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生本就在小学四年级和中学一年级分别留级过一年,如今又到社会上混了两年回来,所以,那个时候,赵大生比应届高三生,已整整大了四岁。
但赵大生一点也不在乎。
冬去春来,再一晃,一九九四年的高考就到了。
也算是赵大生运气好,这一年,赵大生高考总分,刚好卡在全省本科录取分数线这个点上。
又等了一个来月,赵大生就被省城一所新晋的本科院校的化工系录取了。
那所院校即便是在省城地方高校中,也是末流的,但这对赵大生来并不重要。对于赵大生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而且考上的是本科。
到大学入学时,赵大生打工攒下的一千来块钱,已只剩下不到二百元。
赵大生所在西山省,一九九四年的大学,刚好是开始试行收学费的一年。也就是说,若是早一年,赵大生读大学还不用学费,可偏偏是在一九九四年这个节骨眼上。
所幸还是试行,学费、住宿费加起来也就七百元,而且赵大生读的专业尚属师范性质,每个月固定会有五十块钱生活补助。
赵大生后来回头去看那七百块钱,自己都觉得惊讶,这么小的一笔钱,在当时赵大生家,居然是如此巨大。
大到几乎可以压垮赵大生一家。
当然,赵大生回头去看时,已经是十年之后。十年之后,钱不值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因为赵大生那个时候已经当老板了。
可赵大生进大学是一九九四年。
一九九四年,七百块钱,对于广大农村家庭来说,仍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且,在一九九四年,赵大生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穷学生而已。
七百块钱,是赵大生初跨大学校门的一个槛。
赵大生将自己剩下的二百块钱垫进去,还有五百块钱的缺口,这还不算到省城的车费以及刚开始一两个月的生活费。
为了让赵大生顺利入学,赵大生的老母亲只得将养了大半年的生猪变卖了,然后,赵大生的老父亲到赵大树、赵大喜家软磨硬泡,让他们哥俩一人资助了一百块钱。
大家这般东拼西凑,赵大生才得以揣着八百块钱,只身到了西山省的省城西山市,顺利地进了大学。
赵大生后来和苏嘉禾共忆大学生活时,尽管大家都可以说出很多趣事,但苏嘉禾说的一番话,赵大生颇以为然。
苏嘉禾说:“咱们那大学生活,说有趣也有趣,毕竟是青春年少的校园岁月。但说无趣,也真无趣之极。无趣到几乎可以说,我们的大学生活就只剩下两件事:一件是彼此借饭菜票,另一件就是等学校发饭菜票。”
苏嘉禾说的不假,赵大生自己也常常以“穷鬼”戏称。
赵大生入学之后,渐渐地发现,班上的同学,除了李可、周旺、凌文锐等少数同学之外,其它百分之七十都是贫寒子弟。
断粮的事情,几乎每个人都会发生。偏偏赵大生他们的大学又在郊区,四周除了荒地就是稻田,个别能力强的,就算有心做个勤工俭学也不行。
好在大家都知根知底,到后来,大家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惯例。例如今天张三断粮了,李四就会接济接济;李四断粮了,又会到王五那里周转周转。
如此也算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再不,大家就盼着月初。因为每月月初,学校会给每人发五十块钱饭菜票。
别看是五十块钱,在当时,那可真是大家的救命钱。
大家情况差不多,所以苏嘉禾才会那么感同身受。
但赵大生其实会更窘迫一些,因为即便像苏嘉禾,他们父母好歹年轻,家中汇款可能会迟,可终究还是会到。
赵大生却不一样,他除了偶尔会等到二姐赵金花那微薄的资助款之外,几乎是等不到有人汇生活费给他的。
赵大生第一年入大学时,赵大生的老父母送他出家门时就明确说了,以后赵大生四年的学费,他们老两口就算去借,去讨,也会给赵大生付上,至于生活费,对不起,赵大生只有自己想办法。
赵大生的老父母说完这些话,最后加了一句:“大生啊,你也是二十二、二十三的人了,咱们村像你这么大的小伙子,要么已经大学毕业,要么就在家里讨老婆生小孩了。你这么大,却才刚刚进大学门,这一进,就要有四年,生活费的事,你得自己想办法。”
赵大生还能怎样,只有自己想办法。
所以赵大生一入学,就积极谋得班长之职,进而又进了学生会,慢慢地成了学生会主席。这些职务,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经费过手,赵大生就会掐头掐尾地,每次落点,装进自己的口袋,以作自己日常开销。
甚至有一回,赵大生在宿舍捡到一百块钱,他明明知道这钱是哪位室友的,但他也没还。
赵大生昧心落下的这一百块钱,让他缓了好一阵子。
及至到了大二,赵大生巧立了一个“关爱西山城郊独居老人”的名目,从学生会经费中,支取了一笔钱,买了名贵烟酒,亲自去了一趟那龅牙辅导员的家,然后在龅牙辅导员的活动下,一连两年,都顺利申请到了省贫困生补助。
两次省贫困生补助下来,那龅牙辅导员都从中抽了很大一头。尽管如此,剩下的钱,对于赵大生每月的生活费来说,也勉强可以支撑了。
这么一来,赵大生的大学生活,才总算稍稍好过一些。
指缝很宽,时间很窄。
转眼到了大四,赵大生这才渐渐感觉到,自己最困难的人生之路,总算要走到尽头,可以看到黎明的曙光了。
2、油桐花开:鸡蛋清一样的清晨
赵大生所在的九四化工班,总共四十人。
这四十个人当中,男生三十四人,女生六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没办法,谁叫大伙读的专业叫“化工”。
悲催的还不止于此。
本来女生少点也就少点,可偏偏一个个都是恐龙级的奇葩。
六个女生,要么胖的,要么矮的,要么黑的,要么圆的,相貌指数低到连李可这么一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女生,都轻轻松松成了班花级的人物。
自家田里没有肥水。
近水楼台没有月。
加上大家又都是一帮穷鬼。
俗话说得好,没有面包,哪得爱情。
思淫*欲,那也得在饱暖之后。
反正原因种种,赵大生所在的大学班级,基本就是一个和尚班。谈恋爱的,少之又少。个别有幸受爱情润泽的,例如那张少峰,吴飞鹏,谈的也只是那种“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的乡土恋爱。
班上三十多个青春雄性,一个个荷尔蒙都极旺盛。要说大家甘于清规戒律,不想儿女情长,那是鬼话。
大家打着光棍,那是叫没办法。
谁叫近水楼台没有月?
又谁叫大伙穷呢?
照理来说,就算穷,自家班里好歹还是有六个女生的,可这些穷鬼,穷虽穷,眼界却极高。
如此一耗,就是两、三年。
等到一九九七年春节一过,大三不觉进入了第二个学期。
大家才暮然发现,再不抓住这大学的尾巴谈场恋爱,那一切可就错过了。
仿佛一夜之间,班上的女生们都在别的班级各自找到了归属。
班上那么多雄性穷鬼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女生再恐龙再奇葩,她也是花。
既然是花,那只要她愿意,她都可以落个“名花有主”的美好结局的。
看着自家的女生,被别班的男生搂着抱着,班上的雄性穷鬼们一番痛惜之后,个别几个痛定思痛,毅然决然开始了自己的校园爱情。
这大学后程开始的恋情,大家戏称为“黄昏恋”。
赵大生所在的九四化工班,自此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黄昏恋情。
赵大生对安雅的情愫,大约便是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
时值一九九七的春末夏初,那是油桐花开的季节。
赵大生所在的校园,唯一可称道的地方,便是到处都种着油桐树。平常倒也不觉得,只是到了开花的时候,那满树满树的油桐花,带着淡淡的芳香,开得粉白*粉白的,或是单独成景,或是片片相连,却是极为好看。
九四化工男生宿舍在二楼。赵大生的床位靠窗。
那窗口,对着的,刚好是一女生宿舍的路口。
那是个周六的清早,晨雨初歇。
粉白的油桐花在窗外一树一树的开着,也一地一地的落着。
赵大生靠在床上,手上拿着雪莱诗集,只要稍稍抽动鼻子,就能闻到空气中油桐花淡雅的芬芳……
——当然,当然还有隐隐躁动着的恋爱气息。
赵大生还没完全远离诗歌时,曾经用自己的语言来形容了那个清晨。
“那是一个像鸡蛋清一样的清晨。”赵大生曾经对苏嘉禾这么说过。
苏嘉禾也喜欢诗歌。
——大概清高的穷鬼们都喜欢诗歌的。
苏嘉禾自认为自己的想象力超群,可是他听了赵大生的那个形容,却始终想象不出鸡蛋清一样的清晨会是怎样的?
苏嘉禾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笼统地下了一个结论:“不管怎样,赵大生这是在说,那个清晨很美丽,很动人。”
触景可生情。
情生,又增添了景色的动人之处。
赵大生当时本来就在读雪莱的诗歌,眼前又有这般景致,内心早已像豆腐一般,水嫩水嫩的。
而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女子,身材高挑,身着白色长裙,袅袅娜娜地,走进了赵大生的视线……
那女子身着白裙,穿行在粉白的油桐花之间,竟宛若仙女一般。
赵大生不由得坐直身子,痴痴地盯住了那个白裙女子。
那女子走到那女生宿舍的路口,忽然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地上,大约是被一朵油桐花所吸引,款款地一个下蹲……
赵大生后来常常说,那女子的那个下蹲,是他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优雅,最淑女的下蹲。
那女子捡起了那朵油桐花,这才直起身来,继续前行……
那个时候,赵大生还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安雅。
但安雅的那一幕,如一把密匙,自此打开了赵大生的心门。
或者可以这么说,是赵大生看到安雅那一幕之后,自己打开了心门,然后将安雅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往心里迎……
赵大生做着学生会主席的工作,校园内认识的人不在少数,受限于经济条件,他虽未曾和女生谈过恋爱,但学校里谁谁谁比较出众,他赵大生自认为还是大体有数的。
可刚才那个行走在油桐花间的白裙女子,她虽如此动人,可赵大生却偏偏从未见过。
赵大生既惊喜,又诧异。
当然,真要说自己从未见过那女子,赵大生自己都觉得不可信,无论如何,大家在同一校园,而且校园不算太大,大家多多少少应该还是照过面的。
只是那种照面,如浮光掠影,完全可有可无。
可那个清晨,却全然不同。
安雅在那个清晨,以那样的装束,那样的举止出现,对于赵大生来说,意义非同凡响。
用赵大生自己的话来说,那个清晨的安雅,是“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出现的对的人”。
从此,赵大生的生活中,多了一个极重要的内容,就是千方百计地打听那个女子的情况。
渐渐的,赵大生知道那个女子叫安雅,学的是工艺美术,家境极好,年前才转到这个学校来的。
为了更好地接近安雅,赵大生为此还和工艺美术班的邱明亮交上了朋友。
赵大生本想借邱明亮,趁势接近安雅。
谁知安雅突然之间又如消失了一般,在学校里,怎么也遇不上她了。
赵大生就去找邱明亮。
邱明亮说:“她呀,又做交换生去了,要明年毕业才回来。”
赵大生一听,泄了气。
邱明亮倒仗义,将安雅的联系方式给了赵大生。
那时候,手机还没普及,QQ也是几年后的事,所以邱明亮给的联系方式,也仅是通信地址而已。
赵大生拿到安雅的通信地址,倒是用尽了他心底库存着的最优美语言,写过几封信。
赵大生那时虽已二十六七了,但毕竟还没经历男女之事。
所以,那些信虽然写的极其优美,可是对情啊爱的,却半点也未提及。
赵大生后来总结经验,常常懊恼地说:“他娘的,老子那个时候就是个愣头青……那个时候要是直奔主题,第一封信的第一句,就来个‘安雅,我赵大生今生要定你了’,嘿嘿,估计事情就成了。”
赵大生再怎么总结,那也是马后炮。
反正当时的实情是,赵大生一连几封信过去,安雅那边竟然连一个字都没回。
一团热火烧过去,却如同跌进了暗夜的水中。
没回应。
没声息。
赵大生也只有将写信的事放下。
但与之同时,赵大生却高调宣布,接下来的大学时光,他要为他的梦中情人守身如玉。
赵大生这么一决定,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旷世情圣,形象顿时高大无比。
班上那些穷鬼,还在为爱情而爱情。
而他赵大生,却已经开始在爱情中升华与超脱。
赵大生忽然觉得,自己在感情上与常人极为不同。他于是郑重而悲壮地以“守寡”二字来称呼他为安雅的守身如玉。
“贞节,不光女人要有,男人也要有的。”
赵大生在“守寡”的岁月常常像一个清修的传教士,大肆地宣扬他的贞节观。
赵大生的这些情事,邱明亮大约和安雅提起过。
所以在毕业离校前夕,回校的安雅在一个月夜,礼节性地答应了赵大生的邀约,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走了一程。
赵大生平日里安雅长安雅短的念个不停,可当安雅一旦真的在身旁,赵大生一时之间却无所适从了。
那个夜晚,赵大生只记得天空的月亮微黄,林荫大道上的路灯淡蓝。
还有,那就是两个人都很客套。
两个人客套地说着一些话。
客套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并排行走着。
然后客套地道别。
仅此而已。
赵大生和他梦中情人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约会,仅此而已。
3、冬夜里的绿皮火车
爱情,当然不是生活的全部。
到了大四,赵大生除了要解决眼前的面包,而且也要开始思考未来的面包了。
赵大生所在的高校,实属末流。
所学的化工专业,乍看是工科,其实又设有很多师范课程,属于的是师范性质——要不然,学校也不会每个月发那五十块钱的饭菜票,那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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