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那我们这次要不要去淮南郡看一看?”一名宫女笑问道。
“不去了,跑不动了。”
叶云箐叹了口气,“这次来是看看重孙子,如果有可能,我想在楚州住一段时间,那边几个孙子争得你死我活,实在是让我伤心,而且江宁府是我故地,当年我曾在江宁府住过几年,就在江宁府,我生下了玄德。”
她的话刚说完,船忽然便慢下来了,只见一名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祖母,前面都是大船,我们前进不了。”
“那一定是无晋来了,来孩子们,把我扶起来。”
四名宫女扶着叶云箐慢慢走出船舱,只见前方数里外的大江之上,黑压压船只一字排开,为首大船是一艘庞大的巨无霸,船舷上站满了军队,在岸边,更是旌旗招展,铺天盖地。
叶云箐百凤船是靠边而行,一名军官在岸边大喊:“太皇太后,这是凉王大军前来迎接。”
叶云箐的脸上笑开了花,对身边几名宫女道:“看见没有,我就知道我的孙子会来接我。”
……
皇甫无晋一个人登上了百凤船,他快步来到祖母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头道:“孙儿皇甫无晋,磕头皇祖母,祝皇祖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乖孩子,快起来!”
叶云箐连忙将无晋扶起来,上下打量,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比去年黑多了,而且也瘦了,但更精神,嗯有一方诸侯的模样了。”
无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本来苏菡应该来接祖母,但她还有二几天就要生了,实在来不了,而且凤舞也怀孕了。”
“哦那个齐小姐也怀孕了?最好所有的孙媳妇都怀孕,给我生一大堆重孙子重孙女出来,我才喜欢。”
见到孙子无晋,叶云箐几天来的心中阴影都一扫而空,她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开起了玩笑。
她把四个心腹宫女拉上来,对无晋笑道:“这四个漂亮的佳人也是留给你的,我希望她们将来也能给我生下重孙子。”
叶云箐半真半开玩笑的话让四个宫女面红耳赤,都不敢抬头,使无晋也有点尴尬,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叶云箐柔柔一笑,“有什么要害羞,男婚女嫁,难道你们要当一辈子的尼姑不成?我这个孙子又高又英俊,你们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四个宫女羞得几乎要钻进船缝了,无晋也实在挂不住脸,连忙对祖母道:“外面日头晒,祖母,回船舱吧!”
“回舱,我要小睡一会儿,皇帝有一封信让我带给你,你自己看吧晚上,你来陪我吃晚饭。”
叶云箐让宫女把皇甫恒的信交给了无晋,她见到无晋,心里放松下来,身子便感到异常疲惫,回舱休息去了。
无晋命令船队起航,船队开始掉头,浩浩荡荡向江宁府驶去。
……
船舱内,皇甫无晋拆开了皇甫恒给他的信,确实是皇甫恒的亲笔信,用的并不是皇帝的口吻,倒像一个兄长在拜托兄弟事情,尽管皇甫恒在信中的说得比较含糊,但无晋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皇甫恒竟然是让自己牵制住齐王。
无晋走到船壁前,船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宁王朝地图,他久久注视着楚州上方的齐州,从时机上说,他现在已经过了打齐州的最佳时机,应该是在齐州军在幽州鏖战时进攻最为有效,现在齐州大军已经南撤,再进攻齐州,就算他能拿下,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更重要是,如果他大举进攻齐州,楚州就兵力空虚,皇甫恒会不会乘虚而入?
无晋已经不再是冲动的年纪了,他考虑得很深,他甚至怀疑皇甫恒是在设一个局,同意太皇太后南巡来迷惑自己,他甚至会答应自己提出的一切条件,他的目的就是要自己进攻齐州,被拖进齐州战役的泥潭中,然后他来占领楚州。
从战略位置上说,占领了楚州,便能使荆楚岭南连成一片,从而控制整个长江以南,可以和中原划江而治,从这一点来说,楚州对于皇甫恒的战略价值要远远大于齐州。
皇甫恒会对自己信守承诺,绝不趁人之危进攻楚州吗?答应是否定的,若能拿下楚州,莫说自己是晋安皇帝之后,就算是他的亲兄弟,他也一样会背信弃义。
但和皇甫恒合作并不是不可以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关键是要权衡利弊和选择时机。
皇甫无晋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
……
晚饭时,无晋陪同着祖母,依然是清淡的几样小菜,不过豆腐变成了红烧,又多了一盘素包子。
叶云箐下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她给无晋碗里夹满了菜,歉然笑道:“祖母是居士,不能碰荤,也难为你一起吃素。”
无晋很喜欢吃红烧豆腐,转眼一碗饭就见底了,他把碗递给宫女再添饭,对祖母笑道:“偶然吃一吃素,感觉也很好,若让我天天吃,恐怕就受不了。”
“你是年轻人,每天要处理很多事情,光吃素肯定不行,我也只要你偶然陪祖母吃一顿饭。”
叶云箐语气很轻柔,慈祥的笑容里充满了祖母对孙儿的疼爱,她又想起了下午给无晋的信,笑问道:“皇帝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无晋点点头,“他希望我能帮助他牵制住齐州。”
停一下,无晋又问:“祖母希望我帮助他吗?”
叶云箐摇了摇头,“你们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过问,都是我的孙子,你让我怎么办?无晋,我知道,我已阻拦不了你,我只希望在最后一刻,你能想到,你们身上其实流着同样的血脉。”
无晋默默点了点头,片刻,他又微微叹一口气道:“我打算公开自己的身份,正式告诉世人,我是晋安皇帝之孙。”
叶云箐怔住了,她有点惊讶地看着无晋,显然,她被无晋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在洛京,皇甫恒反复想知道的,就是无晋是真实身世,没想到无晋竟然是想主动坦露出来。
但叶云箐看到无晋眼中流露出一种坚定的目光,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那我以太皇太后的旨意向天下给予你证明。”
“孙儿不仅需要祖母的证明,孙儿同时还要得到当今皇帝的证明。”
无晋又进一步解释道:“他不是希望我帮助他吗?我可以帮助他,但我希望他能给予我回报,我要的回报就是他承认我的身份。”
叶云箐望着侃侃而谈的孙子,她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无晋是在与虎谋皮,而偏偏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情又有实现的可能。
叶云箐轻轻叹了口气,她忽然意识到,她最不放心的无晋其实也不是弱者。
……
四天后,叶云箐的船只终于抵达了江宁府,按照无晋的本意,他和江宁府都主张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来迎接太皇太后的到来,江宁府更是想动员十万民众来码头迎接。
但叶云箐却坚持低调进入江宁,不肯扰民,最终无晋只要接受她的固执,派人事先通知江宁官府,取消原定的一定欢迎仪式。
叶云箐的船只是在下午抵达江宁县码头,没有上岸,直接换了五百石的小船,走水门入城,黄昏时分,叶云箐和她的一百多名宫女抵达了皇甫无晋的府宅码头。
这一次挺大大肚子的苏菡带领家人在自己的码头前迎接老祖母的到来。
叶云箐被颤颤巍巍扶上岸,苏菡只能略略欠身施礼,“老祖母,九天给你见礼了。”
叶云箐十分喜欢这个孙媳妇,她连忙摆手,“你快要生了,小心点,千万不要动了胎气。”
京娘将两个月的宝贝儿子皇甫晓抱上前,“老祖母,就是他了。”
“就是这个小家伙了,长得真像他祖父小时候,真的很像,耳朵都大,神态更像。”
叶云箐喜爱之极,她恨不得把孩子抱在自己怀中,只是她已年迈,抱不动了,她取出一块玉佩,递给京娘,“京娘,三岁时给他戴上。”
京娘接过玉佩谢道:“多谢祖母,我记住了,一定给他戴上。”
这时,无晋把一对双胞胎骆骆和朵朵领上前,摸着他们的后脑勺笑道:“快给太祖母磕头!”
两个小家伙立刻跪下,怦怦磕头,“骆骆和朵朵给太祖母见礼!”
叶云箐愣住了,“无晋,这两个孩子是谁?”
三百六十四
房间内,叶云箐一手搂着骆骆,一手搂着朵朵,听无晋讲述他和兄长皇甫惟明的故事,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天凤竟然有两个儿子,去年状元郎皇甫惟明才是她的长孙。
“因为必须有选择,晋安会选择了我。”
无晋不知该怎么说,但他知道,他不能对祖母隐瞒大哥之事,“祖母,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么?”
叶云箐笑眯眯问:“因为你没有告诉我,这里有两个小家伙也是我重孙吗?”
叶云箐理解无晋的歉疚,她慈爱地笑着,把伸手给无晋,“孩子,到祖母这里来。”
无晋慢慢在祖母面前蹲下,叶云箐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道:“不要有歉疚,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也知道你的难处,晋安皇帝的孙子不是那么好当,即使一个人死了,也还能有另一人延续血脉,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孩子,你去吧祖母知道你忙,让我和九天、京娘还有孩子们呆在一起,皇甫家的事情,我不想再过问了。”
无晋默默点了点头,他理解祖母的无奈,天下所发生的一切争斗,你死我活的争夺,都是她的子孙,这是何等的痛苦和无奈。
他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再陪祖母,无晋跪下来给祖母磕了一个头,站起身便快步离去了。
……
当天晚上,一队队梅花卫缇骑和数千士兵出现在江宁城街头,缇骑和士兵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他们分赴江宁府城各处的东莱商行和东莱钱庄,位于南市的东莱钱庄已经恢复正常,但这时,数十名缇骑和近五百士兵将钱庄团团围住。
士兵咱们砸打着大门,大门开了,钱庄大管事见门外点燃着数百支火把,灯火通明。他十分恐慌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梅花卫校尉上前道:“封上司命令,查封楚州所有东莱商行和钱庄!”
他一挥手令道:“搜查钱庄,所有人员全部带走,所有银钱票据一律封存仓库,不准任何人进出钱庄!”
数百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钱庄,将住在钱庄内的二十几名伙计和两名管事抓走,梅花卫缇骑封闭了府库和大门,东莱钱庄的大门上贴上大大的封条。
不仅是钱庄,南市和北市内的数十家商行、酒楼、仓库,江宁城门所有东莱商号全部被查封,人员被抓走。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东海郡、广陵郡、余杭郡、延陵郡、晋陵郡等等重要郡县内东莱商行和钱庄也相继被查封,大都督府在楚州各郡各县贴出了告示,东莱商行是齐州探子,有胆敢窝藏东莱商行的主事和掌柜者,将视为同犯抓捕。
楚州军队对东莱商行的全面清剿就仿佛长了翅膀一样飞向洛京、雍京和齐州,震惊天下,所有了解局势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皇甫无晋正式和齐王皇甫忪撕破了脸皮。
这个强烈的信号,对于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
……
洛京,皇甫恒坐在御史专心地听着来自楚州的报告,他在楚州的情报机构已经重整,从江宁府改到延陵郡,派出去的二十几人非常得力,将楚州各地发生的东莱事件都详详细细报给了他。
事实上,这是皇甫恒七天来第二次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报告,第一次是快报,是太皇太后抵达江宁府的当晚,江宁府便发生了针对齐王的东莱事件,而是这一次是详细报告,楚州的各郡各县都在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这些情报让皇甫恒非常满意,这说明他的太皇太后之棋走对了,虽然皇甫无晋并没有出兵齐州,但他却向自己发出了明确的信号,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皇甫恒心中颇为得意,只有他明白皇甫无晋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在做给自己看。
皇甫恒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他是在考虑皇甫无晋的真正用意,皇甫无晋查抄东莱商行和钱庄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对齐王的敲打,或者是宣战,但在他看来,这只是皇甫无晋的一个姿态,就是告诉自己,他可以出手帮助,但怎么个帮助法,还需要继续谈。
皇甫无晋会给太皇太后一个面子,但同时,他也会有条件,皇甫恒很想知道,皇甫无晋的条件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到御书房门口,对当值宦官低声说了几句,宦官点点头,随即走进御书房禀报道:“陛下,原绣衣卫江阁老在宫外求见!”
皇甫恒一怔,他怎么出现了,他记得江淹是奉先帝之命去各地视察绣衣卫和梅花卫,后来在楚州不知所踪,虽然说是告老还乡,却没有进京办理退职手续,只能说是失踪,现在他又突然冒出来了,皇甫恒心中有一种明悟,难道,江淹就是皇甫无晋派来?
“宣他觐见!”
“陛下有旨,宣……江淹觐见!”
“陛下有旨,宣……”
一声声高亢的声音传了出去,过了片刻,几名侍卫带着江淹走进了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宫殿。
这一次,江淹确实是皇甫无晋的特使,来皇甫恒讨价还价。
“陛下,江大人带到了!”
“进来吧!”
皇甫恒坐回位子,尽量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当年他做太子时,一直要看这个江淹的脸色,一个江淹,一个马元贞,都是惹不起的皇帝近人。
江淹走进御书房,深深施一礼,“臣江淹,参见皇帝陛下!”
江淹虽然在回京半路上表辞职,但皇甫玄德并没有批准,他依然是绣衣卫和梅花卫的阁老,对皇甫恒,他可以称臣。
皇甫恒注视着他,似笑非笑道:“江阁老,你是回来重新效忠于朕,还是另有任务而来?”
“回禀陛下,臣是受皇甫无晋所派,来和陛下谈一谈怎么对付齐州之事?”
“大胆!”
皇甫恒重重一拍桌子,怒声呵斥道:“皇甫无晋不过是朕任命的楚州大都督,他也敢回朕讨价还价吗?”
“如果陛下不愿谈,那老臣告辞!”
江淹施一礼,转身便走,皇甫恒眯起眼睛冷冷道:“江淹,你敢威胁朕?你不想活了吗?”
江淹停住脚步,转身微微一笑,“老臣今年六十有八,无儿无女,对生死早已看淡,如果陛下想杀我,我愿引颈就戮,只怕老臣血未冷,雍州和齐州的联合大军便杀进了洛京,那时陛下一定会后悔杀我。”
皇甫恒目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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