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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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道游击队-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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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
  每当晚上,为了缩小目标,他们分批出发搞火车。枣庄到王沟这一段,由于搞的次数太多了,敌人在这里加紧了戒备。他们便向东西发展,到离枣庄较远的地方去搞。这天夜里,月色朦胧,小坡跟着彭亮、林忠到峄县那边去了。
  他们出了陈庄向正南,绕过枣庄向东南去了。他们在月光下,沿着小道,越过麦田,急行着,因为要在十二点以前赶到峄县以北李庄附近,准备去搞下一点从台儿庄、峄县开过来的一趟货车。
  “怎么不见往南开去的火车呢?”小坡望着东边像一条黑堤一样的路基,气喘喘的对彭亮说。
  “你又想好事了,鬼子不会认为小坡跑累了,就开一趟车来,叫你扒上,送你到目的地。”
  “是呀!”小坡笑着说,“要是现在有一趟车开来多好呀!扒上去吸一支烟工夫就到了。这样两条腿跑,就得两个钟点。……”
  由于这些天,每天晚上都出来搞车,小坡确实有些疲劳了。因为别人晚上搞车,白天都在炭屋里睡上一觉。可是他晚上搞车捞不着睡觉,白天又高高兴兴的哼着小曲子。有时还偷偷找到李正,唱《游击队之歌》给他听。当李正拍着他的肩笑着夸耀他,“不错呀!你的记性真好呀!”他就更高兴的去干活了。
  他在炭厂是那么活跃,讨人喜欢。白天他总不喜欢躺下来睡觉。一到晚上有事要出发了,上半夜他还支持得住,一边走一边肚里哼着八路军进行曲,可是到下半夜,他就嫌头沉,想打瞌睡了。现在他就在幻想着能有个火车给他休息一下。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发涩的眼睛不住的瞅着那条黑堤,可是总不见火车到来,只得默默的跟在彭亮、林忠的身后,沿着铁路的西侧,向漆黑的远处走着。
  到达李庄附近,已是十二点多了。彭亮到庄里李铁匠那里去联系。他和林忠趴在麦田里,身下的麦苗已长得将要埋住他们了,麦稞上的露水,打湿了小坡的脸,他微微清醒了一下。四下很静,只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他们趴在那里,望着前边黑黑的路基,在等着将要开过来的货车。
  在等车的时间,小坡再也支不住沉重的脑袋,把头靠在一簇麦丛上打盹了。他在睡意蒙眬里,突然听到旁边彭亮的低沉有力的声音:“准备呀!开过来了。”
  他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看到黑堤的路基上,已蒙上一层白色的探照灯光,耳边听到渐渐增大的轰轰的、远处开过来的火车的音响。随着声音,他身上忽的振奋起来,这声音把他的睡意扫得一干二净。因为他知道和这大怪物搏斗,是开不得玩笑的,全身力气都得使出来,一不注意,抓脱了手,蹬空了脚,都有生命的危险。他想到政委告诉他这就是任务,一定要很好完成。
  他跟着彭亮、林忠,慢慢的向路基那边爬去,当啌啌的车头带着巨大的声响跑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个黑影就都跑上了路基。在一阵轧轧的钢铁的摩擦声中,他们迎着车底卷出的激风,像三只燕子似的,窜上车去。
  接着货物包像雨点样的抛下来,他们紧张的甩了一阵,眼看将要到枣庄了,只听彭亮一声口哨,小坡和林忠都从车上跳下。他们顺着车来的方向往回走,在收拾着从车上抛下的货物。这时李庄的李铁匠已带着几个小车来推货了,他过去在枣庄打铁混饭吃,和彭亮、王强很熟,因此,彭亮他们到这边搞车,把货物托他隐藏起来。由于他很忠实,也由他送到集上去卖。
  小坡帮着上小车,刚才在车上紧张劳作,汗水把棉袄都浸湿,现在静下来整理车子,身上已阵阵发冷了。当彭亮、林忠押着小车走后,小坡从一个洼地里又找到一包货,他舍不得丢下,就把它背起来,去赶小车,但小车已走得很远了。货从火车上推下了,小车又都运走了,老洪和政委给他们的任务已顺利的完成。直到这时,小坡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阵阵疲劳和睡意压上来了。他现在比来时更显得头重脚轻,头不但沉,而且有时嗡嗡的响。他背着一个货包,刚爬上一个土坎,一不小心滑倒了,从此,他就没有爬起来,头枕着货包,呼呼的睡去了。
  月亮已经下山了,推向李庄的小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四下又恢复了寂静。小坡伏在货包上发出沉睡的鼾声。
  从峄县方向隐隐的传来轧轧的响声,冷冷的两条铁轨,呼呼的像在跳动。路基上,铁轨上,又蒙上白色的灯光,渐渐的,越来越亮,射得铁轨像两条银线,一辆鬼子的巡路摩托卡,飞一样开过来了。
  当摩托卡上雪白的探照灯光,射上路边的一个土坎,射上蜷伏着的小坡的身躯,射上他酣睡的年轻的脸,摩托卡察的一声煞住了。四个鬼子像恶狼一样,从两边向这里包围过来,当鬼子正要扑向小坡,突然看到远处有着一条黑影,以焦急的声调喊着:“小坡……小坡……”
  是彭亮跑回来找小坡的呼喊声。
  “咯……”一梭子震耳的机关枪子弹向着喊声的方向射击,远处在闪着一串串的火光。小坡在枪声里忽的坐起来,但是他一睁眼,三支刺刀尖,和一个黑黑的机关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叭格……”钉子皮靴猛力的向他踢来,使他栽倒了,接着他被鬼子粗暴的用绳索捆起来。他刚站起,两个耳光,打得他的脸颊发烧,嘴角流出了血。他被牵到摩托卡上,只听到一阵呼呼轧轧的音响,他被带走了。
  小坡被押回枣庄时,天灰苍苍的,还不大亮。街道上冷清清的,只有淡淡的雾气在四处上升。他望着西边埋在一片白烟里的陈庄,他想到那乌黑的小炭屋子,那里有老洪和李正,他们是睡着呢?还是围在火炉边,在盼望着他的归来?他鼻子一酸,眼睛里涌上泪水,但是他马上想到政委的坚毅的讲话:“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我们能战胜一切。……”他咬了咬牙齿,把泪水咽到肚里,心里狠狠的对自己说:“装孬种,还能行么?”他身上仿佛在增长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带进宪兵队,他被掷进一个安着铁门的黑屋子里。他跌到一堆碎草上时,嗅到一股股烂肉的刺鼻的气味。他听到屋里一片呻吟声!远处不时传来鬼子夜审“犯人”使刑时“犯人”尖厉的叫声,小坡听了头皮一阵阵发麻。
  天亮以后,他看清了屋里的人们,有些穿着矿工服装,有些穿着农民服装,他们都是蓬着头发,菜色的脸,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眶里。脸上都留下一道道的血痕,破衣服上都染满了干巴巴的血迹。他们有气无力的伏在地上,交错着发出难受的哼哼声。
  离小坡最近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庄稼人倚在墙上,他脸上的伤痕比别人更多,身上的衣服已被皮鞭抽得碎成片片,从破衣缝里露出的皮肉,都烂得开了花,肋骨突出的干瘦的胸脯,露在破衣外边,上面有一道道,一块块的伤疤,小坡看出那是火条和烙铁烙的。苦痛的折磨,使他的胸脯是那样吃力的一起一落。小坡怜悯的看着这庄稼人紫黑的,丛生着胡子的脸,他有一对明亮的眼睛,在深深的眼眶里炯炯发光。庄稼人看到小坡,怜惜的问:“怎么被捕的?小兄弟!”
  “在铁路上。……”小坡接着问,“你呢?”
  “在山里。……”
  听说山里,小坡就用异常亲热的眼光,望着这个穿农民服装的中年人。他将身子往前移了一下,把身下的碎草挪一些到对方的受伤的身子下边。他想到政委每天晚上讲的山里的故事,在那里的起伏的山岗上,密密的树林里,有好多他的穷兄弟“同志”在斗争。小坡突然有一阵高兴的情绪,他甚至想起了那支《游击队之歌》。但是他看到这中年人身上的伤,情绪就又低落下来,他抚着对方受伤的浮肿的手,同情而关心的问:“疼么?”
  “没有什么!”中年人笑着说。他锐利的眼睛望了小坡一会,看到小坡除了昨晚两个耳光留在嘴角的血迹而外,强壮的身体还是无损的,就对小坡说:“要咬紧牙呀!”
  “是的!”小坡点了点头说。他好像从这中年人身上汲取了不少力量。他认为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山里人。
  晚上,铁门哗啦的响了,小坡被提去受审,他被带到一个大庭里,在迎门的一张桌子前,雪亮的台灯下面,一个鬼子军官,把眼瞪得像鸡蛋一样,盯住他。他旁边是个翻译,两边是四个全副武装的鬼子。
  鬼子军官向他叽咕了一下,旁边的翻译官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四!”小坡没有说实话,顺口而出,把自己化名为小四。
  “家住在什么地方?”
  “老枣庄!”
  在鬼子没问他以前,小坡早打好谱不说自己是陈庄人,因为他想到陈庄小炭屋里有着老洪、李正和一些队员们,还有枪。要说住在那里,可能会连累着他们——这些他所敬爱的同志。所以他一口咬定是老枣庄人。这老枣庄在枣庄的最东部,几十年前它只是个几十户的小村子,西距陈庄五里路,自从这里煤矿开采以来,在这两村之间修起了煤矿、炭厂和街道,把两个村庄完全连在一起了。
  “你的土八路的!”鬼子叫着。
  “你什么时候参加游击队的?”翻译问他。
  “我不是游击队,我也不懂什么是游击队。”
  鬼子把仁丹胡子一努,显出非常不高兴的凶相来,向翻译叽咕了一阵。翻译官问他:“不是游击队,你为什么偷货?你要说实话,赃物和你一道抓到的。”
  “我家里没啥吃,我才偷了点货。”
  鬼子叽咕着,翻译问:“谁叫你偷的,你们几个?”“我自己!”
  还没等小坡的话音落下,鬼子就听懂了,拍的一声拍着桌子,“叭格!……”像猪样叫起来了。他向旁边咕噜了一下,两个鬼子,扑通一下将小坡摔倒在地,架在一条长凳上,仰面朝天,用凳子上的两根皮条,套住他的脚脖和喉头。喉头这根皮条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使他张着大口喘气。就在这时,鬼子提着一壶辣椒水,对准他的嘴和鼻孔浇下来。他要闭嘴,辣椒水从鼻孔浇进去,憋得慌,一张口,口鼻一齐进,鼻孔,喉管,像锯齿拉来拉去的刺疼,疼得他的心剧烈跳动,额上的青筋在突突的上涨。鼻孔的刺疼,使他的眼泪哗哗往下流。他要挣脱,可是手被绳捆着,脚被皮条绊着。鬼子一直浇下去,整整的浇了一壶,他的胃也痛得发烧,胸脯慢慢鼓胀起来了。
  他被两个鬼子架着,站到桌前。鬼子在呱呱的怪笑着,向他咕噜了一句,翻译官也笑着说:“太君问你,你觉得这酸辣汤的味道不错吧?”
  小坡含泪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鬼子又叫翻译官问他:“谁指使你的,你们一伙几个人?快说!”
  “我自己!”
  扑通一声,又被两边架着他的鬼子摔倒了,小坡的头撞在硬地上,鲜血直流。就在这时,两只鬼子的钉子靴,踏在他的肚皮和胸脯上了,他那被灌满了辣椒水的胃像炸成碎片一样疼痛。辣椒水顺着鼻孔、喉管又窜出来。这样被压缩、逼出,比刚才浇进去时的锯拉更厉害,他疼得满头大汗,头昏得天旋地转……皮靴上的钉子,像要刺进肚皮一样,他昏过去了。鬼子还在使力踏,开始口鼻窜出的是辣椒水,以后压出的则是血水了。
  鬼子问了一个钟头,可是小坡在昏迷中,还是那一句:“我自己!”结果又挨了一顿皮鞭,才被架回黑屋里,被抛到碎草上去了。
  这时,山里人用温暖的手,像昨天小坡刚来时对自己那样,抚摩着这年轻人的身体,对他说:“忍着点呀!小兄弟!”
  小坡睁开眼睛,他脑子里亮着老洪的炯炯发光的眼睛,响着政委的钢铁样的话音,他笑着回答:“没有什么!”
  下半夜,小坡清醒些了,山里人的手在不住的抚摩着他,真像对自己的小兄弟一样亲热。
  外边汽车响,铁门响,有几个“犯人”被拉出去了。照例是白天又送进些新人来,晚上拉出去一些,这些拉出去的,一个也没见回来。小坡清楚的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因为他听王强说过,鬼子在深夜里,把中国“犯人”拉到大兵营里给新鬼子练刺刀,给军医院开肚子。第三天夜里,铁门响,山里人也被拉走了,临走时,他低低的对小坡说:“小兄弟,记住别出卖自己的人呀!”紧握了下他的手,就被鬼子带走了。小坡听着墙外载犯人的汽车声,眼睛湿了。这位山里人的面容,长久的留在他的脑子里。他想着,这山里人也许被穿死,或者喂洋狗了。又想到鬼子白天在山里烧杀,夜间又这样偷偷的屠杀,有多少中国人就这样死了呀!他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海样深的仇恨,在他心里生了根,他想,他活着一天,就要斗争一天,为死难的中国人民报仇。想到这里,他心里在低唱着:…………
  誓复失地逐强梁。
  争民族独立,求人类解放,这神圣的重大责任,都担在我们双肩。
  …………
  以后,小坡又被提审两次,皮鞭抽着他,但他咬住牙,只说“我自己”一句话。
  一个星期过后,在一天夜里,他听到外边汽车响,接着,他被带出牢房。鬼子又从其他牢房里,带出来一些人,站满了一院子;最后他们被刺刀逼着,上了汽车。小坡心里想今晚就要把他处死了。他在汽车上不住的向西望着,他想看到陈庄,那里有他的妈妈;有老洪、政委、彭亮和一起战斗的穷兄弟们!他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他不是怕死,在鬼子的酷刑下,他并没有屈服,他没有出卖自己的同志,难过的是现在他要向他们告别了。
  汽车出了枣庄西门,并没有向南边的鬼子大兵营开去,那里就是秘密杀人的地方,汽车却一直向西车站开去了。车站上停着一列军用车,月台上、火车上有不少的鬼子。小坡和“犯人”们都被赶下汽车,这时鬼子从其他地方,也赶来一些“犯人”,集中在月台上准备上车。直到这时,他才向四下的“犯人”仔细的看了看,他发现这一批“犯人”,都是像他这样一二十岁的年纪。他才知道现在不是把他们处死,而是要把他们装车运走。他记得过去听人家说,鬼子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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