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气从元园心头泛上——并不全是由于对手的凛然战意而生,更因为左右两道身影已经跃马离鞍,向她疾扑而至。
抛了断枪,元园向左倾身,让开右方之人扑击路线,右掌已经抽大攮子在手,闪电般格挡而出,左边扑来之人抹向颈侧的一刀就此无功。
左侧杀人军反应亦是极快,一刀无功,马上弃刀,两臂已经勾绞住了元园的左膀。元园左臂护甲上有猛兽造型的吞头,兽头上的两根角就是两枝棱刺,那名杀人军手臂一搭上去,两枝棱刺催肉见血,已经穿臂而过,那名杀人军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和身力扯,元园再坐不稳马鞒鞍,和那名杀人军一起摔于马下。
又是“喀喇”一声响,元园的左臂骨、那名杀人军垫底的左臂骨,还有那两枝棱刺,一齐断了。
元园咬牙忍住剧痛,右手一翻,一攮子捅进抱着自己左臂不放的杀人军左脖子里去,一送一绞间,热血狂迸,那名杀人军已是死得透了。
方结果得一名敌人,就听一声悲嘶,元园的战马已是翻身扑倒。马儿护主,见元园落马,早抢在她身边矮身卧倒,要接应主人上马,但右边扑空的那名杀人军已经落地回身——其人使一条六棱铁简,一简砸下,半个马头被砸了个稀烂,肉渣子直溅到元园脸上。
一简碎马头,第二简直冲着勉力起身的元园人头横扫过来。元园缩颈藏头,铁简擦顶而过,简身挂住了元园头盔上的缨枪,将头盔直直地击飞了出去。受这股大力牵扯,起身未稳的元园一个踉跄又摔倒下去。
随即,逞凶的铁简亦是撒手而飞——却是倒地的元园乘势飞起一脚,正踢在执简杀人军的手腕上,这一下随机应变,那名杀人军再把持不住自己的兵器,铁简顿时脱手。
但在杀人军的理念中,有兵器能战斗,没兵器一样也能战斗——那名杀人军顺势扑倒一滚,两手已经揪住了元园散乱的长发。
元园虽然徐娘半老,美人之韵犹存,一头青丝油密黑亮,长可及腰,光可鉴人——但一被敌人掌控在手,就是巨大的麻烦。其实若不是她折了一条手臂,失了平衡,那名杀人军武艺远不及她,要想得手哪儿有那么容易?
那名杀人军身手矫健,地下一个翻滚,便已跃起,揪着元园的头发两膀叫力,要将她抡起来在地下摔上几摔。元园借此人之力,亦是跃身而起——只是起身时牵动了左臂的断骨之所,痛入心肺,元园心下一凉,她自家事情自家知,这一下已经损伤了筋脉,以后即使养好了伤,只怕这条左臂力量也要大损,武艺也再不能恢复如初了。
但如果杀不得西门庆,还有什么以后可言?元园忍住剧痛,大攮子一撩,将那名杀人军揪着自己头发的几根手指连同无数青丝一起斩断,然后涌身疾进,大攮子从上而下起一溜寒光,如天河倒泄般直划下来——那名杀人军虽然身形暴退,但元园身法轻灵远甚于他,这一攮子毫无走空,从喉至腹,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知有多深——那名杀人军顿时溅血飞跌了出去。
好不容易打发了三个敌人,元园心中一阵惊涛骇浪——那三人本事远不及她,却能将她逼得这般狼狈!西门庆竟有如此部下,真真可畏可怖!再纠缠下去,不知伊于胡底?元园一咬牙,突然纵身跃起。
元园武艺高强,纵然盔甲压身,重伤在臂,这一跃仍然身轻如燕,直起一丈多高。虽经力战,元园方向感不失,在她目光扫射处,西门庆正站在战前原位,竟如磐石般未动。
“天佑大金!”元园心中默祷未毕,右臂猛挥,大攮子已经脱手而出,一道寒光直取西门庆六阳魁首而去。
“中!中!!中!!!”元园心中狂呼成一片。这一瞬间的杀气,纳于铜罐中,铜罐也要崩碎;关在屋子里,屋子就会焚烧。
元园身形跃起,西门庆立生感应,目光一凝间,已经和元园四目相视。两人一个目光凌厉如血剑,一个眼界澄澈若晴空——西门庆突然冁然而笑。
天空中正有凶器迎头而至,西门庆还能笑得出来?元园心头一紧时,就见西门庆手指一动,一枚铜钱镖飞出,正撞在大攮子尖锋之下,横劲儿变竖劲儿,大攮子准头顿时向上歪了,马上改变立场,腾空直上。
元园一颗心随着自己突然蠢重了的身子直跌回了地面——“我倒忘了这厮是中原人中的一流高手!一手金钱镖的功夫足以傲笑当世!”
恍惚间,身前黑影晃动,似有敌来。元园猛然惊觉时,青丝一紧,已经再次被人扯住!这正是:
临阵岂容心神泄,交锋莫可魂魄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一章 布计
凌空一掷几乎耗尽了元园的全身气力,但却被西门庆一记金钱镖轻轻破去,同时破灭的还有元园心底的希望,一时的万念俱灰,让身边的杀人军趁虚而入,元园一声悲鸣,已经被扑倒于地。
元园一倒,战场立寂。原来只在这片刻间,胜负已经分明——杀人军战死七人,重伤十一,余者个个带伤,不过大多数人的伤势都无大碍,略作休整,就能重新投入战斗,平日残酷训练的成果,尽在此时体现——而那三百女真死士尽皆丧命,除元园外无人得活。
见制住了敌人的大将,西门庆拨马前行,心中同时苦笑——一个人地位越高,临阵时所处的位置就越是靠后,因为他一个人的安危牵涉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象今日自己站在前锋诱敌于片时,已属于众人认可的极限——其实他也很想和元园这类强敌临阵交锋,但是,那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今日打出的那枚金钱镖,可能就是自己军旅生涯最后的纪念了。
马到元园七步之前,西门庆收回思绪,开始盘算怎么处置这个金国皇妃——但突然间,元园一声厉叱,按着她的五名杀人军士卒踉跄着一齐跌了出去。元园鬼魅般飞身而起,口鼻印血,伤臂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但这女子还是舍身扑来,右手五指伸得笔直,狠探西门庆颈项。
西门庆毫不怀疑,如果元园这一下抓得实了,自己的喉管一定会被她扯出来——但是,元园蓄谋已久的最后逆袭也就到此为止了,有资格护卫在主将身边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元园人在半空,又被几人阻截、卸势、按倒。元园一声困兽般的嘶喊,右手劲翻,“格”的一响,封住她右臂的杀人军士卒顿时双腕脱臼。
到此时,元园已经力尽,各处羁绊齐来,身手再不得伸展,但她的双眼还是自由的——她怨毒有如实质的目光狞视着西门庆,西门庆座下战马一声惊嘶,为之倒退。
西门庆皱起了眉头,一边轻抚战马颈项,一边对上了元园的目光。从元园的目光中,西门庆看到了怨毒、痛恨、不屈、诅咒,还有淡淡的一抹哀伤。那隐藏在眼眸中最深处的哀伤和这个女人的强横一样,实在是超乎想像,深深地打动了西门庆,做为一名劲敌,她已经得到了西门庆发自内心的尊敬。
为了这份尊敬,西门庆翻身下马,郑重地向元园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个字——“杀!”
令出即行——揪着元园头发的杀人军士卒用力一拽,元园的脖子顿时身不由己地抻长,侧旁的另一名杀人军士卒立刻举起鬼头刀,弧光一扇疾落,恰到好处地自骨缝间破肌而入,声息不闻,却已干净利落地将元园的人头一刀剁下。
头断血飙,一道红泉如弩箭脱机,竟然横空直冲西门庆。西门庆腕子一翻,马背上的盾牌已经在手,遮护于自己面前——鲜血冲击着盾牌,只听得嗤嗤有声,足证劲急气盛。须臾间血尽,西门庆抛开盾牌,向元园遗体点头赞叹:“壮哉!”
敌人已经全数歼灭,左右开始打扫战场,收聚敌人尸首,以火焚之,灭绝瘟疫根源的同时,还能以其灰沃于大地净罪。
有人来搬取元园遗体时,一旁沉思的西门庆突然道:“且慢!留这具遗体全尸,用药物保护起来,我有用处!”
部下听了点头,略过元园遗体,自去收敛其余。
西门庆望着元园死而怒目不变的人头,悠然道:“我敬你女中英雄,所以才许你壮烈而死——但是!女真作孽太深,我与你们金国打的将是一场灭族之战,巾帼虽死,犹能有遗憾留人,便请拭目以待吧!哈哈哈——”
一阵长笑,西门庆转身离去,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这时正在东逃的完颜阿骨打突然一阵心悸,朦胧中,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眷恋呼声,可欲待捉摸时,却早已不知去向。完颜阿骨打不由得怅然若失,他回头西望,天边正有巨大的云朵峰峦叠嶂,恍惚间似乎要崩塌而下,葬送天地间这一队小小的女真蝼蚁。
完颜阿骨打心腹间又痛起来,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而天边的阴影覆盖而来,还将夺去更多!
赶路赶得疲不能兴的完颜宗用有气无力地问道:“狼主,怎的了?”
完颜阿骨打勉力摇了摇头:“没甚么!”
说完了,用力鞭马,好象要与心底深处正在膨胀汹涌的恐惧赛跑。
但是一天之后,恐惧的身影反超了上来,狰狞的虚影变得清晰——西门庆的轻骑再次缀上了女真队伍!
西门庆母马计后,女真人自养的健马十去捌玖,后来换上了国相撒改送来的辽国骟马,这些战马虽然也不错,但单论脚力,却不是西门庆精选轻骑的对手。
但这并不是女真人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仅仅两天时间,西门庆的追兵就又出现了!那么——元园呢?
元园虽是女流,但武艺盖于众人,如果连她亲身断后,都挡不住西门庆追兵的碾压之势,那么……
那么后面是什么,所有的女真人都不愿意去想像了。
所以女真人中,最恐怖的还是完颜兀术,他眼望着后方影影绰绰的追骑,喃喃自语:“额娘!额娘!谁能告诉我,我额娘怎么样了?!”
他的提问没有人能够回答。完颜兀术煎熬半晌,突然疯了一样驱马冲出队列,向后面的追兵迎了上去,口中大呼小叫:“你们告诉我!我额娘怎么样了?告诉我!告诉我啊!”虽不见红,但声音中全是血。
所有的追骑又象老子抟而不得的至道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完颜兀术马追不上,箭射不着,只能将空洞的嚎叫声回荡于原野。众女真好不容易才撵上来,将他裹了回去,这时的完颜兀术整张脸都已经完全扭曲,然后完颜阿骨打一个耳光,又帮他打正了。
“你额娘没了音信,谁不着急,就你急?居然不顾我行军队列,妄自冲突后阵,若被敌人趁虚而攻,那损失你担当得起吗?你额娘临去之时,叮嘱你什么话来?完颜女真重兴的希望,尽寄托在你们年轻辈的身上,若你们忍不得辱,沉不住气,你额娘万一、万一有个好歹……她走后也闭不了眼!”骂到这里,完颜阿骨打心如刀绞,自己先哽住了。
完颜兀术捂了脸,突然放声大哭,他再勇冠三军,也只是个刚好够不着成年边线的少年。
一夜过去,完颜阿骨打形销骨立,完颜兀术也不让其爹专美于前,忠实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而女真人再次沦丧到了食不知其味的境界,当他们吃早饭时,西门庆的追兵又出现了,然后“嗖”一枝箭射了过来。
再然后,完颜阿骨打就看到一个阿里喜跟头把势地扑翻在自己面前:“报狼主——西门庆送箭书来了!”
“拿来我看!!!”完颜阿骨打顿时就失态了。他最愁的就是西门庆只是挥砍刀怒斩,除此之外油盐不进,但凡西门庆肯书信来往,大家还是可以谈条件的嘛!
完颜阿骨打看箭书的时候,完颜兀术在旁边眼巴巴地看完颜阿骨打,那眼神铁石人看着都要心软。
看完了,完颜阿骨打将箭书递给完颜宗用:“军师,你看西门庆这是何意?”
完颜兀术再憋不住了,插嘴打断:“阿玛,信里写了些什么?”
西门庆懒得在女真人身上费墨,箭书中只是寥寥几行字——“敬元妃英勇,中华联邦已扫榻留宾。欲其归,须智多星面晤。”
完颜宗用把西门庆的箭书读了一遍,又解释一遍,帐中众女真看他的眼光都好象有些不对了,只有完颜兀术不管不顾,只是不停地催促着完颜阿骨打:“阿玛!阿玛!你说怎样?你说怎样?……”
“砰!”完颜阿骨打将案几一拍,“闭嘴!”
等完颜兀术闭嘴后,完颜阿骨打才向完颜宗用道:“军师,你说怎样?”
完颜宗用长叹一声:“但能令元妃娘娘平安归来,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走一遭吧!”
旁边早喜坏了完颜兀术,四太子扑翻身拜倒于完颜宗用面前:“军师!国师!小子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是个大大的好人!小子这里给你磕头了!”
完颜宗用急忙跪倒去扶完颜兀术,口中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两人互相扶掖着站起,完颜兀术迫不及待地转头问完颜阿骨打:“阿玛,先生几时起身?”
一声大喝突兀响起:“且慢!”众人一惊,原来阻挡者是完颜宗望。
完颜兀术盯住完颜宗望,满脸不善:“二哥,你待怎的?”
不理完颜兀术,完颜宗望大声向完颜阿骨打道:“阿玛,孩儿肚子鼓胀久矣!今天无论如何,要进谏一回!”这正是:
阵前未知母亲逝,营中先见兄弟争。却不知完颜宗望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二章 会晤
完颜宗望未出口的谏言,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都已经料到了几分。完颜宗用低头不语,完颜阿骨打则淡淡地向完颜宗望道:“你试说来。”
得了阿玛皇上的允许,完颜宗望气势猛一涨,“霍”地一指头遥杵住了完颜宗用,大声道:“阿玛,我女真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对上了中华联邦西门庆,却是处处失利,以孩儿之见,此非武力不及,实因有阴谋暗算也!”
“你先把你的手放下来!”完颜阿骨打先纠正了儿子这一严重不符合大金国高等贵族的不雅举止,这才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