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吗?”皇甫无晋微微笑问道。
“有消息了,西凉军分兵两路,一路去雍京以西,准备拦截申济向西溃逃,另一路十万骑兵由我父亲亲自率领,已经过了渭河,在四十里外等候殿下的命令。”
“再等一等!”皇甫无晋微微笑了,他并不急于进攻申济,他就像一只耍弄老鼠的猫,将这只笼中玩得筋疲力尽后,再吃掉它。
他的目光又越过了远方冲天的浓烟,向雍京城方向望去,此时,他对雍京城充满了期待。
……
当确认申济大军确实远去后,雍京城一度开放了西面的延平门,让从关中各地逃来的百姓进京,尤其是从新丰县绕道逃来的民众,有数万人之多,但申太后也同时下达严令,只准进城,不准出城,她担心再引发大规模的逃亡潮,更担心官员们跑得一个不剩。
数以十万计从关中各地赶来的难民扶老携幼,带着粮食和微薄的家产涌入京城,其中近从新丰县逃来的难民就有近五万人,牛车、马车,人车混杂,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人潮浩浩荡荡,使城门口一片混乱。
负责接收安置难民的官员正是白明凯,他带着十几名官员和一百余名衙役忙碌不堪,喊得声音都嘶哑了,除了官府中人外,还有一名都尉军官奉命率千余士兵在此维持秩序,同时他们也担负着鉴别敌军奸细的任务,凡混入民众中的逃兵一律被抓出来,单独关押。
由于逃难民众太多,官府也动员各大商家参与救助,数十户大商家响应官府的动员,在大路两旁扎下了救助大棚,数十顶帐篷一字排开,蔚为壮观,他们熬制浓粥、蒸起热腾腾的馒头包子,还有很多商家准备了大量被褥帐篷,整个一条大街都挤满了关中各地的难民。
楚凤茶庄也扎下了大棚,他们的大棚是茶绿色,格外引人瞩目,所有的伙计一起动员,参与救助难民。
在几口粥锅前排满了前来领粥的百姓,余永庆和谭举也在大棚之中,不过他们并没有参与忙碌,而等待特殊的人。
这时,几名衣着破烂的年轻男子挤了进来,“请问余掌柜在吗?”为首的男子问道。
余永庆和谭举对望一眼,他走了上去,“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为首男子走上前,将手心一块铜牌闪了一下,余永庆点点头,连忙将他带到帐篷后面。
他将自己的银牌给男子看了一眼,男子邋遢的笑容消失,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拱手道:“在下李虎志,楚军第一营都尉,奉殿下之命入城。”
这时谭举走了过来,“他是吗?”谭举笑问道。
余永庆笑了笑,给男子介绍道:“这位是谭先生,你应该知道吧!”
男子立刻行礼道:“在下李虎志,殿下命我一切听谭先生安排。”
谭举微微一笑,“一共进来多少弟兄?”
“回禀先生,一共是五百名弟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我分头混入城,都化装成普通百姓,约好了在西市大门口碰面。”
谭举向余永庆点点头,笑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西市。”
余永庆带了几名弟兄跟着都尉李虎志来到了不远处的西市,西市大门前是一座占地颇大的广场,此时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都是入城的难民,足有上万人之多。
“在哪里!”李虎志一眼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弟兄们。
余永庆跟他走了上去,角落里的年轻人足有三四百人,还没有到齐,他们见李虎志到来,都纷纷站了起来。
“其他人呢?”李虎志问道。
“大家都是陆陆续续到来,可能要被盘问几句,耽误一点时间。”
“盘问得严吗?”余永庆有些担心的问。
“没事,他们只是搜一下随身物品,若是有兵器或者盔甲之类就要被扣留,没有就放走,我们都没有带。”
余永庆点点头,没有带是明智的,茶庄里藏有足够的兵器,这时又过了几十人,余永庆看人已经差得不多了,便道:“先去茶庄吧那里面足够大,大家先去休息。”
他吩咐手下带领众人分头走,一行人向茶庄而去。
……
新丰县申济大营,各地的打粮队陆陆续续回来了,尽管已是满载而归,累积下来有八千石粮食,但平均在十五万大军身上,每人只有半斗,也只够支持三天。
这让申济又气又恼,却也无可奈何,他也不敢派兵走得太远,害怕被楚军拦截,本来附近还有几座皇族庄园,都被申太后一扫而空,粮草都送进新丰仓内,说到底,还是要和楚军决一死战。
傍晚,申济一个人坐在军营内喝闷酒,他第一次有了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尽管他手上还有十五万军队,但他却似无根的浮萍,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陇右和关内都是西凉骑兵的天下,他惹不起,向南蜀州已被申国舅抢占,向东更没有出路,他的军粮只够三天,三天后怎么办?
攻打雍京城他也拿不下来,虽然他的儿子在晋南,可他插翅难飞,他已经无路可走,申济心里明白,自从他屠杀了雍京皇族,天下人已经容不下他,就算他投降了皇甫无晋,皇甫无晋也一样会斩杀他以谢天下,他该怎么办?
和皇甫无晋对攻吗?可他又深深惧怕楚军犀利的火器,他听几个逃回来的骑兵说起,百步外雷声响过,骑兵们就纷纷中弹落马,死伤无数,都是葡萄大的铁丸,真不是楚军是用什么打出来。
申济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他就先抢占蜀州,便可以割据一方,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为时晚矣!
“大将军!”
两名亲兵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军营中出事了。”
“又出了什么事?”申济有些恼火地问,怎么整天出事情。
“左将军韩复率本部出走了!”
“什么!”
申济腾地站起身,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你是说,他把两万人都带走了吗?”
“不止两万,还有很多散兵跟着他走了,起码有三万人。”
“浑蛋!”
申济暴跳如雷,他拔出刀一刀将酒着劈成两半,大吼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名亲兵都不敢说话了,申济上前一把其中一人的衣襟,满嘴喷着酒气,“你给老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将军先饶小人一名命……小人才敢说。”
申济一把将他推翻在地,用刀架住他脖子,恶狠狠道:“你说,你若不说,老子一刀宰了你!”
“我说我说!”
他的亲兵带着哭腔道:“现在军营里到处都在说大将军残杀皇族之事,还说大将军穷途末路,已经死到临头,现在军心混乱,很多弟兄都在准备跑了。”
‘当啷’申济的刀落在地上,他呆呆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帐顶,忽然,他抓起酒壶,咕嘟咕嘟将所有的酒一口喝光,酒壶猛地向地上一砸,大吼:“给我擂鼓聚兵,我要出战!”
‘咚咚咚’出征的战鼓敲响了,十余万大军开始缓慢集中,士兵们抱怨着,低骂着,万般无奈地集合,申济已经知道军心危急,如果他再拖下去,他就会步齐王的后尘,不战自溃,他只有一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夜幕悄然降临,黑夜中,申济统帅着十几万大军向新丰粮仓浩浩荡荡开去。
“我思我父,白发苍苍,田间劳碌;我思我母,旧裳针针,灯下缝补……”
军队中不知是谁唱了思乡之歌,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应和,歌声低沉,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我思儿女,伶仃孤苦,何时归去……”
一路之上,不断有士兵脱离队伍,借着夜色,向茫茫无边的关中平原奔去,逃亡的士兵越来越多,军官们喝止不住。
四百二十三
当申济大军抵达新丰仓时,他的军队只剩下八万人,仅经过十几里丘陵地带,逃进山林的士兵就达三万人之众,军心严重动摇,士气低迷到了极点。
申济大军开始集结整队,准备第一次进攻,申济已没有任何退路,也没有时间让他部署等待,他只能依靠血战点燃士兵的热血。
月光下,在新丰仓前的原野里竖起了十座五丈高的木架,距离新丰仓围墙约三百步,孤零零的矗立在旷野中,像十个高瘦的巨人,站在那里俯视着大地,显得格外诡异,所有士兵的目光都向它投去,不知它们是什么作用。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里忽然爆发出雷鸣的炮击声,围墙上的三百门火炮同时发炮,一时浓烟滚滚,三百颗炮弹呼啸向远处飞去,一片片轰然爆炸,尘土飞扬,黑云腾空,在爆炸声和烟尘中,十座木架坍塌了,被炸得粉身碎骨,当浓烟散去,爆炸声消失,原野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此时,二里外的八万大军都被震骇得目瞪口呆,很多人受不了爆炸的轰鸣,堵住耳朵,趴在地上,跟着爆炸声一起尖声叫喊。
但楚军的示威并没有结束,紧接着第二轮火炮再次爆发,数百颗炮弹发出的尖利啸声在空中划过,在数百步外的原野上一连串地爆炸,所掀起的气浪直逼二里外的大军,硝烟弥漫,恐怖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原野。
所有士兵都面如死灰,他们早有耳闻楚军有一种犀利的雷爆弹,今天才是第一次见识,每一个都被吓得无比惊惧,让他们去冲锋,这只能是死路一条,连粮仓的边都碰不到,就会被炸得尸骨无存。
申济也一样地脸色惨白,他的心已经沉入深渊,但他心中深处那种潜伏着疯狂渐渐也开始爆发,他的脸因充血而变红了,他忽然大吼一声,“杀!”
他战刀一挥,高声喝道:“兄弟们,冲进去!”
轰隆隆的战鼓声敲响了,军队开始骚动,慢慢向前移动,是一种接受命令的本能,却没有一个真心向前,磨磨蹭蹭,极力地放慢脚步,甚至前面几排的士兵根本就是向后靠,被后面的士兵推攘着上前。
申济勃然大怒,他一指前面几排士兵,对亲兵令道:“谁敢不动,给我杀!”
亲兵们一拥上前,举刀便砍,霎时间便有数十人横尸于地,这时,一名年轻军官再也忍不住,上前道:“大将军,上去就是送死,不能怪弟兄们,我们还先驻营吧!”
他话音刚落,申济手执马槊,狠狠地一槊刺穿了他的胸膛,申济大骂:“竖子安敢乱我军心?”
他马槊一挥,“给我冲上去,脚步缓慢者,杀!”
进是死,退也是死,士兵们只得硬着头皮铺天盖地杀来,皇甫无晋站在高台之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一心想保全这些士兵的性命,不想多造杀戮,怎奈这些士兵竟不知溃逃,那也没有办法了。
他见敌军群已经冲进射程内,便冷冷下令,“火炮轰击!”
这一次不再三百门火炮,而是五百门火炮一齐怒吼,爆炸声响彻天地,五百颗炮弹在人群中,在头顶上爆炸,血肉横飞,弹片迸射,残肢、断臂腾空而去,惨叫声、哭喊声,让人目不忍睹。
两里之外,申济双眼瞪得通红,他眼中充满兴奋和刺激,只要他的士兵肯拼命,那他就有一线生机。
而此时,一名年轻军官却慢慢靠近了申济,这名军官便是刚才被杀的军官的兄长,他亲眼目睹了兄弟被杀,仇恨已经使他完全忘记了危险。
申济的四周是被数百名亲卫严密防护,他根本无法近身,他躲在离申济最近的一面大旗下,距离申济只有二十余步,月光下,他可以清晰地看见申济的后背。
申济身着重铠,如果不是强弓,很难射穿他的铠甲,但他却有一个漏洞在外面,那就是他肥厚的脖颈,他的后脖颈挂着两块肥肉,又粗又厚,军官抽出一支箭慢慢搭在弓上,这时所有的人都在注视战场,战旗挡住他身后视线,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异常。
在凌厉的炮火中,第一波冲击的士兵阵亡数千人,惨败下来,申济暴跳如雷,挥刀大喊:“不准退谁敢退,立斩不赦!”
就在他大喊大叫的一瞬间,那名军官发动了,他猛地拉开弓弦,瞄准了申济的后脖颈,弦一松,一支强劲的羽箭闪电般射去。
申济一声惨叫,猛地捂住了脖子,这支箭射穿了他的咽喉,箭尖从咽喉前透出,他身子晃了晃,扑通栽倒下马,他的亲兵们一阵大乱。
军官调转马头便跑,挥舞战旗,他挥舞战旗大声叫喊,“申济死了,大家逃命啊!”
他的手下数百人跟他响应,“申济死了,大家逃命吧!”
军队中开始骚动起来,亲眼看见申济落马的数千人开始溃逃,渐渐波及到万人、数万人,整个军队都开始动摇了,从前方逃回的二万余士兵率先逃跑,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不管申济有没有死,他们都不愿再战了。
八万大军开始全线崩溃,向西溃逃,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号角声,号角呜咽,杀声震天,战马的蹄声使大地颤抖,铺天盖地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将敌军包围,这是西凉军的十万铁骑到了。
皇甫无晋也下达了命令,“全军出动,缴械敌军!”
八万大军在数十万楚军和西凉骑兵的前后夹击下,无数可逃,纷纷跪地投降,申济的数百亲兵抱着未死的申济想突围,被西凉军乱刀杀绝,罪恶满盈的申济最后惨死在乱军之中。
申济八万军全军投降,加上西凉骑兵从四周俘虏的两万余逃兵,以及之前俘获的一万余骑兵,一共活俘虏十三万关中军。
皇甫无晋下令,连夜将关中军进行整编,以保证围困雍京的兵力数量。
一名亲兵将缴获的申济的马槊递给他,皇甫无晋接过,他迎空挥舞两下,不错,手感非常好,他笑了起来,“这件战利品我收下了。”
这时,十几名斥候士兵将一名年轻的军官带上来,斥候校尉躬身施礼,“殿下,就是此人射杀了申济!”
皇甫无晋见他颇为年轻,便微微笑问:“你为何要射杀申济?”
年轻军官伏地泣道:“回禀殿下,我兄弟劝申济爱惜士兵,不要盲目进攻,却被申济当场杀死,我要为兄弟报仇,绝不愿效忠这种丧心病狂的屠夫!”
皇甫无晋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官任何职?”
“回禀殿下,卑职赵楚,是军中校尉。”
“一个校尉便知举义,很好,我在军中有言,杀死申济者,赏银万两,官升三极,你虽不是我的部属,但我却不能言而无信,赦你敌对之罪,赏银五千两,官升都尉将军,去安葬兄弟吧!”
“多谢殿下,卑职愿为殿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