非常喜欢,便索性在碧仙宫内住下修行,寻找解脱凡尘之途。
两名灰衣修士对他视而不见,皇甫恒心中惊疑,也想不通原因,便跟着中年宫女向碧仙宫深处而去,听风阁在一片清幽的竹林中,一阵风吹过,竹林就会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也是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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