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生大学四年,歌也听了不老少了。
赵大生就问马脸老板:“你这店里都有什么歌?”
马脸老板见赵大生这么问,脸上立时洋溢出骄傲与兴奋。
马脸老板拍着胸脯说道:“不是我吹牛,你们但管点,点不到的歌,酒菜都免费。”
四只锉鸟一听,一时来了劲。
如此一来,四只矬鸟每次到“反桃园”,不但点菜,而且也点歌。
四只锉鸟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要是真点到这马脸老板没有的歌,这四只锉鸟一定会没天良地放开肚皮,好好地吃他娘的一顿的。
叶永贵这理工男锉鸟,大约是这些年一直谈乡土恋爱的缘故,点来点去,也无非是《小芳》、《阿莲》、《九妹》、《同桌的你》,这太没难度了。
没有挑战性。
三五回过后,叶永贵这锉鸟连点歌的政治权利都被赵大生、闻人浩二、田博广给无情地剥夺了。
闻人浩二喜欢的刘德华、张学友、张信哲、任贤齐,田博广喜欢的王菲、孟庭苇、许茹芸……这些人的歌曲,加起来也有好几箩筐。
可是,只要闻人浩二和田博广这两矬鸟一报出歌名,不消一会儿的功夫,马脸老板就会将歌曲轻悠悠地放送出来。
赵大生年纪大些,早年的粤语歌曲,例如谭咏麟的《爱在深秋》、《水中花》,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一生何求》,张国荣的《沉默是金》、《风再起时》,陈慧娴的《飘雪》、《红茶馆》,张智霖的《片片枫叶情》、《十指相扣》以及Beyond的《光辉岁月》、《农民》,那都是赵大生的最爱。
说到歌曲,走到生命后程的赵大生曾经对苏嘉禾哀叹:“好多年了,以前喜欢听的歌,现在都没心情去听了。”
那哀叹,让苏嘉禾不忍去听。
为了帮赵大生重温青春岁月,苏嘉禾特意带赵大生去了一家三江市有名的KTV。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如百花争放一般的粤语歌曲,其优美旋律,再一次在包厢中响起。
早年在大学时,赵大生不仅听歌,而且唱歌。
一九九六年,赵大生凭借一曲惟妙惟肖的《片片枫叶情》,曾经一举摘得那年的校园歌手冠军。
KTV包厢中,苏嘉禾将麦递给赵大生,希望他还能再唱唱。赵大生却摆摆手,然后又说音乐太吵。
苏嘉禾就把歌声调成了轻音乐。
赵大生躺坐在包厢的沙发上,脸色疲惫,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了去……
在老歌中睡去的赵大生,仿佛一位残烛老人,落寞,而且孤独。
岁月如歌。
只是却不知它像一首什么歌。
这么深沉的问题,在一九九八、一九九九年间,赵大生想也不会去想。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赵大生,
仍是狗日的赵大生,
仍是矬鸟赵大生,
仍是炸咧咧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赵大生。
赵大生见难不倒马脸老板,有一回就故意挑了一首最老最冷门的粤语歌曲,却没想到,马脸老板居然也有。
狗日的马脸老板,看来的确是一个超级音乐发烧友。
一个湘菜馆,简直快成歌库了。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四只矬鸟本来想靠点歌难倒马脸老板,进而来赢他一顿酒菜的。
结果这小算盘到这四只锉鸟离开分厂的那天也没打成。
免费的酒菜弄不到口。
花钱的酒菜还是要照吃的。
四只锉鸟在“反桃园”,一边听歌,一边互掐,一边吃菜,一边小酌……那小生活过的,当真有说不尽的惬意舒畅。
无论如何,这四只矬鸟那时候都还是国有企业的职工,尽管他们心中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梦想在蠢动,尽管因为蠢动的梦想,他们时常倍感压力在身,但总体而言,他们国企生活就像这“反桃园”的小聚,惬意而且舒畅。
当然,这惬意、舒畅的背后,也有生活的变数在波涛暗涌。
其实赵大生在“二化”总厂实习时,有关“二化”要做国有企业改革的风声,就已经在职工当中暗暗相传。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在光打雷。
结果到了一九九八年底,雷声就化作了雨点。
很快,改革的结果就水落石出了。
——至少对于赵大生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分厂,一切都在一九九九年来临之前明朗化了。
赵大生所在的这个小分厂,被“二化”总厂作了剥离,并且将它转让给了当地的一个靠贩卖废品油爆发起来的私企老板。
“二化”总厂转让这个小分厂时,有关人员安置,倒提了一条,这个分厂的管理人员全都回总厂,而且其他所有在编职工,其工作权利,不得因为这次转让而受到侵害。
那也就是说,赵大生他们只是换了老板,只是没了“国有企业职工”的头衔,除此之外,他们该吃吃,该睡睡,似乎一切并未发生改变。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这四只矬鸟,尽管谁都没打算在这满天化学气味的工厂做一辈子,但是,当他们听到这样的改革结果时,还是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雷也打过了。
雨也下过了。
雷雨之后,虽然骑着自行车的国企分厂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开着红色法拉利、带着小三的废品油私企老板,但“解*放*区的天还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也依旧“好喜欢”。
未来的生活节奏,还在赵大生他们的控制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将原先惬意舒畅的日子,且在进行一段时日再说。
可赵大生他们终究还是错了。
生活从来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有些时候,生活更像一条泥鳅,你以为抓住了,其实未防备间,你会发现,它却已经溜出了你的手心……
一九九九年元旦放假之前,那个废品油私企老板开着红色法拉利,带着他的小三,特地来宣布了这个分厂的新名字:兴发化工有限公司。
然后他又宣布,元旦之后,兴发化工有限公司将会有一个年轻有为的新厂长前来履新。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这四只矬鸟像四只伪装的呆鹅一般,坐在一个角落,听到这个决定之后,随着大伙热烈地鼓掌。
这四只矬鸟那时还不知道新来的厂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假如他们能够看到未来发生之事,估计这四只妖精一样矬鸟,就算打死他们也不会鼓掌了。
18、熊猫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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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元旦过后,新来的厂长就来上任了。
新来厂长剃着寸头,脑袋大,肚子大,屁股也大,走起路来,活脱脱的一只熊猫。所以,赵大生他们私下里叫他“熊猫厂长”。
这绰号叫的,以至于赵大生后来离厂没过多久,那熊猫厂长的真实姓名反而一点都不记得了。
熊猫厂长上任第一天,就歪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来到了化验室。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四只矬鸟见厂长大驾光临,慌忙或起身,或肃立,恭敬地招呼着。
熊猫厂长却板着满脸横肉,神色如冰霜一般,连哼都没哼一声。
四只矬鸟没见过这阵仗,一个个站在那里,如噤了声的寒蝉一般。
熊猫厂长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
“这些废纸盒怎么堆在这里?”熊猫厂长厉声问道。
叶永贵这烧木炭黑矬鸟见赵大生、闻人浩二、田博广三人没作声,便开口答道:“分厂惯例,各部门的废纸盒平时先放着,到时候统一收集变卖,以作成本回……”
叶永贵那“收”字还没说出口,熊猫厂长忽然大手一挥,越发厉声地说道:“什么分厂?这里是兴发化工有限公司。妈*了*个*巴*子,你们给我记住了,这里是兴发化工有限公司。”
说完,熊猫厂长歪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气呼呼地,一扭一摆地走出了化验室。
四只矬鸟见熊猫厂长走远,立时骂了起来,连一向性子好的田博广,此时也忍不住骂了几句粗话。
赵大生花了两天时间,这才打听清楚熊猫厂长的来历。
原来半个月之前,熊猫厂长还只是废品油老板底下的一个普通打工仔。
那阵子,废品油老板和七八个已经离职的工人正在闹薪资纠纷。
有一天,那些工人忍无可忍,一狠心,相约着把废品油老板和他的红色法拉利堵在了废品油站的门口。
废品油老板克扣工资的手法一套一套的,但此时一旦处在众人包围之中,他也没了辙。
正当废品油老板孤立无援时,熊猫厂长拿着一根一人高的钢棍挺身而出。
“怎么着?怎么着?想打架是不是?妈*了*个*巴*子,想打架冲我来。”熊猫厂长歪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将钢棍在地上杵得匡匡直响。
那些工人没离职时,和熊猫厂长多少认识。因而,他们多少知道,这熊猫厂长以前在道上混过。
这两年,虽然熊猫厂长已经收了性,但工人们有些世事还是明白的——就像打盹的狮子仍然是狮子一样,收了性的混混,那也是混混。
那些工人见熊猫厂长满脸横肉的模样,又看他歪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在那里将钢棍敲的乒乓响,一个个心中先都怯了。
他们心中一怯,熊猫厂长趁势拨开一条路,让废品油老板发动法拉利,一溜烟地脱了身。
熊猫厂长这一挺身而出,当即博得了废品油老板的好感。
废品油老板一高兴,熊猫厂长便从一个普通的打工仔,一跃成了一厂之主。
赵大生探得熊猫厂长的来历,晚上回到宿舍就对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说道:“狗日的,我们算是遇上恶主了。”
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说道:“那怎么办?这以后的日子还长,难不成我们就不做了?”
赵大生道:“就算不做,也不是现在。”
叶永贵道:“奶奶的,就是啊,现在不做,说实话,心理还没做好准备呢。”
赵大生道:“做,他妈的偏要做。他是厂长,难不成会把我们吃了。我们从现在开始,各自都要做好准备,哪天忍不住了,我们一起撤,让他狗日的抓瞎。在我们撤之前,却偏要在这里做,老子看他能怎么着。”
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听赵大生这么说,心神才算稍稍定了下来。
熊猫厂长自第一天给赵大生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以后,之后的一两个月,他倒也没太有变态的举动。
倒不是熊猫厂长忽然良心发现,而是一九九九年农历前后,车间忙于生产工艺改造。
废品油老板开着他的红色法拉利,带着他的小三,三天两头地来。
熊猫厂长点着他的大脑袋,缩着他的大肚子和大屁股,三天两头地迎。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这无足轻重的人物,一时自然被熊猫厂长放在了一边。
可是到了一九九九年四月份,熊猫厂长就开始拿化验室开刀了。
那天下班,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一如往常地将化验报表交到熊猫厂长的办公室。
熊猫厂长拿到化验数据一看,立时发了飙。
“妈*了*个*巴*子,怎么回事?我们的产品含量有这么低吗?”熊猫厂长歪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一边扬着手中的化验报表,一边将赵大生、叶永贵、闻人浩二、田博广这四只矬鸟骂了个狗血喷头。
熊猫厂长见赵大生他们站在那里不说话,更加地愤怒:“怎么回事?说话啊,妈*了*个*巴*子,公司养你们做哑巴的吗?”
叶永贵自第一天碰过鼻子之后,早已下定决心,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轻易地开口了。
闻人浩二、田博广也是摆着一副死人的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赵大生心想:“这个时候,再没人说话,恐怕事情他娘的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赵大生便道:“化验数据是准确的,我们也找过原因……”
“原因?”熊猫厂长冷笑道,“你们倒是说说,是什么原因?”
赵大生暗暗提了提气,然后说道:“从最近进的甲苯,硝酸等原料来看,我们认为,现在的进料没有以往的好,例如甲苯,以往进的,浓度都是99%的,现在进甲苯,浓度连60%都不到……我们的产品含量偏低,是不是和进料有关系?”
“放屁!”熊猫厂长骂道,“我们的工艺,年后刚经过老板亲自改良了的,产品含量能低吗?我知道你们四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明天你们再不好好化验,给出正确的结果,这个月的工资你们就不要领了。”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被这一通折磨,晚饭都顾不上吃,回到宿舍,关了门就骂。
待到这四只矬鸟将熊猫厂长三辈祖宗都骂遍了之后,田博广忽然来了一句:“他妈的,我都想揍他。”
一个这么好性子的田博广,被折磨得不但骂出了三字经,而且还有了暴力倾向。看来还真有逼上梁山一说。
赵大生听到田博广这么说,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一大老粗,我们和他来硬的,那肯定是要吃亏的。狗日的,我们要记住,我们是文化人。”
“你个土鳖,都这个时候了,还文化人。”叶永贵讽刺道,“难不成还要和他讲道理?”
“说实话,今天我被他一顿骂,我也像田伯光一样想揍他。但你们看他那大脑袋大屁股,人家可是在道上混过的,我们他妈的能揍得过他吗?”赵大生说完,加了一句,“咱是文化人,明摆的亏还吃,狗日的那不是犯傻吗?”
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就没了话说。
赵大生便接着说道:“和他那狗日的,不用讲道理,但也不用和他硬碰硬,我们是文化人,得用我们的智慧。”
“你倒说说,用什么智慧?”叶永贵狐疑地问道。
赵大生眼前浮现出熊猫厂长的大脑袋、大肚子和大屁股,他不由得坏坏地笑了笑,然后他才对叶永贵说道:“他不是要好结果吗?我们明天干脆连化验都不用做了,取了样过来,就在化验室里玩,下班的时候,直接写个结果给他,反正他一大老粗,只知道看数字,其他的又不懂。”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闻人浩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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