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生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第二天,赵大生在柳梦燔家中实在闷得慌。午饭过后,他便带着柳梦燔,去拜访了周旺一趟。
周旺是二零零一年五月一日“劳动节”那天结的婚,那时他通知过赵大生和李可。
只是赵大生那时口袋里剩余的钱连饭都吃不饱,他只得通过前去赴宴的李可转告周旺:“最近很忙,一下走不开。”至于当时的窘境,赵大生那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大学期间,赵大生和周旺,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两人既是共同奋斗的战友,也是暗自较劲的对手,情谊谈不上铁,但好歹也是同窗了四年的老同学。
现在,赵大生趁自己人在孔方市,觉得无论如何是要去拜会拜会这位老同学的。
到了周旺家,两人一见面,果然依旧像大学期间一样,你来我往地呈嘴皮子。但赵大生同时也感觉,周旺大约有他妻子在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拘谨。
赵大生再冷眼观察,最后心中就有了结论:“这周鸟,往日和什么似的,如今虽然高攀上了人家老板的女儿,可他妈的貌似已成了‘妻管严’。悲哀,实在是悲哀。”
赵大生有了这种感觉之后,顿时觉得这拜访极为索然寡味。他强迫自己,又勉强坐了一会,这才递了一个眼色给柳梦燔。
柳梦燔似也会意。
于是,赵大生和柳梦燔二人找了一个时机,结束了谈话,然后起身,说要回去。
周旺夫妇却客气地要留吃晚饭,赵大生和柳梦燔推说家里还有事,一番客套之后,两人便告辞而去。
42、衣锦还乡之二
过了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正月初二这天一早,赵大生驾车载着柳梦燔,往西山省进发。
柳梦燔父母很是舍不得柳梦燔,但女儿毕竟也是人家的媳妇,且柳梦燔也说过了,她已经和公婆说好了,正月初二赶回去。所以,柳梦燔父母再怎么舍不得,也只能放行。
赵大生想到要回老家,一身的轻松。
大约这便是血缘关系的缘故,赵大生在柳梦燔家,无论她家里人如何客气对待,他赵大生心中总觉得烦闷,感觉做什么都不自在。
可现在,赵大生开着宝马,一想到这是回西山省老家,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十点左右,车子经过苏嘉禾所在县的地界,赵大生便对柳梦燔说道:“我和你常常提起的苏嘉禾,他就在这个县。”
想到苏嘉禾,赵大生不由想到了高湖山那漫山遍野的油桐花。
想到油桐花,自然又会想到安雅。
但柳梦燔就在身边,安雅的形象如同高速路两旁的树木一样,并未在赵大生眼前多作逗留,而是一闪,便过了。
柳梦燔不知赵大生心中所想,而是接着赵大生提及的苏嘉禾的话题说道:“你们关系这么好,过年也没见你打个电话去问候一下。”
赵大生心想:“这倒是。”口上却说道:“我们算是‘君子之交’。”
柳梦燔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去!人的交往是这样的,久不联络,慢慢的就淡了,没了的。”
赵大生道:“别人也许是这样,但苏嘉禾和我不是。”
柳梦燔有点讽刺地说道:“那倒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赵大生笑了笑,想了一想,又给了另一个解释:“他的联系方式,还是他们学校那部公用电话,打电话找他,还得等人去喊,其实很麻烦的。”
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之前赵大生打电话给苏嘉禾,便就是这样的。
“没手机吗?”柳梦燔问道。
“手机?”赵大生反问了一句,然后说道,“内地现在当然有人有手机了,不过,像他们这些内地的乡村教师,估计还没轮上。”
柳梦燔想了想,赞同道:“倒也是。”
车子到西山省中部的一个交通枢纽城市,已是中午。
那时的西山省,高速公路网还不形成。从东海省到这里的高速公路,再要延续,只能往北,直通西山省的省会西山市。赵大生老家在西山省南部,最好的路,也只有是国道。
赵大生便在这个交通枢纽城市下了高速,找了一个地方,和柳梦燔一起吃了中饭,略略休息了一下,然后沿着国道,继续往南。
柳梦燔见赵大生开车已开了一个上午,说要替换他开一开。
赵大生却说,你怀孕在身,现在是两个人,而且道路又不熟,于是说什么也不允。
国道上行驶,比高速上慢很多。
车子开到赵大生老家所属的那个区级市时,时间将近下午三点。
有几样贵重的礼物,柳梦燔已经在三江市买好,放在后备箱了。但那些零零碎碎的年货之类的,还得下车去买。
赵大生只有将车开进那个区级市的市区。两人找了一家大超市,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年货以及烟酒喜糖。
等车子开到赵大生老家所在的村子,已过了下午四点。
村口的那个晒谷场,是村人冬日里的聚会所。
其时,冬日的太阳还没下山,阳光照在晒谷场上,暖烘烘的。
晒谷场上有人在打麻将,有人在玩扑克,有老人在打盹或发呆,有妇女在嗑瓜子,有小孩在追打玩闹,也有年轻男女在打羽毛球……
赵大生要把车子停到晒谷场那头,所以只得一边按喇叭,一边在人群中缓慢前行。
那喇叭每按一次,赵大生心里的优越感便增一分。
柳梦燔看着车外热闹的晒谷场,嘲笑赵大生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租宝马回家了。”
“去!”赵大生学了一句柳梦燔的口头禅,歪着脸说道,“咱们又不是买不起宝马。”
晒谷场那头,赵大生那年迈的父母,大哥赵大树夫妇,二哥赵大喜夫妇,大姐赵金凤夫妇,二姐赵金花夫妇以及他们各自的小孩,早已等在了那里。
赵大生和柳梦燔下了车,村里有些上得了台面或者小时候和赵大生玩得好的人便在或远或近的地方招呼。
“哟——,是大生狗儿啊。”
在赵大生老家,村人们叫彼此家的男孩,都喜欢在名字后面加“狗儿”两字。
“大生狗儿不错啊,都开小轿车来了。”
“大生狗儿这小轿车好着呢,是桑塔纳。”
“不是桑塔纳,是奔驰。”
“你们不懂不要装懂,什么桑塔纳、奔驰,这是宝马。”
“大生狗儿,有空到我家喝茶啊。”
也有一些新来的媳妇不认识赵大生的,便在那里打听。
“这是谁家?”
“金花家弟弟。”
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直接就和赵大生父母招呼。
“大树狗儿他爹,你家儿子出息了啊。开小轿车回家呢。”
“大树狗儿他娘,今天全家都齐了……”
如此等等,赵大生把自家的父母、哥嫂、姐姐及姐夫介绍给柳梦燔之后,面对大家的招呼,一边提着公事包,笑呵呵地点头回应,一边掏出中华,到处散发。
柳梦燔则打开后备箱,将车里面的年货、烟酒喜糖以及礼物,让赵大生家人一一提了回家。
好在赵大生这一大家子人,那一大堆东西,每人一趟,便就都搬回家去了。
赵大生有预见在先,所以公事包中,事前早已装满了香烟。他在晒谷场足足散了四包中华,这才离身,往家里走了去。
那时,大哥赵大树、二个赵大喜都已建了新房,但大家相聚,还是来到了赵大生父母所住了老房子里。
赵大生若没上大学,而是留在村里的话,这老房子,就属于赵大生了的。
老屋里已挤满了人,赵大生少不得拿出中华,又是一阵狂散。
如此乱哄哄的,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村里凑热闹的老老小小这才渐渐散去。
赵大生父亲见屋里只剩自己一家之人,便对赵大树、赵大喜说道:“你们去把我那个圆桌抬来。”
赵大树、赵大喜听了,就都去了。
赵大生的两个姐夫也不敢得闲,他们便开始搬凳端椅,在那里摆设。
其时,赵大生母亲领着两个儿媳妇及两个女儿早已回到厨房。
赵大树、赵大喜将那红漆圆桌抬来时,赵大生看了看,在一旁说道:“这桌面怎么这么大?”
赵大树道:“咱爸一个月前听你要回家来,特意赶做的。”
赵大喜也道:“别人家的圆桌只能坐十个人,咱爸这圆桌,足可坐下十二个人,你说能不大吗?”
赵大生父亲在那里一边指挥,一边说:“就是要做大的,要不然,大家挤在一桌,谁都不自在。”
众人将圆桌摆好,又在堂屋下首摆了一张八仙桌。
赵大生父亲看着八仙桌说道:“这张就给孩子们坐。”他口中的孩子们,便是他的孙辈们了。
这堂屋的桌子才摆好,厨房里的女眷们便端盘捧盆的,将预先做好的菜肴一一地摆了上来。
赵大生两个哥哥及两个姐姐的小孩,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共有七八个。大的如赵大树的大儿子,已有二十一、二,比柳梦燔小不了两三岁,只是还未婚娶,小的如赵金花家小儿子,也才四岁多一点。
这些小孩,都被悉数安排到了八仙桌上。赵大树的大儿子,自然承担了照看之责。
安排好孙辈之后,赵大生父亲便道:“我们也入座吧,今日难得,我们这些大人,不管男女,都坐到桌上来。”
当下,赵大生父母亲并排坐到了圆桌的上首。两个老人的左右,分别坐着赵大树和赵大喜夫妇。
赵大生和柳梦燔夫妇背门坐在下首位置。他们两人左右手,又分别坐着赵金凤和赵金花夫妇。
大家坐定,赵大生父亲想起什么,又对赵大树说道:“开席的鞭炮没放呢?”
赵大树一拍脑袋,连忙站起来,拿了一串鞭炮,走到门口,放了起来。
鞭炮声过后,赵大生父亲再说道:“今日,我们一家大小算是真正团圆了,我们俩个老儿心里是高兴的,大家也须高兴才是。”
赵大生母亲缩着颈脖子,在那里低声附和道:“高兴,大家都来了,要高兴。”
赵大生父亲又招呼道:“大生,梦,你们是新人,要好好地陪你们的哥嫂,姐姐、姐夫喝一喝,这酒是家酿的,不上脑,好喝。”
当下,一家人来了一个团圆杯。
酒过三巡之后,圆桌上的气氛便起来了。
赵大树、赵大喜、赵大生兄弟三个酒力上来,你来我往的语言中,也有了暗暗的较劲。
赵大树这两年在乡里办了一个竹制品加工厂,好歹也算是是一个乡村企业家。
“大生,你是我弟弟,这酒你得喝。”赵大树站起来,端着酒杯说道,“我是乡村企业家,你是城市企业家,都是企业家,你总不能瞧不起你大哥吧。”
赵大树是大哥,大哥和小弟喝酒,赵大生本来没打算不喝的。可赵大生一听赵大树左一个企业家,右一个企业家,且似乎那意思是说,“你不喝这酒,就是瞧不起我赵大树”,这不等于叫赵大生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赵大生不喜欢这种逼迫式的劝酒,心里便逆反起来,于是,本来打算要喝的酒,赵大生却故意扯皮道:“当然要喝,不过能不能等一下?我敬爸妈的酒刚下肚……”
赵大树却也咄咄逼人:“你不喝就是瞧不起你大哥,难不成你做了城市企业家,就瞧不起我这个乡村企业家了?”
赵大生听了,心里就更窝火。他心中暗暗地反驳道:“当年我上大学,问你借一百块钱你都抠抠索索,那个时候怎不见你这么牛气烘烘的?”
赵大生的大姐夫在赵大树的加工厂任副厂长,话里话外,也在帮着赵大树。
赵大生见这般情势,憋着的火气就更大了。
“瞧不起谈不上。”赵大生意气上来,越发地耍起滑头,在那里狡辩道,“不过,按咱们国家的国情,城市企业家的确比乡村企业家要有社会地位,要不然,大家怎么老是听到国家说要帮扶乡村企业,没有听说要帮扶城市企业。既然要帮扶,乡村企业家自然是不如城市企业家的。”
“这么说,大哥和你喝酒不喝了。”赵大树逼问道。
“喝!你是大哥,和我喝酒当然要喝。”赵大生刚才本想以退为进,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不能在气势上输给赵大树,“酒要喝,道理要讲清楚。”
说完,赵大生站在那里,举着杯,也不马上喝,而是继续跟赵大树掰扯。
赵大喜此时也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大哥、三弟都是企业家,我这个开中巴的,算得上是个体户,不知能不能和企业家一起喝。”
赵大喜这两年弄了一辆中巴,从乡里到县城,每天早晚地拉客。
赵大树说道“个体户也是企业家。”
大姐夫点头不迭:“大舅子说得没错的,个体户也是企业家。”
赵大喜听了甚是满意,歪着头叫道:“好,大哥说得好。”
这一场家宴,都成了角斗场,赵大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哀。
赵大生忽然觉得,这场面,其实错在自己。
“我好歹受过高等教育的,和他们这些大老粗来瞎扯这些干啥?真是他妈的好笑。”赵大生心中说道。
赵大生瞥了一眼二姐夫宁荣卫,他和二姐至今在外面打工,没什么名头,此时坐在席间,倒是安安静静的。
赵大生便道:“既然喝,二姐夫也一起来,咱们哥几个,也不管是不是企业家,一起干了这杯。”
赵大生父亲坐在上首,手上夹着烟。他听赵大生如此说,点头说道:“对,大生这句话说得没错,你们几个……”赵大生父亲一边说,那只夹着烟的手一边对赵大树、赵大喜、赵大生,还有赵大生的两个姐夫指了指,那手移动过程中,就有烟花飘落在他面前碗碟的菜肴中,“你们几个都是各自家里的顶梁柱,都别扯那些王八羔子犊子,一起把酒干了。照你们这般说,你们的穷老子穷老母到现在还在抠泥抠土,就没资格和你们喝酒了?喝,你们一起喝。”
桌上的女眷纷纷应和:“说得对,喝酒就是喝酒,说别的干嘛?一起喝了。”
赵大生血冲脑门,放声说道:“爸说的是,咱们哥几个难得相聚,索性我们一起连干三杯。”
说到底,赵大生还是气未平,他心里暗道:“我刚才说不喝,你们偏要喝,现在我也不管那么多了,索性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几个,谁的酒量高。”
赵大树、赵大喜,还有赵大生的大姐夫不知赵大生心中所想,趁着酒劲,都在那里叫好。
三杯酒下肚,赵大生的二姐夫宁荣卫就不行了。
宁荣卫坐在那里原本就没多少话,此时三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