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史。”
侍立在一旁的左史向前行礼。
“将寡人刚才的话记下来,作为宫中今后的制度。”
“是。”左史退到一旁。
“侍中。”秦王政又喊。
“臣在。”侍立一旁的侍中向前行礼。
“准备各项迎接嬴夫人进宫事宜。”
“是,臣遵命。”侍中退下。
“寡人封你个什么官职才恰当?”秦王政沉吟。
“大王,臣妾……”公孙玉还想反对。
可是秦王政没有等她将话说完,就用命令的语气说:“任何官职都不适合你,只欢迎你入宫襄助寡人,你就称为公孙大家(姑)好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只有上前谢恩。
秦王政将这件事办好了,感到说不出的轻松,他不必再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孤苦伶仃,受人品侮,而且今后他只要想见她,只要藉口去看宫女纺织,就可随时见到她。
只有一件事他耿耿于怀,那就是那天不知谁救了他。他必须查明,这表示他和公孙玉的事已经泄漏出去,不然不会这样凑巧,而且看那几个人的凌厉身手,很像宫中受过严格短距离搏斗护卫训练的高手。
他怀疑是成蟜,但成蟜从不提起那天的事,他也只有放在心里。
秦王政八年,上党郡原属赵国六城复反归赵,并杀害秦所派地方首长。
相国吕不韦建议长安君成蟜率兵征伐,秦王政准其所议,派精兵十万由成蟜为将伐赵,原有上党前线军队,亦交由成蟜统一指挥。
成蟜军的战斗序列编组是——
将军:长安君成蟜
裨将:大良造嬴和
前军——
都尉:宫大夫秦敢
右尉:五大夫嬴准
兵力:步卒两万,战车百乘,随伴步卒四千人,骑兵一万。
中军——
都尉:右更赵成
右尉:五大夫嬴悦
兵力:步卒三万,战车两百乘,随伴步卒八千人,骑兵两万。
后军——
都尉:少良造司马疾
右尉:公大夫严重
兵力:步卒一万,战车两百乘,随伴步卒八千人,骑兵五千。
辎粮军——
都尉:五大夫吕直
右尉:公乘公孙错
出发前在车城外大阅兵。
前后三军中的中军,又细分为左、右、中三军,分别按步队、骑队、战车队和辎粮队排列。
黑色旌旗是步卒,携带的武器是强弓劲弩、戈、戟、殳、干,身佩短刀或是利剑。步卒也是一身黑色劲装。
红色旌旗是骑兵,这是秦国新发展的兵种,训练完全是采取胡人方式,很多教练和军官都是归化胡人。这些骑兵部队称得上神出鬼没,冲锋陷阵有如急风暴雨,使敌措手不及;可搜索敌情及追击残敌,又可远离本军,行动飘忽,使敌无从捉摸。
战车队则是用黄色旌旗,又细分为人力输送队、船运队及兽力运输队、护运队。除中坚主力外,其余是由民间征集。
十万部队集合在大校场中,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只见各色旗帜在风中翻飞,盔甲鲜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成蟜带铜盔,全身甲胄,陪着秦王政阅兵,众文武大臣策马跟随,所到处响起一片万岁声。
阅兵完毕后,秦王政亲手解下腰悬的尚方军令剑,大声向场中士卒宣布:
“将军此去,责任重大,特赐此剑,以示托付,国以内寡人治之,国以外由将军决定一切!”
说罢以剑连击成蟜座车三次,然后双手递交成蟜。成蟜行过军礼,双后接过,带领三军高呼万岁。
秦王政和成蟜携手登上特制輼輬车,绝尘而去。
部队则回营地休息用饭,按计划出发。7
正午,秦王政和吕相国设宴灞上长亭,为成蟜将军送行,由各文武大臣相陪。在饮宴中,秦王有点不放心地问吕相国说:
“此次作战,粮秣和后勤补给上是否准备充分?”
“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各地都设有粮仓和兵站,补给足够。虽然上党地区去年收成不好,民间闹饥荒,但军用粮仓贮藏甚丰,尤其是屯留和蒲鷎两地,赵军粮仓堆积甚丰。”
“因粮于敌,原则上是不错的,但在敌手的敌粮,不可知的变化太大,不能列入我军本身,需要考虑。”
“大王英明,老臣只是提醒长安君注意这点罢了,并未将这批粮食计算在作战计划之内。”
“贤弟,你初次率领大军作战,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后勤补给仲父虽有万全的准备,但你自己也要多加留意,尤其是上党地区几个城市,反反复复,民心并不向我。”秦王政转向成蟜说。
“王兄请放心,你的训示,臣会铭记于心。”成蟜意气风发地说。
多年研习兵法,如今才有实用机会,他是早就跃跃欲试了。
“嬴将军,”秦王政又举杯嘱托大良造嬴和说:“王弟没有实战经验,一切还请将军多加照顾,将军追随蒙骜将军南征东讨,身经百战,寡人是相信得过的。”
嬴和为宗室人员,十六岁从军,今年已四十五岁。他身材魁梧,方口隆鼻,浓眉大眼,留有一脸络腮胡,相貌极为勇猛。他追随蒙骜多年,自蒙骜死后,多不得意,也是属于反对吕不韦的宗室派。
“臣不敢,”他连忙长跪举杯祝秦王政说:“此次攻赵,臣敢保证,必将全力辅佐长安君重定上党,只是粮秣及兵员补充有待相国的操心。”
“嬴将军这点请放心。”吕不韦也举杯回敬。
祖道宴毕,秦王政命群臣散去,不必侍候,他携着成蟜的手,走上高处一座凉亭内。只见远处群山翠绿,长河如带,偏西的夕阳洒照在山坡,染上一片金黄,他不觉动了依依惜别之情。他感叹地对成蟜说:
“祖父孝文王儿子嫌多,寡人兄弟却恨太少。这次吕相国建议贤弟领军,寡人是不太赞成的,但他言道,上党赵军军力薄弱,不足为惧,只要我大军一到,必可如汤泼雪,很快平定。同时贤弟和寡人都行冠礼在即,等到贤弟建立这次功勋后,正好名正言顺加封。”
“这是吕相国的美意,臣弟心领了。”不知为什么成蟜总感觉得到,吕不韦对他不存好意,但如何不好法,他却说不出来。
昨晚他曾到老人处辞行,老人没说什么,只告诫他,行军作战要注意后勤补给,设法因敌而食,不能太依赖后方。他听得出老人话中有话,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但这些怀疑很快就被他强烈想建奇功的企图心排除掉了。独当一面,扬名天下,这不是他自幼就梦寐以求的吗?贤弟此次平定上党以后,是愿意封居当地,还是回国辅助寡人?“秦王政突然发问。
“王兄问此话是什么意思?”成蟜不解反问:“王兄喜欢臣弟怎样就怎样。”
“还是回来辅助寡人的好,吕相国太过专权,早已引起一般宗室大臣不满,寡人预料,我要亲政还得经过一番奋斗,才能真正掌有实权。”
“臣弟这次征伐一完,必会很快回来。”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父王生前授权吕不韦太多,如今他的势力遍植朝野上下,加上蒙骜、王齮这般重臣又前后凋谢,寡人未亲政,只是素食尸位,恐怕亲政后,仍只是个签押盖玺的傀儡!”
“王兄为何悲观怀疑到这种程度?”成蟜惊问。
“不是悲观,也不是怀疑,你可知道,这次嫪毐封侯,你的领兵伐赵,全都是他和太后商议定案,才交由寡人用玺!”秦王政恨恨地说。
“啊!”成蟜惊呼出声,但他随即安慰秦王政说:“目前如此,王兄亲政后自当改变。”
“贤弟注意,目前领军者多半是吕不韦的人,这十万精兵的将校则多为宗室人员,吕不韦也许是想将这股军力消耗或长驻在国外,所以你要尽量保持实力,早日班师回朝。依寡人的判断,要想确实掌握政权,还有一番曲折。”
“王兄也许是多虑了,”成蟜叹口气说:“不过臣弟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记住你今天这句话!”秦王政也叹口气说:“争权夺利真是可怕,古来父杀子,子弑父,兄弟相残,可说是史不绝书。”
“臣弟相信我们之间不会这样。”成蟜说。
“回宫吧,本来在贤弟出师之际,寡人不应讲这些话,但用意在要贤弟提高警觉。”
两人又携手下得高处,乘车回宫,临行前还有一次御前会议。
成蟜率领十万大军,兵分两路攻赵,以平定上党反叛。一军由前军都尉宫大夫秦敢率领攻蒲鷎,一军由成蟜本人领军攻屯留,两路进攻,互成犄角之势。
秦敢攻蒲鷎还经过一番辛苦,而成蟜大军直入,未遭遇任何抵抗。等到进入屯留城,才发现竟是一座空城,精壮男人皆已撤走,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而粮仓也是搬运一空。赵军这次撤退,采取的是坚壁清野战术,田里的农作物能收割的收割掉,来不及收割的就放一把火;能征作军用的骡马牲口以及能食用的家畜,全都带走或收藏起来。
成蟜及嬴和开始还想因粮于敌,但派军队搜查的结果,不但搜不出粮食,那些老弱妇孺反而伸手问秦军要吃的,而原有秦国派出的地方官吏,不是被赵军所杀,就是俘虏走了,民间行政系统整个形成真空。成蟜不得不重新建立军政府,但找不到当地人出任,只有派秦军人员兼代,民众之间纠纷因之大增,军民之间各种事件也层出不穷。
就在此时,赵、魏、楚三国暗中又军事合作,不断派出小部队骚扰秦军的补给线,能够抵达前方的军用物资越来越减少,越来越困难。
再加上赵国的骑兵加紧实施游击战,专事攻击秦军的小部队和后勤设施,弄得秦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得不加派兵力警卫,因此弄得兵力分散,处处都得设防。
赵国旗兵自赵灵王改制,穿胡服、习胡射后,已成为诸国中第一流的骑兵部队,这次更发挥了它的奇袭和行动灵活的特长,使得秦军防左救右,疲于奔命。
成蟜和嬴和商量的结果,认为秦军擅长攻击,不宜防守处于挨打地位,弄得军队士气低落。
他们要求继续攻击作战,却遭到吕不韦的否决,要他们全力经营上党地区。他们提出报告,战区内军民民生物资缺乏,希望国内能有所补充,吕相国的批复是,后方尽快尽量增加补给,但将军亦应就地设法。
就在军民食用困难之际,赵国忽然大举反攻,赵将扈辄率大军廿万,消灭了秦军前进警戒部队,一举包围了屯留和蒲鷎,切断了两城之间的联系,但他也不急着攻城,看样子是想饿死他们。
另方面,魏、楚也加强对秦军补给的骚扰和掠夺。
成蟜和嬴和不断派出使者到咸阳求救,吕不韦却迟迟不发救兵,只是要他们固守。
成蟜这时真的是面临内缺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
那晚,成蟜带着几十名从仆巡视城防。
半钩新月,正逐渐西沉,那种似血的红色,为他心上蒙上一层不祥的忧郁。
深秋的西风吹在身上,使他感觉到深深寒意,他猛然想起,士卒仍然身着春衣,御寒的被服还不知道在哪里?围城已经半年,军队已杀牲口而食,他们先是宰杀不堪服役的骡马,最后不得不分食心爱的战马。最近军中已传出,民众偷挖刚掩埋的尸体煮来吃,燃料就用拆下来的房屋木料,而军队也有斩杀伤重同袍,分而食之的惨剧发生。
总之,无论军民,现在除了吃以外,其他什么也引不起他们的兴趣,给他们一小袋粮食,比封侯赐金更能鼓励士气。
在这半年中,敌人虽然也虚张声势的攻过几次城,但除了增加城内守军的伤亡,严重破坏秦军的士气外,他们并没有硬行攻下这个城的意图,很明显的,敌人是想饿得他们投降。
他今夜巡视了几处地方,所见到的民众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很多瘦骨突出,似乎随时会穿破那层薄薄毫无一点血色的皮。他们挤在一起躺着,呻吟着,见到他来,眼中都流露着愤怒。这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脸上的贪婪表情,似乎是想将他们这行人的肥壮乘马宰杀来吃。
每到一处防地哨所,所看到的士卒全都饿得奄奄一息,他们靠着一点严格分配的口粮,多加水煮稀了来充饥,但这点口粮再过几天也将发放不出来。
有的人当面向他发出怨言,说是秦军自征战以来,从未如此窝囊,不管战胜战败,都是像迅雷如旋风,不会久等在一地等死,言外之意是责备他这个主帅无能。
有的看到他来,干脆装伤重装饿昏,根本就不理睬他;有的高举无力的手,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要求他率领他们冲出去突围,但这种连走路都会跌倒的军队,还能强行突围?突围后又能到哪里去?他们将遭到兵强马壮的赵军追击,还要面对魏、楚军的埋伏和截击!
最可怜的还是那些受伤的士卒,他们没有医药治伤,创口发炎溃烂,有的都爬满蛆虫。他们不但要忍受疼痛,还得提防有人会杀了他们充饥。有的自认活不了的伤者,也会自动伤感地向同伴说:
“我是活不成了,拖下去只有延长痛苦,你们干脆将我杀了,至少还可以让你们多活几天,等待援军来到。”
看到和想到这些景象,成蟜现在又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个难题。
下午嬴和来报,赵王派使者来见。为了表示守城决心,他告诉嬴和说:
“孤不想见他,将他杀掉算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嬴和连忙阻止他:“何况殿下也可以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不,秦国从来没有降将!”他坚决地说。
嬴和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看到他这样坚持,也就不敢再说下去。他知道他想什么,吕不韦似乎是有意迟迟不派出救兵,再等下去只有全军饿死这条路。
但他答应过秦王政,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背叛他,尽管吕不韦在中间捣鬼。前不久,他派出私人使者去见秦王,如今还没回报,他只有等下去,他对王兄有信心,尽管他未亲政,掌握不了实权,但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他总会想办法来救他和这几万部队的,所以再苦他也得坚持下去。
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忽听一处城墙边火光明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