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给他,我说这是高大人的私人物品,外人怎么好随便翻看呢?”
说到这,苏翰贞似笑非笑地望着高恒,等待他的答复,高恒脸一阵青一阵白,但心中却又升起一线希望,他明白苏翰贞的意思,只要放人结案,他就不把这些文书给陈直,双方做一个交易。
高恒也无可奈何了,他只能和苏翰贞达成妥协,但他也知道仅仅放人是不够的,还需要把这件刺杀案定下来,否则苏翰贞也不会相信他,他又想起皇甫渠害了自己,心中恼恨之极,便冷冷道:“既然我被刺,总归要有说法,否则朝廷也交代不过去,其实我这伤是一个女人所刺,而女人已经失踪了,但幕后主使却在,我觉得此次刺杀案和皇甫县公有关,明天我会正式写一份公文回刑部,苏大人觉得怎样?”
看来双方都一致同意用皇甫渠来做替罪羊了,这样也好,东海郡少了他,便少一个祸害,想到这,他便微微一笑道:“我那里也有几份关于皇甫渠的受贿检举信,我猜测或许他是怕侍郎大人查到他的问题,所以他才行此下策,明天我会派人把那些皇甫渠的受贿线索给大人送来。”
两人目光一触,皆心照不宣了,苏翰贞便站起身告辞:“打扰高大人养伤了,我先告辞!”
高恒送他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问:“苏大人,那我的那些文书信件,你看什么时候能还我?”
苏翰贞停住脚步,回头一笑:“高大人放心,是你的东西,终归会还你。”
他拱拱手,便带着无晋离开了秋圃园,高恒望着他们走远,他低声对士兵下令:“速去传我的命令给徐远,立即释放皇甫惟明,撤销一切关于皇甫惟明的指控。”
一百零九
傍晚时分,皇甫惟明被县衙衙役送回了皇甫府宅,同时宣布撤销了对皇甫惟明所有犯罪指控,皇甫惟明完全恢复了清白。
他的妻子戚馨兰和两个孩子也回来了,整个家族以一种极为隆重的礼仪将惟明迎进府门,确切说,惟明是被抬进了府门,他在狱中先后遭遇了两次审讯,浑身被打得遍体鳞伤,已经无法走路了,只能用担架抬进屋,戚馨兰又是高兴又是心痛,高兴是丈夫终于平安归来,心痛是他遭遇了折磨,她躲到一旁,偷偷地哭了一场。
很快,皇甫家请来了最好的医生给惟明疗伤,情况还算满意,都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筋骨,休养十天半月便可痊愈。
族人渐渐散去,惟明所住的院子里又安静下来,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人,惟明只能趴在床上,他主要是背部被鞭子抽伤,不能平躺,此时,他陷入了一种沉思之中,牢狱的黑暗正渐渐离他远去,嫣红的夕阳射进了房间,将房间染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格外地静谧而温馨。
骆骆和朵朵像两只小猫一样眷恋地依偎在父亲身旁。
戚馨兰端着一只红漆盘子走了进来,“大郎,吃饭了!”
她言语中透出一种全家平安无事的喜悦。
“无晋呢?”惟明有些奇怪地问,从回家到现在,他一直不见无晋。
“他好像没有回来,我也很奇怪。”
戚馨兰心中对无晋也充满了感激之情,她想了想便说:“应该是在当铺,要不我现在给他送饭去,让他回来一趟。”
惟明摇摇头,“算了,我估计他是昨晚一夜未睡,让他好好休息吧!”
他又低低叹息一声,“我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昨晚在县牢,我以为我活不成了,没想到,仅仅只用来了两天一夜,我便被放出来了,是无晋,我心里明白。”
戚馨兰坐在丈夫旁边,轻轻地抚摸他头发,目光中充满了爱怜和温柔,“你不要想这么多了,好好把伤养好,祖父也是这样吩咐。”
惟明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不多想了,娘子,给我烫一壶酒。”
……
得到兄长被放的消息,无晋便一头栽在床上再也没有知觉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很黑,唯一的一点儿昏暗的光,似乎是从黑沉沉的海面某个角落发出,是一个身着长裙的仙女从天而降,手中拿着一颗闪亮的宝石,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背影很熟悉,似乎是九天,又有点像齐凤舞,她正离他而去,把他留在黑暗之中,不管他跑多快,总也追不上,不管喊多大声,她也听不见,他一急,便醒过来了,再怎么也睡不着。
他索性翻身起来,去了一趟茅厕,等他回来时,睡意已经全消了,现在已经是六月初,天已经渐渐热了,但半夜里还有一点凉意,维扬县靠海,不像中原,这时候大家都开始在院子里睡觉了。
无晋仰望着满天的星斗,夜空格外清澈,每一颗星星都异常明亮,他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他想起童年,他的那个世界,坐在乡下的稻谷堆上,看到的也会是一样明亮的星辰。
忽然,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是老鼠夜食,而是像人在翻动帐本的声音,声音似乎是从大堂那边传来。
‘有贼吗?’
无晋迅速而又轻手轻脚地向大堂走去,大堂和后院之间的门没有关,只挂着帘子,他挑开帘子一角,向大堂望去,只见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黑影背对着他,一点淡淡的星光从窗缝里射进,照在椅子上,他正鬼鬼祟祟地翻动着什么,无晋慢慢走上去,狠狠一脚向他撅起的肥屁股上踢去。
“哎呦!”
一声大叫,那黑影像球一样被踢滚到一边去了,‘五叔’无晋听出了黑影的声音,他连忙点亮灯,光线在大堂里弥漫开,只见躺在地上,正痛苦揉着屁股的胖子,正是他的五叔皇甫贵。
“五叔,怎么是你?”无晋挠挠头,连忙上前把他扶起,“你怎么像做贼一样……”
“你这浑小子,我不就是担心把你吵醒吗?”皇甫贵一咧嘴,“哎呦又酸又疼,快扶我坐下。”
无晋扶他坐下,他见椅子上放一堆帐本,不由奇怪地问:“五叔,你找帐本做什么?”
“我这两天在算五月份的帐,总觉得算错了,睡不着觉,便想找两本帐回房去算,又怕点灯把老七那个鲁莽的家伙惊醒,他会大喊大叫影响你睡觉,所以我就没点灯。”
皇甫贵刚说完,便听老七的破锣嗓子叫嚷起来,在三更半夜异常刺耳,“掌柜师傅,你不睡觉在大堂做什么?要不要我来帮忙?”
“你看看,这小子一点不管别人休息!”
皇甫贵立刻恶声恶气回喊:“你睡你的觉,和你没关系!”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了,无晋有些奇怪,“五叔,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以前都是能躲就躲,怎么现在主动要来帮忙?嗯称呼好像也变了,叫掌柜师傅了,奇怪了。”
“有什么好奇怪,这小子在表现呗!”
皇甫贵不屑一顾,“前天我告诉他,我们可能要开钱庄了,这小子就立刻问,那以后当铺由谁来管?还说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我的徒弟,只是没行拜师礼,又给我补行拜师礼,肉麻得要死,所以这两天他比谁都卖力,哼他的心思我还不懂?”
无晋忍俊不住,笑着说,“其实老七也不错啊做了这么多年,经验也蛮丰富,可以让他独挡一面嘛!”
皇甫贵摇摇头,“他不行,太浮躁了,我宁愿让黑猪做掌柜,比他稳重多了,这小子就是伙计命。”
“五叔,我觉得话不能这样说,或许只是他没有机会,五叔应该给他个机会试试。”
“以后再说吧先给他个教训,让他成熟一点,再考虑在钱庄里给他做点什么事。”
说起钱庄,皇甫贵想起还没有给无晋说卖地的事,便连忙起身从柜台的抽屉内取出了一叠契约,“无晋,你看看这些契约,土地基本上都卖出去了,不过价格没有你想的那么高,除了市口最好的李记珠宝外,其余大多在八千到一万两银子之间,一共卖了八万两银子。”
八万两银子在他的预料之中,无晋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他的第二座南桥没有建成,还显示不出这块地的真正价值。
“那齐瑞福那两亩地卖掉了吗?”
皇甫贵摇了摇头,“齐四郎不肯让步,坚持一万两银子,所以谈不下来。”
“谈不下来就算了,不卖给他,卖给别家,谁都可以。”
“可是……”
皇甫贵有些为难道:“齐四郎已经放出话来了,那块地齐家要定了,谁敢和他抢?”
“是吗?”无晋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倒要去会一会这个强横的齐家四郎。
……
天蒙蒙亮了,一层薄薄地晨雾笼罩在紫桐河两岸,街上开始传来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无晋洗漱一番,便不慌不忙出门了,他要会一会这个嚣张他的齐四郎,那他是的土地,他想卖给谁是他的事,这个齐四郎居然威胁其他人,不准别人染指那块土地,这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当铺面前的大街上人流穿梭,十分热闹,无晋先去了新桥处查看进度,新八仙桥的加固依然在继续,由于新桥比老桥更加结实宽敞,而且是平桥,这就方便马车通过,因此人流量反而比从前更加大了,这样一来,他破坏小九龙格局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
而且由于许多财力雄厚的大店都买下了无晋的土地做新店,现在八仙桥的店铺都基本上认可了新桥移址的事实,除了杨记酒楼时不时会叫喊一声外,其他店铺基本上都不再理会此事。
路过杨记酒楼门口时,他忽然听见一阵叫骂声,似乎是东主杨荆州在吼叫。
“怎么可能没有帐,五年前的所有帐本必须给我全部找出来,我要一笔一笔查,我就不相信了,若被我查到了,我拿你送官!”
“东家,五年前帐确实没有了,这是惯例,你让我去哪里找?”
这是徐掌柜的声音,他忍气吞声在解释:“掌握,我跟杨家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哪谁知道呢?这年头我谁也信不过了,你不把帐找出来,那你肯定是贪了我的钱。”
无晋昨天听五叔说了,他借了五百两银子给这个徐掌柜,拿去给儿子治病,难道是这五百两银子惹出麻烦了?
无晋见门口站着的几名伙计都不屑的撇撇嘴,便上前笑问:“我是徐掌柜的老客人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莫说是老客人,就是一般路人问,伙计都会乐意说,要好好宣扬一下这个无德东主。
“客官不知道,我们这个东主真是天下少有,昨天徐掌柜把儿子送去江宁府的百济堂看病了,那可是要几百两银子,今天一早,东主听说了这件事,便立刻来查帐,他不光要查这两年的帐,五年以前的老帐也要查,就是一句话,他怀疑徐掌柜贪了他的钱。”
“原来是这样!”
无晋又奇怪问:“那五年前的帐为什么不能查呢?”
“客官,这是行规,老帐只要超过五年,官府就不会追查了,而且这种流水帐,一年就有几十本,很占地方,所以五年以上的帐一般店铺都不会保存,除非是齐瑞福那种大店,有地方摆放,像我们这样小店,哪有地方摆放,所以都不会保留。”
原来是这样,这个无晋倒也能理解,后世的帐簿保管年限是十五年,而银行的客户流水记录最多也只保三年。
“那会怎么样呢?我是说,你们徐掌柜会被开除吗?”
几个伙计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如果生意变差的话,或许有可能,以前我们一天到晚都不得闲,自从桥迁走后,明显生意少了很多……”
“阿牛,不准给客人说这些!”
一名店堂管事走到门口厉声喝斥,吓得伙计不敢吭声了,无晋笑了笑,便背着手走进了酒楼,在一楼大堂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杨记酒楼刚开门没多久,但一楼大堂已经有不少早上来吃面条的客人,在掌柜台前,杨荆州一脸恶狠狠地的抢占了掌柜的位子,他叉着腰,老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徐掌柜,目光里充满了恼怒和不信任,他知道这个徐掌柜到处都借不到钱,就差去借高利贷了,他怎么可能送儿子去江宁百济堂看病,那可是要花几百两银子,一定有问题。
在他身后站着另一个中年男子,双手笼在袖子里,表情僵硬,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得意和对徐掌柜的不屑,他叫杨二全,是杨荆州的叔叔,刚从老家过来,准备接手杨记酒楼大掌柜一职。
徐掌柜则站在一旁,一脸委屈,他在杨家几十年了,从药铺到酒楼,从未贪过一文钱,自己儿子病成那样了,他还是到处借钱,也没有占酒楼一点便宜,可这个东主却三番五次说他贪酒楼钱,这种指责让他感觉到极为耻辱。
而且他明白杨荆州的意思了,这样当着客人的面指责他,明摆着是要坏他的名声,然后可以正大光明的解雇他。
徐掌柜的脸胀得通红,强烈的自尊让他不能再委屈下去了,他据理力争说:“东主,五年前的帐在去年秋天已经烧掉了,就在中秋节前一天,您忘了吗?我还特地请示过您,你当时说把地方腾出来放酒,是你自己说的,东主,您可不能不认账啊!”
“混账!”
杨荆州狠狠一拍桌子,刷子一样的眉毛竖了起来,“我说过吗?我从来没有说过让你烧帐,我是齐家的女婿,当然要按齐家的规矩来办,帐要保存一百年,我怎么可能让你烧帐?”
“老爷,是您亲口说的,就在这里,伙计们也可以给我作证!”
徐掌柜也毫不让步了,没有哪个掌柜敢私自烧帐,如果他承认私自烧帐,那他就有贪污嫌疑,这关系到他的名声。
他回头喊道:“牛二、李四郎、还有老钱,你们当时都在场,你们给我证明,到底东主有没有同意。”
“你们谁敢胡说八道!”
杨荆州怒视着店堂内的十几名伙计,“你们谁敢乱说,我就立刻开除!”
一百一十
店堂里一片寂静,几个愤恨杨荆州的伙计都已经辞职走了,剩下的都是想继续干下去,尽管大家知道徐掌柜冤枉,可杨荆州的淫威下,谁也不敢吭声。
“杨东主,我来说几句公道话吧!”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无晋笑着走了上来,他对杨荆州拱拱手说:“在下姓皇甫,也是杨记酒楼的老客人,每天中午都要来酒楼吃饭,徐掌柜认识我。”
“你和皇甫贵是什么关系?”
杨荆州一脸阴沉地盯着这个多事的少年,他这几天对‘皇甫’两个字特别敏感,徐掌柜在一旁小声说:“东主,他是晋福记当铺皇甫掌柜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