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申济轻轻摆了摆手,“我没事!”
他克制住内心的恐惧,让自己冷静下来,事情还没有到最快的地步,情报上只说潼关失守,并没有说有多少军队,在他决定西进长安之时,他得到的情报是潼关下只有两万多楚军,就算增兵也不会那么快,毕竟现在还是新年期间。
应该是楚军绕道冯翊郡,偷袭潼关成功,皇甫无晋不是一直都喜欢偷袭吗?应该是这样,还来得及。
申济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才终于把自己的胆子壮了起来,但他心里也明白,潼关丢失,京城已经无法再打了,他必须要夺回潼关,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自己看了看情报,‘守军投降’,那么蒋子通投降了吗?如果他也投降,那新丰粮仓岂不是危险了吗?
申济忽然意识到最大的危机在哪里?不是潼关,而是新丰粮仓,那里主将蒋孝通正是蒋子通的兄长,如果蒋子通投降,会不会劝说自己的兄长投降?
想到这里,申济顿时心急如焚,他立刻命道:“命陈健来见我!”
片刻,一名大将走进大帐,单膝跪下行礼,“末将陈健,参见大将军!”
申济递给他一面金牌道:“陈将军,你火速率领两万骑兵赶去新丰仓,接管新丰仓的防御,若蒋孝通有任何不满,给就地斩首!”
陈健心中一惊,蒋孝通可是跟随申济十年的老将啊自己夺他的权,他肯定会不满,难道就这样杀了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申济并不想说潼关已失守的消息,但他也知道,必须要给陈健说点什么,他便冷冷道:“我怀疑蒋孝通已经投降敌军,准备出卖新丰仓,你拿住他便斩首,一定要严密防守,防止敌军偷袭粮仓,我的大军随后便到。”
“卑职明白了,这就前往新丰仓!”
他行一礼便退下去了,申济慢慢走到大帐前,望着二里外映照在阳光下坚固雍京城,申济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一念之仁失去了机会,应该在那天晚上进城,那就没有现在的无奈了。
“传我的命令,大军集结!”
军营内咚咚咚的巨鼓声响起了,分布在三面的十五万大军奉命向东集结,两个时辰后,大军集结完毕,开始浩浩荡荡向东撤军。
雍京城头上,数万守军望着申济大军集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都紧张起来,难道申济要集中大军,独攻一面吗?
但随着申济大军向东撤离,城头上的守军顿时欢呼起来,欢呼声响彻雍京上空。
皇宫内,申太后已经整整两夜没有合眼,她一闭上眼,就看见雍京失陷,无数军队冲进城内烧杀抢掠,整个雍京和皇宫都被大火吞没,熊熊烈焰中只有申济那张狰狞而扭曲的脸在飘动。
她每天都在盼望援军到来的消息,可每天都没有能等到,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疲惫和焦虑使她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太后太后,好消息!”
申太后蓦地站起身,忽然一阵头昏眼花,她又重重地跌倒在软榻上,身旁的两名宫女连忙一把扶住她,“娘娘,你不要紧吧!”
申太后摆摆手,嘶哑着声音道:“没事,快让他进来,什么好消息?哀家想知道。”
宫女快步走到门口道:“太后让你进去。”
一名宦官快步走进来跪下,“太后,好消息!”
“说吧什么好消息?”
“回禀太后,申济已经向东撤军,据说已经撤出二十里外,没有停留,还在继续向东撤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奴才问了黄大将军,他说,可能是东面出了什么事?申济被迫撤军。”
东面出事?是自己的援军到了,还是楚军已经打进关中?申太后的眉头皱成一团,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四百二十一
夜色中,一队二万余人的骑兵正沿着官道疾速赶往新丰粮仓,这是申济的精锐骑兵,粮仓的安危也关系到这支骑兵的切身利益,他们自身战马的草料只能维持一天,如果新丰粮仓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的战马明天就要断粮,这让主将陈健心中充满了焦虑。
陈健今年约四十岁,在皇甫玄德时代他是凤翔总管,是整个关中地区仅次于申济的军方高官,他是依附申家而获得高升,他姐姐便是申济的前妻,在三年前已经病逝,但申济并没有因此而忽视他,而是继续重用,他现在是申济的左膀右臂。
虽然申济并没有告诉他潼关已经被楚军攻破,但陈健还是猜到了一点端倪,他是军中大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有两万军守潼关的危险,尤其在冬天,黄河失去防御作用后,这种危险更加直接。
他也劝过申济,但申济心中已经被夺权占满了,听不见任何建议,而现在,陈健也估计申济心中充满了后悔,所以他才不对自己说潼关已失,他丢不起这个面子。
潼关若被楚军攻破,连陈健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传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必须要在三更前赶到新丰仓!”
随着命令下达,二万骑兵加快了速度,向新丰粮仓方向疾奔而去。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新丰县城,距离新丰粮仓约还有四十里,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冬小麦已经长出一点点绿茬,在寒冷的冬天里静静等待着春天来临。
骑兵队过了一座小桥,小桥旁有一座驿站,是新丰驿,驿站内养有马匹,也有客房,是保证通信畅通和官差们住宿休息的重要设施,听说军队到来,驿丞便带着两名随从拎着几篮酒食等候在大路旁了。
远远看见主将陈健到来,驿丞便迎了上去,“将军,这是驿站准备的一点酒食,请将军就食。”
两名随从拎过篮子,篮子里是五十个白馒头和切好的酱牛肉,还有两壶酒。
陈健抱拳施一礼,命令亲兵收下,他又问驿丞,“这两天有什么异常?”
“有一点,今天下午跑来十几名逃兵,把驿站里的一点银子也抢走了,听他们说,好像是从冯翊郡那边逃回来,说楚军从冯翊郡进入关中了。
陈健点点头,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是楚军攻进了关中,申济还不肯说,他以为能瞒得过自己吗?
他又问:“那新丰仓那边有什么动静?”
“据说那边防御森严,那些逃兵想去偷粮食,还被射死几个。”
“多谢了!”
陈健一颗心放下,他立刻喝令道:“全军再加快速度,进新丰仓休息。”
两万骑兵疾速向新丰仓奔驰而去,驿丞望着他们走远,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
过了驿站没多久,便是一座低缓的丘陵,丘陵山坡很矮,最高处也就十几丈,但这片丘陵占地却很广,延绵十几里,过了这片丘陵再走二十里,便是新丰仓了。
丘陵上覆盖着浓密的森林,此时是隆冬时节,树叶凋零,整片森林显得萧瑟而苍凉,寒风从森林内穿过,发出怵人的吼声,但两万铁骑没有心思去体验森林中的怪啸恐惧,他们加快速度,要穿过这片延绵十几里的山林。
而就在此时,危险已经悄悄降临,一支三万人的骑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向雍州的军队靠近,他们潜伏在森林深处,等待着杀出的信号。
在还没有入森林处,大约距离官道不到八十步之外便是广通渠,此时渠水已冻结成冰,十几艘大木船被冻在冰河中,这是关中一带极为常见的平底拖船,在冬天被冻结在河中也是极为正常的现象,没有人会注意它们的异常。
而此时,十几艘木船上却出现了一门门黑洞洞的敞口火炮,瞄准了八十步外的雍军骑兵,这种火炮并是不射击单颗炮弹,而是射击密集的铁丸,一炮便有数百颗铁丸射出,是对付骑兵最犀利武器。
楚军的运银队便是用这种火炮在草原给予蒙兀人沉重的打击,而今天它是用于内战的第一次,火炮不多,只有十二门,楚军很显然并不想用这种火炮造成大规模的死伤,它更大的作用是一种惊骇。
两万雍军铁骑已经有大半进入山林官道了,还有最后数千人,月光下,最后数千人也在加快速度进入山林,就在这时,船头上的校尉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十几团火光在黑暗中同时点亮,点燃了引线,随即一连串震天炮击声响起,黑暗十几股白烟腾空,数千颗铁丸喷射而出,如暴风疾雨般向八十步外的雍京骑兵射去。
其实当火光在船上亮起时,便有雍军骑兵发现了异常,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密集的铁丸便已呼啸而至,霎时间,数百骑兵人仰马翻,惨叫声响成一片。
炮击声传到了前方的队伍中,使队伍一阵骚乱,人人都停住脚步,惊惧地向后方望去,陈健也勒住战马,他心中忽然意识到,自己中埋伏了,楚军这么快就到了吗?
他急向四周望去,火炮就是出击信号,森林四周爆发出喊杀声,密集的楚军骑兵从四面八方冲出,杀向官道中央的雍军,雍州军顿时一片大乱,陈健抽出战刀,急得大喊:“不要乱,稳住阵脚!”
这时,后方的爆炸声再一连串的响起,后军首先崩溃了,死伤累累,战马惊惧,向四面八方而逃。
后方的混乱使整个雍军骑兵军心大乱,除了少部分听令和楚军搏斗外,其他士兵皆乱作一团,他们的队伍被楚军冲击得七零八落,首尾难怪,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逃离战场。
楚军骑兵人人头戴白盔,在黑夜中异常显眼,他们来势凶猛,三万楚军骑兵将雍军骑兵撕裂成四块,虽然从森林中杀出,没有阵型,战术却有章法,三万骑兵各分兵五千击首尾,其余两万骑兵将敌军主将所在的中军包围,在狭窄的官道上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箭矢如雨,矛尖如雪,喊杀声震天。
渐渐地,雍军死伤越来越惨重,终于支持不住了,在楚军最后一次猛烈冲击下,中军轰然崩溃了,溃败的雍军骑兵向西面八方奔逃,但向西的归途被楚军堵死,败军只得纷纷向东、向北奔逃,投降者不计其数。
主将陈健见大势已去,便带着数百亲兵向东奔逃,却被数千楚军团团围住,千箭齐发,数百亲兵死伤大半,主将陈健也被数支箭射中,惨死翻身落马。
这一战,楚军夜袭雍州军,两万雍军骑兵死伤四千人,俘虏近万人,其余军队四散而逃,楚军收拾战场后随即返回新丰仓,对即将到来的雍州大军严阵以待。
……
次日中午,申济的大军还没有到来,但皇甫无晋的十五万主力却抵达了新丰仓。
此时新丰仓内一片忙碌,士兵们在加固围墙,挖掘壕沟,尽管申济大军进攻新丰仓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楚军依旧一丝不苟地进行准备。
这时,蒋子通将兄长蒋孝通领上前来,“殿下,这就是我兄长孝通。”
蒋孝通上前单膝跪下,向皇甫无晋抱拳行礼,“新丰仓守将蒋孝通参见殿下!”
蒋子通今年只有三十余岁,皇甫无晋以为他兄长的年纪也差不多,不料眼前这个蒋孝通竟有五十岁上下了,让他颇为吃惊。
“将军请起!”
皇甫无晋扶起他笑道:“将军能识大局、迷途知返,足见将军英雄本色,能为我拿下新丰仓,这就是为大宁王朝立下大功,将来我绝不会吝啬封赏。”
蒋孝通是十五岁时才有蒋子通这个弟弟,他今年已经五十岁,远比兄弟老于世故,他兄弟是兵败投降,而他是临战起义,首先动机就有所不同了,更重要是他已看出申济必败无疑,天下大局已定,兄弟蒋子通还多少有一点效忠申济的想法,死守潼关,直到最后迫不得已才投降,而他就完全不同,当他听说潼关已失,他便立即决定临战起义,还不等兄弟劝他,他已经在新丰仓改旗易帜,插上了楚军的战旗。
蒋孝通深知他眼前的皇甫无晋就是将来的皇帝陛下,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
他连忙道:“殿下,微臣对攻打申济之军有一个建议。”
皇甫无晋倒有点兴趣,便点点笑道:“将军请说!”
“殿下,申济在新丰县屠尽皇族,是用他的亲兵所为,军队中的绝大多数将士都不知真相,而且申济已和雍京决裂,这个大家也不知道,如果殿下能将这些消息传遍申济军中,很多将领都不会再愿为其效命,必然会严重动摇军心,甚至会出现逃兵,微臣建议殿下攻心为上。”
皇甫无晋沉思片刻,又问他,“可是我怎样才能把这些消息传到申济军中?”
蒋孝通有些得意地笑了,“殿下,微臣知道申济军中粮草已不多,最多只能维持两三日,他现在迟迟不来,必然是派兵四下劫掠粮食,殿下可以让申济派出的军队把消息带回去。”
皇甫无晋微微点头,“不错,这是个好办法!”
他随即对张颜年道:“派出军队拦截申济的游兵,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四百二十二
申济大军之所以放慢了行军脚步,是他得到了陈健被伏击而阵亡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他大吃一惊,同时他也得到了准确的情报,进入关中的楚军竟然有二十万之众。
这让他立刻变得谨慎起来,不肯再分兵而行,唯恐被楚军各个击破,分而歼之,但此时他军中的粮草也将消耗殆尽,只剩下两天的存粮,不得已,申济只能派出数十支打粮队分赴附近的各村镇劫掠粮草。
而他的大军则驻扎在新丰城内外,此时的新丰县基本上已是一座空城,城内的居民基本上都闻风逃尽,申济派人去各家各户搜索粮食,但所得无几,还不够两万人一顿所食,令他大为失望,一怒之下,他一把火点燃了新丰县城。
熊熊烈火吞没了新丰县城,连同数百名来不及逃走的老人,也一同丧身火海,滚滚浓烟直冲天际,数十里外可见。
皇甫无晋负手站在一座粮仓高台上,远远地凝视地数十里外燃起的浓烟,那是新丰县城被焚毁了,从这滚滚浓烟,他便能理会到申济内心的恐慌和绝望,一个人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那他就离覆灭不远了。
尽管申济手中还有十几万军队,但在皇甫无晋眼中,那已经不是威胁,他的目光向更遥远处眺望,百里外,那便是雍京城,那才是他目标。
“殿下!”张颜年出现在他身后。
“你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吗?”皇甫无晋微微笑问道。
“有消息了,西凉军分兵两路,一路去雍京以西,准备拦截申济向西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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