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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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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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儿本不想说,为了珍主子,她还是硬着头皮告诉慈禧,说天冷了,敬事房的人也不往那儿送炭,门窗四下透风,一到晚上冻得受不住。慈禧沉吟片刻,说知道了,她会给李莲英打招呼。慈禧看一眼吟儿,心想珍妃有她这样一位奴才,总算她有福气。
  台上的戏再次开锣。吟儿又替慈禧装了一袋烟。就着吟儿递上的烟袋嘴,慈禧满满地吸了几口,她不喜欢武戏,喜欢听文戏,好些唱段她都能背下来,所以台上唱错了哪怕一小节板眼她能都听出毛病来。因为台上是武打戏,慈禧嫌锣鼓闹的慌,便瞅着那团团燎绕的烟雾,细细品着那青条的烟丝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比来比去,这些年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就数秀子和吟儿的手法好,点火时的分寸和火候掌握的好,同时经她们手吹晾保存的烟丝味儿也特别正,可惜两个人都不在身边,一个死了,另一个留在北三所。
  李莲英穿过人群走到慈禧身边,低声告诉她,说瑞王来了,有急事要奏。慈禧连忙问是不是张之洞回电报了,李莲英说是。慈禧一听立即喜上心头,心想老谋深算的张之洞,到底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临走前,慈禧吩咐那些跟她来看热闹的宫女留下继续看戏,由吟儿扶着她离开了小戏台。
  进了储秀宫,慈禧立即让吟儿替她装了一袋烟,一边抽一边等瑞王。她刚抽一口,瑞王便赶到。他正要下跪请安,慈禧挥挥手让他兔了,急不可待地问起武昌方面情况。
  “既然张之洞来了电报,咱们下旨就罢,就说是据疆臣张之洞等人电奏朝廷,请求废立事宜……”慈禧得意地说,“甭管它是屎盆子还是金盆子,反正得扣在他头上!”
  “回老佛爷话,张之洞没提废立两个字儿。”
  “那他说什么呀?”慈禧一愣。
  “这是他的电奏,请老佛爷御览。”瑞王双手递上电报,心里格外紧张。他之所以没有亲口说出电报内容,要慈禧自己看,就是为了不讨这个骂。因为张之洞的电文非但没提皇上废立之事,而且冒出一个惊人的意外,说武昌纷纷谣传说当今皇上轻装简从,微服南下,人已到了武昌。
  李莲英接过电报,递给慈禧。慈禧自己老眼昏花,没老花镜根本看不了,就手递给跪在地下敬烟的吟儿,让她念出声给自己听。
  “说什么呐?”慈禧十分震惊,没等吟儿念完便打断她,厉声问道。
  “电奏上说……说皇上到了武昌了。”吟儿仔细看了电文,上头确实是这样写的。如果说慈禧以为她听错了,那么吟儿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当她念完第二遍,心里顿时紧紧揪在一处。如果真像张大人电报中所说,珍主子就有救了。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将茶水章出逃,荣庆也没让官府抓着,和皇上南下的事联系在一起。
  “混账话!”慈禧勃然大怒,“这不没影儿的事儿吗?他可真能造啊!皇上整天窝在瀛台,没出去过一步,从哪儿又蹦出一个皇上来了?”
  “老佛爷!张之洞还有下文,要不要念了?”吟儿诚惶诚恐地问。
  “念,全给我念完喽!”慈禧自觉有些失态,挺直了腰板,不停地摆弄手上的佛珠,语气也缓和许多。
  张之洞在电文上说,对所传皇上到武昌之事,他不胜惊骇。特意派人四下密访。查访结果,发现确实有这么个人,随带侍卫、太监和宫女,躲在武昌某处。张之洞特意提到,这个人年纪与皇上相仿,谈吐不俗。说到皇宫内廷所发生的事,包括一些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秘事,都像是亲身经历过。
  吟儿虽说从不关心朝廷的事,但总跟珍主子在一起,加上小回回有时透那么一两句,不经意中听说过南方各省是支持皇上的,因此她越念越加认为可能是皇上带着茶水章和荣庆到了南方。
  “这人是个什么东西?下旨让张之洞拿下,亲自给我押送到北京来!”慈禧越听脸色越加苍白,忍不住插了一句。
  吟儿停下,两眼望着慈禧,看表情显然后面还有电文。慈禧挥挥衣袖,让她继续念,电文最后这样写道:“……臣不胜惶恐,难辨真伪。请皇上、皇太后明示天下,我皇上是否仍在宫内?”
  慈禧听后愣了半天不说话。
  “你们说说,武昌还真有这么个人吗?”慈禧问。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李莲英连连摇摇头。
  “依奴才看,他是投石问路,意思暗含在里边儿呢。”一向没有多少心机的瑞王冒出一句。其实他根本没那么多心眼儿,是恭亲王看了电文,提醒他张之洞是个老滑头,这份电报中大有学问。
  “尽说这些谈话。”慈禧不以为然地瞪一眼瑞王,“张之洞伺候过先皇,伺候过同治皇上,三朝老臣,他能不顾轻重,随便瞎说吗?”
  瑞王被慈禧这一说,再也不敢吭声。他偷偷看一眼李莲英,在静默中互相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是何不趁着假皇上出现的机会,索性将真皇上给抹了。他俩都这么想,但谁也没开口。
  “吟儿,你说说呢?”慈禧看一眼吟儿。
  慈禧有个习惯,每碰到犯难的事,有时会突如其然地问一下身边毫不相干的奴才,并从这些下人嘴里的片言只语中得到一些启发。她觉得在某一些情况下,这些人的大实话,比起那些官场上的咬文嚼字,包含着更为实用的东西。吟儿说奴婢不懂这么大的事,不敢瞎说。
  “懂的都没说对,我才问不懂的呢!”
  “奴婢觉着,也许皇上就是到了武昌了。”吟儿鼓着勇气,也想趁这个机会探一探老佛爷和李莲等人的口风。因为自茶水章走后,珍主子再也没有了皇上的消息,成天忧心忡仲,不思茶饭。所以她不论说对还是说错,都能从这儿带回一些音信给珍主子。
  “胡说八道!”李莲英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指着吟儿叫道。你想想,他是内廷总管,皇上软禁在瀛台,这事儿就直接归他管。前一阵子传出皇上夜闯冷宫与珍主子会面,二总管崔玉贵为这在老佛爷面前狠狠告了自己刁状。如果皇上真的跑了,他能不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老佛爷让我说的呀。我许多天没见过皇上,连他音信也听不到。”吟儿不服气地顶了李莲英一句。她这一说,慈禧猛然醒悟过来,连声说吟儿的话可说到点儿上了。
  “对!皇上好一阵子没上朝,不但没接见过洋鬼子,连大臣,甚至亲王也没见过面,外头不定说什么哪!”
  “老佛爷!奴才琢磨好些日子了……”瑞王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想建议慈禧趁此机会将皇上废掉。话到嘴边,他还是将这个话题推给了李莲英,让他跟老佛爷说。
  李莲英在废皇上的事情上与瑞王看法一致。本来这样的话从瑞王嘴里说出更恰当,这就叫名正言顺。他知道,瑞王为了这件事在老佛爷面前碰过不少钉子,此刻又点名让他说,心想这回只得硬着头皮由自己唱一回主角了。想到这儿,他看一眼吟儿,让她回避。慈禧知道他们有重要事,让吟儿接着听戏去。
  吟儿一走,李莲英便压低声音,说了瑞王事先与他说过的计划,要慈禧趁着这个热乎劲儿,把那事儿办了就得了。
  慈禧故意装糊涂:“哪个事儿?”
  “皇上病了不少天了,这会儿报个病危,也是水到渠成啊?”瑞王咬着牙说了他内心的隐秘。正如说张之洞滑头一样,这个点子是恭亲王出的,但他从当不出头鸟。
  “你们两个奸臣,好大胆子呀!”毕竟光绪是她一手养大,她可以夺他的权,可以毫不犹豫地杀珍妃,要她对光绪下毒手,慈禧是万万不肯的。瑞王和李莲英本以为慈禧会作样子推托一番,她装她的湖涂,他们干他们的勾当,没想慈禧真的动了怒,吓得他们俩当下跪下。
  “人家想睡觉,你们就赶紧递枕头啊。我问你们,武昌那个皇上,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瑞王和李莲英同声跪在地上说。
  “这就是了。”慈禧冷笑一声,觉得他们脖子上好像长得不是脑袋,整个一个浆糊桶,“你们也想想,只要这边一报驾崩,假的马上就成了真的!张之洞这个老滑头,他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还嫌天下不乱呀?”
  慈禧这一说,瑞王当下愣住,不得不佩服慈禧想得比他远,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换了也就换了。他不信张之洞能翻得了天?说来说去光绪是老佛爷心头一块肉。俗话说“养育之恩”,养育养育,养字放在育字前边,这里头的学问就在于养比育更辛苦,更重要,情感上也更那个什么的……光绪不是她生的,“却是她一手养大成人的。所以说到底,还是老佛爷下不了这个狠心啊!
  回到北三所,吟儿立即将她在储秀宫听到的有关皇上出走的消息告诉了珍主子。珍妃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心想怪不得最近吟儿打听不到光绪的动静,正如吟儿分析的那样,前一阵子茶水章的出逃,也许就是为光绪皇上南下做准备。
  珍妃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后来慢慢平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光绪毕竟跟茶水章不一样,后者不过是个太监,不但有宫中通行的腰牌,又是宫中的老人,就连他混出宫外也得费很大的心机。光绪不同,他是当今皇上,瀛台四周环水,岸上有敬事房的太监在那儿日夜守着,神武门有护卫禁军把门,他要逃出皇宫是不可能的。
  珍妃说了她的疑虑,认为皇上不可能逃出瀛台,更不会去了武昌。
  “怎么就不会呢?人家张之洞奏折都来了,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吟儿急了,说那份电报奏本是她念的,一连念了两遍,全文差不多能背下来。
  “傻丫头!”珍妃苦笑着说,“你想想,我能不盼着皇上远走高飞。可他飞的动吗?他身边没了章德顺儿,连南海都过不来,别说飞过长江去武昌?”
  “说不定章德顺出去就是为皇上作准备的。”吟儿认为茶水章在北三所防范如此严密的情况下,都能安排皇上与珍主子见面,因此救皇上逃出瀛台绝不是不可能,“连老佛爷都说,张之洞三朝老臣,不会瞎说。必定是武昌那边真有那么回事儿。”
  “你认真想想。如果皇上真的跑了,李莲英头一个跑不了。皇太后不扒他的皮?”听珍妃这么一说,吟儿再也说不出话来。真要出这么大的事,李总管早就抓进空房,不可能还留在慈禧身边跟在左右。而且从下午场面看,李莲英显然不像犯了事的样子。这样看来,李莲英和瑞土认定武昌那边有人冒充皇上,不能说没有道理。问题是如果有人冒充皇上,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也许是有些忠臣义士,假冒皇上。他们这么做正是为了救皇上。假的出来了,真的一时就废不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珍妃耐心地向吟儿解释着。
  珍妃想起那天光绪来这儿看她时,曾偷偷告诉她,北京这儿没指望了,他准备派人出宫去找荣侍卫。如果能找到他,南方也许还有一线机会。刚才吟儿说,武昌那边的那伙人不但有太监。侍卫。而且对宫中情况非常熟悉,由此来看很可能是章德顺已经找到荣庆。她不知道光绪具体怎么交待章德顺的,但有一条,他们肯定是为了皇上才去南边的,在那儿想办法救驾皇上。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谢天谢地了。
  “主子!你说,会不会是章德顺他们?”吟儿所指的他们,其中也包括她日夜思念的荣庆,因为他也没被官府抓住,而且湖北发来的电报上明确提到宫中的太监和侍卫,“要是我没猜错,你心里天天想又见不着的那个人也在其中?”珍妃沉吟半天,终于说了她的猜测。
  “您是说……荣庆也在?”吟儿的脸像点着的火油,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尽管珍妃早已得知她与荣庆的关系,但从她嘴里与珍主子说到他的事,这还是头一次。
  “也许就是他!”珍妃点点头说。
  珍妃说起那天晚上光绪来看她的情况,说皇上多次提起南方各省支持新政,对慈禧再次上台训政心有不满,可惜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倘若能派人找到荣庆,让他去南方找张之洞和刘坤一,他们很可能会支持光绪掌权。退一万步说,他们不敢出头直接挑战慈禧,哪怕保持中立,这样即便慈禧重新训政,在废止新政的具体政策上,包括废立皇位等重大问题,慈禧也不得不作出某些让步。
  “要真是他就好了!”吟儿又惊又喜。当她听了珍主子与皇上的谈话内容,心里更觉得武昌的事儿极可能说是章叔和荣庆一块儿闹腾起来的。
  “是啊,起码是又逃出去一个!吟儿,今儿个可真是好日子,咱俩得庆贺庆贺。”珍妃高兴地说。
  “拿什么庆贺呀?要不,我去偷点儿酒来?”
  “别费那个事,咱们就当它是酒吧。”珍妃抓起桌面上的茶壶,准备倒茶,吟儿慌忙上前夺对方手中的茶壶,珍妃不让,一定要由她自己倒。
  北三所的大院里静极了。西北风贴着地面的枯草和低矮的屋脊发出尖细的呼啸,透过窗榻上的空隙扬起一片细细的黄尘,同时也裹挟着阵阵寒气。珍妃替吟儿和自己各倒了一碗茶水,吟儿感动地抓起茶碗,与珍妃一起喝下碗中的茶水,这一对主子和奴才,抓住手中的空碗,互相看一眼对方,她们都想跟对方说话,但谁都没开口,听着窗外的风声,各自想着心思。
  珍妃想起往常在景仁宫,这会儿早就在寝宫和书房的地下室里,烧起了一车车红通通的无烟木炭,将宫殿里烤得一片暖意。穿着夹袄还嫌热。不像在这间四面透风的房子里,披上了棉被还觉着冷。那时候天愈冷,宫里愈显得暖和,有时外面飘着大雪,她和光绪坐在窗边,抿着绍兴花雕酒,作诗画画,说些闲话,那是何等的美事啊!
  同样,吟儿也在想着荣庆。她想得没有珍妃那么浪漫,那么有诗意。她想得非常简单,也很实际。她巴望荣庆能救驾皇上成功,能将她娶回到他们家,替他生一大群儿女,冬天一家人挤在暖暖的炕房里,夜深了,等儿女个一个个睡下,她在灯下替孩子缝衣做鞋,荣庆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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