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产老板的话,顿时引来一片附和。
赵大生也寸步不让:“我没儿子?造人谁不会啊?我要是想,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房地产老板不屑道:“说得轻巧,要知道我生这儿子,可费了多大劲?”
这时,席间有人就阴声阴气地说道:“赵总要儿子当然容易了,他老婆当年在孔方市早就生过儿子了。赵总要儿子,都不用去造,直接去孔方市问人家要回来就是了。”
赵大生循声一看,这说话的人,却是一位姓方的老板。
方老板是孔方市人,这两三年,才来到三江市开了一家物流公司。此前,他曾经去远大检测找过赵大生和柳梦燔,希望承接远大的快递业务。赵大生和柳梦燔考虑到他的价格过高,没有答应。
而且,赵大生陪樊行长赌酒,方老板也来过几回,可每次都被赵大生给弄输了。所以,这么一来,方老板对赵大生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方老板一不爽,便阴阳怪调地把柳梦燔在孔方市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给抖露了出来。
赵大生看到方老板,再回味刚才他说的那话,心中忽然觉得被刀剑刺了一下。这些年,赵大生对柳梦燔前事的芥蒂,多多少少已经淡化。那事就像沉在赵大生心湖底部的残渣,经方老板这话一搅合,立时就又重新泛了起来。
“那一段该死的往事!”赵大生心中骂道。
赵大生没带镜子,他看不到自己,但那一刻,他可以肯定,他的脸色一定极为难看。
酒桌上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都紧张地看着赵大生。
但赵大生终究没有发怒,他冷笑了笑,然后说道:“那是她和别人生的!又不是我儿子,我要什么要?”
赵大生说着,把如刀一样的阳光,狠狠地射向方老板。
方老板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之处,他连忙讪讪地将脸别开,不敢再说一句话。
樊行长见状,连忙圆场道:“今天是来高兴的,说归说,笑归笑,大家别伤了和气,来,来,来,喝酒,喝酒。”
首座的人这么一发话,其余人纷纷举起酒杯应和。
酒桌上尴尬的气氛这才有所缓解。
赵大生想着樊行长在场,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赵大生心里虽然被方老板的话堵在那里,但表面上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陪各位又坐了一阵,最后才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借口离席回去了。
赵大生一上车,面色立时沉郁下来。赵大生在人际交往中,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可他的内心,刚才着实受了不小的刺激。
赵大生郁郁地到了家,柳梦燔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一部韩剧,女儿赵柳南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柳梦燔的双腿,已经睡了去。
“你不是陪樊行长吃饭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柳梦燔注意到了赵大生不高兴的脸色,她也没太放心上。赵大生生意上遇到不顺心的事,脸总是拉着的。这一点,柳梦燔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都已经习惯了。
赵大生没回答柳梦燔,而是看着熟睡的女儿,口中说道:“南南睡着了?”
柳梦燔道:“她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刚睡不久。”
赵大生弯过身,把赵柳南抱在了自己的怀中。看到女儿憨态可掬的模样,赵大生一时忘掉了刚才酒桌上的不快。
柳梦燔见赵大生脸色缓和下来,不由说道:“你这么早回来也好,我正想和你商量一点事。”
赵大生抱着赵柳南一边轻摇,一边问:“什么事?”
柳梦燔这时又犹豫起来。
赵大生又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看你吞吞吐吐的。”
柳梦燔道:“我说了你别多想。”
赵大生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我多想什么。”
柳梦燔又一犹豫,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把肚中的话说了出口:“是这样的,我想回孔方市一趟。”
赵大生道:“你父母都在三江,好端端的,你去孔方做什么?”
柳梦燔叹道:“唉,我都不知如何说,是这样的,今天他打电话来,说他的孩子想妈妈了。问我能不能去看……”
赵大生听柳梦燔说这话时,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方老板阴阳怪气的脸。他没等柳梦燔说完,便打断道:“别说了。”
女儿赵柳南还在熟睡当中,赵大生不敢大声喝断,但语气已冰冷如刀。
柳梦燔一下楞在了那里,不一会儿,眼泪马上无声地夺眶而出。
赵大生心里刺痛着,一点也不管柳梦燔的情绪变化。
“好啊,当年人家伤了你,这个时候,一个电话,说要你去你就去了。”赵大生冷冷地说道。
柳梦燔流着泪说道:“我不是为他去,我是为孩子去。孩子到现在也八九岁了,我顾着你的感受,从来没想去看过,可你知道我做母亲的感受吗?”
“可你又知道我的感受?”赵大生恶狠狠地说道,“他难道没有女人吗?要你去看?”
“我今天才知道,他带着小孩一直没结婚。”柳梦燔说道。
赵大生冷笑道:“好啊,那是更要回去看看了。”
“你……”柳梦燔脸颊上流着泪,看着赵大生,气得无法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你放心,他就算这辈子不结婚,我和他也不可能了。我没那么轻贱。我只是想着孩子是无辜的。”
“我管你和他有没有可能。”说着,赵大生抱着女儿赵柳南站了起来,“你去不去我管不着,不过,柳梦燔,我可告诉你,你要去,就别要我和南南。”
说完,赵大生抱着女儿赵柳南甩头就往卧室走去。
走到一半,赵大生停住脚步,回头对柳梦燔说道:“你知道今天酒桌上人家说我什么吗?
柳梦燔并未搭理,只是低头坐在那里低声饮泣。
赵大生依然不管不顾,还是把肚中的话说了出来:“人家说,我赵大生的老婆在孔方市早就生过儿子了。我要儿子,都不用去造,直接去孔方问人家要回来就可以了……”
说完,赵大生一扭头,也不管柳梦燔伤不伤心,自己已径直走进了卧室。
74、莫说不是病
柳梦燔最终没去孔方市。
赵大生却并未因柳梦燔没去孔方市而跟她讲和。
那个方老板阴声阴气的话以及柳梦燔起意要去看那孩子的想法,像一把埋在了赵大生心里的尖刀。总会在不经意间,将赵大生的心扎得隐隐作疼。
赵大生和柳梦燔的冷战大约持续了一个多礼拜。
二零零七年四月二十日,农历谷雨,这天午后,赵大生忽然接到了大哥赵大树的报丧电话。
原来这天中午,赵大生的老父母在老家山地里种完豆子,在赶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座独木桥时,赵大生母亲不小心一个磕绊,摔到了桥下的深潭。赵大生父亲下去施救,结果老两口便这么双双故去了。
这噩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击赵大生内心。
悲痛伤心之余,赵大生也将对柳梦燔的冷战暂时地搁在了一旁。
赵大生和柳梦燔当即商议,把公司的事略作交代之后,一家三口,还有远大灯饰的赵金花、宁荣卫、赵燕,连日驱车赶回了老家。
按老家习俗,父母去世出殡,其儿媳妇送行时,那是要九步一跪、三拜九磕地哭丧的。
那天,夕阳西斜,赵大生父母的棺椁,在一片哀乐与漫天冥纸中缓缓前行。
赵大生随着两位哥哥,走在送行队伍最前面,他虽然哀痛迷心,但余光之下,还是冷眼看到了旁边柳梦燔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柳梦燔,不是柳家娇惯宠爱的大女儿,更不是远大检测人人敬从的老板娘,而是极尽孝道的赵家小儿媳妇。她大概一辈子都没如此双膝着地在这泥路上跪过,可此刻,她却和两位嫂子一起,在那里九步一跪,三拜九磕地哭丧着。
柳梦燔神色戚戚,哭声切切,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比两位嫂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大生知道,柳梦燔的悲痛,不可避免地夹杂有她和赵大生相处时心中的苦楚。但即便如此,她一个大部分时间成长于城市的女子,却作为赵家的最小儿媳,能够入乡随俗,在那泥路上满身土尘,如此涕泪涟涟,悲悲切切地为二老送行,那模样,也已足以让人动容。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感觉起来很遥远了,但细想起来其实就是几天前——赵大生和他老父母通电话时,一番彼此问候之后,他的老父母还在电话中叮嘱:“大生啊,梦这姑娘,人好,别委屈了人家。”
此时哭声震天,可赵大生想起那叮嘱,仿佛言犹在耳。
只是在几天前,老父母还在世,赵大生口上应应也就过去了。
而此刻想来,二老的叮嘱,却不意已成了沉重的临别遗言。
想到这里,再看着柳梦燔跪在那里,一边磕头,一边满脸尘泥与泪水地哭号,赵大生冷战的内心未免有所松动。
柳梦燔跪在那里磕拜完,正要起身走下一个九步。她大约是伤心过度,或者气力不支,欲起身,却一时起不了身,赵大生在一旁见了,连忙顺手扶了她一把。
这顺手一扶,赵大生这些日子以来和柳梦冷战的心思,便彻底没了。
冷战是结束了。
赵大生本以为心已释怀。
可时间一长,赵大生才发现,原来当初人家阴声阴气的话以及柳梦燔起意要看那孩子的事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早已成了他心中的魔。
这心魔,像夏日的野草,割后还生,怎么也断不了根。
表面上,赵大生和柳梦燔相安无事,他在朋友圈或生意场上,该吃吃,该喝喝,该吹牛还在吹牛,一切看起来,都好无异象。
然而,一旦赵大生一个人静下来,闲下来时,那心魔就像伏在林间的怪兽,总会在不经意间跑出来,堵在他胸口。
这心魔,大抵和赵大生在夫妻关系上的观念有关——他赵大生在外面无论怎么彩旗飘飘,那都可以。但他绝不容许柳梦燔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这是赵大生一直以来的自私而霸道想法。
可这自私而霸道的想法,并未给他在夫妻关系上带来任何好处,恰恰相反,这自私而霸道的想法,给他自己带来的,反而是狭小的心胸与脆弱的内心。
他就像一个贝类动物,披挂着蛮不讲理、自以为坚硬无比的壳,内心却不堪一击。
所以,柳梦燔即便只是想去看看自己以前的孩子,赵大生都觉得受到伤害了。
“伤害”这词,赵大生本人一定不会承认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因为赵大生一旦想到柳梦燔以前对别的男人那般情切,以及现在对人家还心存体恤——尽管这后者有赵大生夸大的臆想,他就常常为此感到胸闷,感到抑郁。
赵大生并非不知道,这心结不打开,他就会永远这样。
他也知道,能打开这心结,也只有他自己。
很多道理他都明白,可奇怪的是,当他置身其中,就算明白那些道理,也是无济于事的。
或者,倾述也是个好办法。
可是,找谁倾述呢?
柳梦燔肯定不行的。
田博广?
和他一起去寻花问柳那还可以。谈心事?那就免了吧。
苏嘉禾本来可以的,可二零零七年,苏嘉禾还在远大灯饰做事。他和赵大生是同学,却更是上下级。赵大生一个老板,会去和下属谈自己的心事?别的老板会不会这么做,这不知道,反正他赵大生本人,肯定打死也不会。
更何况,就算赵大生不是老板,倾述这事,他也不会轻易做的。
倾述,在赵大生看来,某种程度就是示弱。
——如果轻易就找人倾述,找人示弱,他赵大生就不是赵大生了。
所以,那心魔,他赵大生只能憋在心里。
只是,心魔这东西,憋着它,反而是越憋越大的。
在这心魔之下,每当赵大生一个人独处时,胸闷、消沉、抑郁……这些都已成了他习惯性的情绪反应。
为了避免这种一个人的独处,他赵大生尽一切可能地把自己投身于喧闹之中。
实在非得一个人时,他就去找田博广,去那风月场,和那些与安雅神似或形似的风尘女人,厮混着。
除此之外,赵大生还有一选择,那就是炒股。
二零零七年,全民都在炒股。赵大生也概莫能外。他曾经为此劝过田博广,借用田博广的数字天赋,一起来玩股票。
田博广赌过球,卖过地下六合彩,可奇怪的是,他一提到炒股,却口口声声地说不靠谱,自己也绝不沾染。
赵大生劝他,他反过来劝赵大生。
他说:“你想赚钱,啥都可以,就是别在咱这大地上炒股。”
他又说:“我这数字天赋,在股市上怕是用不着的。”
赵大生问田博广为什么,他就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行业潜规则到证券运作,方方面面地讲一大通。
赵大生眼见大伙炒股都有赚不赔,就觉得田博广这是在故弄玄虚,杞人忧天。
赵大生听得烦了,就也不再管田博广,而是自己一个人玩了起来。
那股市上,每次上扬的数字,常常预示着赵大生投入其中的财富在攀升。
这就像看到公司账户有一大笔钱进账一样,赵大生心中的感觉自是妙不可言。
所以,那段时间,赵大生一个人独处时,炒股,就像他去玩女人一样,也成了他排遣心中抑郁的选择之一。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本可以排遣心中抑郁的炒股,在二零零八年,却加剧了赵大生的抑郁。
二零零八年,股市全面下挫,几个月间,赵大生一下损失了好几百万。这好几百万虽未让赵大生伤筋动骨,但好歹也是如剜了心头肉一般。
这对赵大生抑郁的内心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最后,赵大生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赵大生本以为自己得了抑郁症,心理医生经过询问和心理量表测量,却诊断道:“还没严重到抑郁症的地步,不过,你得及时调节,否则,时间一长,就难保了。”
赵大生道:“这么说来,我得治治?”
“治治最好!”那医生说道,“现代人,心理问题也要重视。”
赵大生问:“如何治?”
医生道:“看你怎么要怎么治,可以谈话治疗,也可以药物治疗,或者两者一起用。”
“药物治疗我知道。”赵大生道,“谈话治疗是怎么个疗法?”
医生笑笑,说道:“简单地说,就是我们约好时间,你来向我倾述,我来给你建议。”
赵大生刚才为了配合医生诊断,他已经说了很多话,早就不耐烦。
尽管赵大生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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