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臣曰:兰根早有名行,为时论所称;长孺才望之美,见重当世。并功参霸迹,位遇通显,与李元忠、卢文伟盖义旗之人物欤?魏之要幸附会,崔以门地骄很,虽有周公之美,犹以为累德,况未足喻其高下也。瞻词韵温雅,风神秀发,亦一时之领袖焉。
赞曰:崔、魏才望,见重霸初。名教之迹,其犹病诸。彦通尚志,家风有余。
列传第十六 孙搴 陈元康 杜弼
孙搴,字彦举,乐安人也。少厉志勤学,自检校御史再迁国子助教。太保崔光引修国史,频历行台郎,以文才著称。崔祖螭反,搴预焉,逃于王元景家,遇赦乃出。孙腾以宗情荐之,未被知也。会高祖西讨,登风陵,命中外府司马李义深、相府城局李士略共作檄文,二人皆辞,请以搴自代。高祖引搴入帐,自为吹火,催促之。搴援笔立成,其文甚美。高祖大悦,即署相府主簿,专典文笔。又能通鲜卑语,兼宣传号令。当烦剧之任,大见赏重。赐妻韦氏,既士人子女,又兼色貌,时人荣之。寻除左光禄大夫,常领主簿。
世宗初欲之邺,总知朝政,高祖以其年少未许。搴为致言,乃果行。恃此自乞特进,世宗但加散骑常侍。时又大括燕、恒、云、朔、显、蔚、二夏州、高平、平凉之民以为军士,逃隐者身及主人、三长、守令罪以大辟,没入其家。于是所获甚众,搴之计也。
搴学浅而行薄,邢邵尝谓之曰:“更须读书。”搴曰:“我精骑三千,足敌君羸卒数万。”尝服棘刺丸,李谐等调之曰:“卿棘刺应自足,何假外求。“坐者皆笑。司马子如与高季式召搴饮酒,醉甚而卒,时年五十二。高祖亲临之。子如叩头请罪,高祖曰:“折我右臂,仰觅好替还我。”子如举魏收、季式举陈元康,以继搴焉。赠仪同三司、吏部尚书、青州刺史。
陈元康,字长猷,广宗人也。父终德,魏济阴内史,终于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元康贵,赠冀州刺史,谥曰贞。元康颇涉文史,机敏有干用。魏正光五年,从尚书令李崇北伐,以军功赐爵临清县男。普泰中,除主书,加威烈将军。天平元年,修起居注。二年,迁司徒府记室参军,尤为府公高昂所信。后出为瀛州开府司马,加辅国将军。所历皆为称职,高祖闻而征焉。稍被任使,以为相府功曹参军,内掌机密。
高祖经纶大业,军务烦广,元康承受意旨,甚济速用。性又柔谨,通解世事。高祖尝怒世宗于内,亲加殴蹋,极口骂之。出以告元康,元康谏曰:“王教训世子,自有礼法,仪刑式瞻,岂宜至是。”言辞恳恳,至于流涕。高祖从此为之惩忿。时或恚挞,辄曰:“勿使元康知之。”其敬惮如此。高仲密之叛,高祖知其由崔暹故也,将杀暹。世宗匿而为之谏请。高祖曰:“我为舍其命,须与苦手。”世宗乃出暹而谓元康曰:“卿若使崔得杖,无相见也。”暹在廷,解衣将受罚,元康趋入,历阶而升,且言曰:“王方以天下付大将军,有一崔暹不能容忍耶?”高祖从而宥焉。世宗入辅京室,崔暹、崔季舒、崔昂等并被任使,张亮、张徽纂并高祖所待遇,然委任皆出元康之下。时人语曰:“三崔二张,不如一康。”魏尚书仆射范阳卢道虞女为右卫将军郭琼子妇,琼以死罪没官,高祖启以赐元康为妻,元康乃弃故妇李氏,识者非之。元康便辟善事人,希颜候意,多有进举,而不能平心处物,溺于财利,受纳金帛,不可胜纪,放责交易,遍于州郡,为清论所讥。
从高祖破周文帝于邙山,大会诸将,议进退之策。咸以为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元康曰:“两雄交战,岁月已久,今得大捷,便是天授,时不可失,必须乘胜追之。”高祖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济?”元康曰:“王前涉沙苑还军,彼尚无伏,今奔败若此,何能远谋。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高祖竟不从。以功封安平县子,邑三百户。寻除平南将军、通直常侍,转大行台郎中,徙右丞。及高祖疾笃,谓世宗曰:“邙山之战,不用元康之言,方贻汝患。以此为恨,死不瞑目。”高祖崩,秘不发丧,唯元康知之。
世宗嗣事,又见任待。拜散骑常侍、中军将军,别封昌国县公,邑一千户。侯景反,世宗逼于诸将,欲杀崔暹以谢之,密语元康。元康谏曰:“今四海未清,纲纪已定,若以数将在外,苟悦其心,枉杀无辜,亏废刑典,岂直上负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错前事,愿公慎之。”世宗乃止。高岳讨侯景未克,世宗欲遣潘相乐副之。元康曰:“相乐缓于机变,不如慕容绍宗,且先王有命,称其堪敌侯景,公但推赤心于此人,则侯景不足忧也。”是时绍宗在远,世宗欲召见之,恐其惊叛。元康曰:“绍宗知元康特蒙顾待,新使人来饷金,以致其诚款。元康欲安其意,故受之而厚答其书。保无异也。”世宗乃任绍宗,遂以破景。赏元康金五十斤。王思政入颍城,诸将攻之不能拔,元康进计于世宗曰:“公匡辅朝政,未有殊功,虽败侯景,本非外贼。今颍城将陷,原公因而乘之,足以取威定业。”世宗令元康驰驿观之。复命曰:“必可拔。”世宗于是亲征,既至而克,赏元康金百铤。
初,魏朝授世宗相国、齐王,世宗频让不受。乃召诸将及元康等密议之,诸将皆劝世宗恭应朝命,元康以为未可。又谓魏收曰:“观诸人语,专欲误王。我向已启王,受朝命,置官僚,元康叨忝或得黄门郎,但时事未可耳。”崔暹因间之,荐陆元规为大行台郎,欲以分元康权也。元康既贪货贿,世宗内渐嫌之,元康颇亦自惧。又欲用为中书令,以闲地处之,事未施行。
属世宗将受魏禅,元康与杨愔、崔季舒并在世宗坐,将大迁除朝士,共品藻之。世宗家苍头奴兰固成先掌厨膳,甚被宠昵。先是,世宗杖之数十,其人性躁,又恃旧恩,遂大忿恚,与其同事阿改谋害世宗。阿改时事显祖,常执刀随从,云若闻东斋叫声,即以加刃于显祖。是日值魏帝初建东宫,群官拜表。事罢,显祖出东止车门,别有所之,未还而难作。固成因进食,置刀于盘下而杀世宗。元康以身扞蔽,被刺伤重,至夜而终,时年四十三。杨愔狼狈走出,季舒逃匿于厕,库直纥奚舍乐扞贼死。是时秘世宗凶问,故殡元康于宫中,托以出使南境,虚除中书令。明年,乃诏曰:“元康识超往哲,才极时英,千仞莫窥,万顷难测。综核戎政,弥纶霸道,草昧邵陵之谋,翼赞河阳之会,运筹定策,尽力尽心,进忠补过,亡家徇国,扫平逋寇,廓清荆楚,申、甫之在隆周,子房之处盛汉,旷世同规,殊年共美。大业未融,山隤奄及,悼伤既切,宜崇茂典。赠使持节、都督冀定瀛殷沧五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司空公、冀州刺史,追封武邑县一千户,旧封并如故,谥曰文穆。赙物一千二百段。大鸿胪监丧事。凶礼所须,随由公给。”元康母李氏,元康卒后,哀感发病而终,赠广宗郡君,谥曰贞昭。
元康子善藏,温雅有鉴裁,武平末,假仪同三司、给事黄门侍郎。隋开皇中,尚书礼部侍郎。大业初,卒于彭城郡赞治。
元康弟谌,官至大鸿胪。次季璩,巨鹿太守,转冀州别驾。平秦王归彦反,季璩守节不从,因而遇害。赠卫尉卿、赵州刺史。
杜弼,字辅玄,中山曲阳人也,小字辅国。自序云,本京兆杜陵人,九世祖骜,晋散骑常侍,因使没赵,遂家焉。祖彦衡,淮南太守。父慈度,繁畤令。弼幼聪敏,家贫无书,年十二,寄郡学受业,讲授之祭,师每奇之。同郡甄琛为定州长史,简试诸生,见而策问,义解闲明,应答如响,大为琛所叹异。其子宽与弼为友。州牧任城王澄闻而召问,深相嗟赏,许以王佐之才。澄、琛还洛,称之于朝,丞相高阳王等多相招命。
延昌中,以军功起家,除广武将军、恒州征虏府墨曹参军,典管记。弼长于笔札,每为时辈所推。孝昌初,除太学博士,带广阳王骠骑府法曹行参军,行台度支郎中。还,除光州曲城令。为政清静,务尽仁恕,词讼止息,远近称之。时天下多难,盗贼充斥,征召兵役,途多亡叛,朝廷患之。乃令兵人所赍戎具,道别车载;又令县令自送军所。时光州发兵,弼送所部达北海郡,州兵一时散亡,唯弼所送不动。他境叛兵并来攻劫,欲与同去。弼率所领亲兵格斗,终莫肯从,遂得俱达军所。军司崔钟以状上闻。其得人心如此。普泰中,吏曹下访守令尤异,弼已代还,东莱太守王昕以弼应访。弼父在乡,为贼所害,弼行丧六年。以常调除御史,加前将军、太中大夫,领内正字。台中弹奏,皆弼所为。诸御史出使所上文簿,委弼覆察,然后施行。
迁中军将军、北豫州、骠骑大将军府司马。未之官,仪同窦泰总戎西伐,诏弼为泰监军。及泰失利自杀,弼与其徒六人走还,陕州刺史刘贵锁送晋阳。高祖诘之曰:“窦中尉此行,吾前具有法用,乃违吾语,自取败亡。尔何由不一言谏争也?”弼对曰:“刀笔小生,唯文墨薄技,便宜之事,议所不及。”高祖益怒。赖房谟谏而获免。左迁下灌镇司马。
元象初,高祖征弼为大丞相府法曹行参军,署记室事,转大行台郎中,寻加镇南将军。高祖又引弼典掌机密,甚见信待。或有造次不及书教,直付空纸,即令宣读。弼尝承间密劝高祖受魏禅,高祖举杖击走之。相府法曹辛子炎谘事,云须取署,子炎读“署”为“树”。高祖大怒曰:“小人都不知避人家讳!”杖之于前。弼进曰:“《礼》,二名不偏讳,孔子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子炎之罪,理或可恕。”高祖骂之曰:“眼看人瞋,乃复牵经引《礼》!”叱令出去。弼行十步许,呼还,子炎亦蒙释宥。世子在京闻之,语杨愔曰:“王左右赖有此人方正,庶天下皆蒙其利,岂独吾家也。”
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洁,言之于高祖。高祖曰:“弼来,我语尔。天下浊乱,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者,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网,不相饶借,恐督将尽投黑獭,士子悉奔萧衍,则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及将有沙苑之役,弼又请先除内贼,却讨外寇。高祖问内贼是谁。弼曰:“诸勋贵掠夺万民者皆是。”高祖不答,因令军人皆张弓挟矢,举刀按槊以夹道,使弼冒出其间,曰:“必无伤也。”弼战栗汗流。高祖然后喻之曰:“箭虽注不射,刀虽举不击,槊虽按不刺,尔犹顿丧魂胆。诸勋人身触锋刃,百死一生,纵其贪鄙,所取处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弼于时大恐,因顿颡谢曰:“愚痴无智,不识至理,今蒙开晓,始见圣达之心。”
后从高祖破西魏于邙山,命为露布,弼手即书绢,曾不起草。以功赐爵定阳县男,邑二百户,加通直散骑常侍、中军将军。奉使诣阙,魏帝见之于九龙殿,曰:“朕始读《庄子》,便值秦名,定是体道得真,玄同齐物。闻卿精学,聊有所问。经中佛性、法性为一为异?”弼对曰:“佛性法性,止是一理。”诏又问曰:“佛性既非法性,何得为一?”对曰:“性无不在,故不说二。”诏又问曰:“说者皆言法性宽,佛性狭,宽狭既别,非二如何?”弼又对曰:“在宽成宽,在狭成狭,若论性体,非宽非狭。”诏问曰:“既言成宽成狭,何得非宽非狭?若定是狭,亦不能成宽。”对曰:“以非宽狭,故能成宽狭,宽狭所成虽异,能成恒一。”上悦称善。乃引入经书库,赐《地持经》一部,帛一百匹。平阳公淹为并州刺史,高祖又命弼带并州骠骑府长史。
弼性好名理,探味玄宗,自在军旅,带经从役。注老子《道德经》二卷,表上之曰:“臣闻乘风理弋,追逸羽于高云;临波命钩,引沉鳞于大壑。苟得其道,为工其事,在物既尔,理亦固然。窃惟《道》、《德》二经,阐明幽极,旨冥动寂,用周凡圣。论行也清净柔弱,语迹也成功致治。实众流之江海,乃群艺之本根。臣少览经书,偏所笃好,虽从役军府,而不舍游息。钻味既久,斐{文}如有所见,比之前注,微谓异于旧说。情发于中而彰诸外,轻以管窥,遂成穿凿。无取于游刃,有惭于运斤。不足破秋毫之论,何以解连环之结。本欲止于门内,贻厥童蒙,兼以近资愚鄙,私备忘阙。不悟姑射凝神,汾阳流照,盖高之听卑,迩言在察。春末奉旨,猥蒙垂诱,今上所注《老子》,谨冒封呈,并序如别。”诏答云:“李君游神冥窅,独观恍惚,玄同造化,宗极群有。从中被外,周应可以裁成;自己及物,运行可以资用。隆家宁国,义属斯文。卿才思优洽,业尚通远,息栖儒门,驰骋玄肆,既启专家之学,且畅释老之言。户列门张,途通径达,理事兼申,能用俱表,彼贤所未悟,遗老所未闻,旨极精微,言穷深妙。朕有味二经,倦于旧说,历览新注,所得已多,嘉尚之来,良非一绪。已敕杀青编,藏之延阁。”又上一本于高祖,一本于世宗。
武定中,迁卫尉卿。会梁遣贞阳侯萧明等入寇彭城,大都督高岳、行台慕容绍宗率诸军讨之,诏弼为军司,摄台左右。临发,世宗赐胡马一匹,语弼曰:“此厩中第二马,孤恒自乘骑,今方远别,聊以为赠。”又令陈政务之要可为鉴戒者,录一两条。弼请口陈曰:“天下大务,莫过赏罚二端,赏一人使天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人服。但能二事得中,自然尽美。”世宗大悦曰:“言虽不多,于理甚要。”握手而别。破萧明于寒山,别与领军潘乐攻拔梁潼州,仍与岳等抚军恤民,合境倾赖。
六年四月八日,魏帝集名僧于显阳殿讲说佛理,弼与吏部尚书杨愔、中书令邢邵、秘书监魏收等并侍法筵。敕弼升师子座,当众敷演。昭玄都僧达及僧道顺并缁林之英,问难锋至,往复数十番,莫有能屈。帝曰:“此贤若生孔门,则何如也?”
关中遣仪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