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希望,赵大生才一直“守寡”至今。
可安雅连一封信都没回过。
这无处释放的青春,已经过得太久太久。
眼前这个嘴角有美人痣、红唇湿润温厚的女人,张开双手在说:“小赵,抱我上去”,赵大生不傻,他知道自己一旦上前,接下来会意味着什么。
给安雅的那封既婉约又朦胧,既浪漫又奔放的情书,还在等着赵大生去完成。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人家莎士比亚在1601年,借哈姆雷特之口,提出过这个问题。
现在,赵大生也有类似的问题要解决。
赵大生的问题当然还没严重到“生存”与“毁灭”的地步。
但守寡,还是不守寡?
要贞节,还是不要贞节?
这的的确确已经是个问题了。
“贞节,不光女人要有,男人也要有的。”赵大生当日高调宣布为安雅守寡时,曾经这么大肆宣扬过。
说过的话,总不能不算数吧?
可若是说话算数了,眼前这风月怎么办?
眼前这女人,论学识,论优雅,不及安雅万分之一。但这女人站在那里,无论她出于赌气,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她所散发出雌性气息,却是真实的。
在这真实的雌性气息中,赵大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安雅的虚幻。
“怎么,小赵,你不愿意?”老板娘的手依然张在那里。
就这么一句,已经成了压死赵大生他那贞节宣言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大生看着老伴娘的美人痣以及她那湿润温厚的红唇,欲望破笼而出。
赵大生脑门一热,就走上前去,将老板娘横抱了起来。
小卖部的楼上,就是老板娘的卧室。
赵大生没想到,这么一个陌生之地,竟是他初尝人间甘露的地方。
第一次很短,且毛手毛脚。
第二次很长,轻重缓急,浅深疏密,赵大生都把握得很好。
一切都如做梦一般。
事完之后,老板娘带着满足的神情,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看不出,你还是个青头郎。”
赵大生正在那里猜测,老板娘说的“青头郎”是不是处男的意思。
老板娘忽然对赵大生说道:“小赵,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有钱。”
刚才在楼下,赵大生心中就暗暗算过,这小卖部不算小,眼前这美人痣女人卖了它,再加上多少应该有一些的存款,她的身家应该不少于两至三部黑*道大哥“大哥大”的身价。
这个身价,对于当时还不名一文的赵大生来说,已经算很不菲了。
所以,赵大生听到老板娘说她有钱时,赵大生心中的确动了一下。
但赵大生终究没答应。
赵大生出现了少有的慌乱,刚才如梦般美妙的风月已被丢到了一边,仿佛根本不曾发生。
赵大生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不,老板娘,对不起,我不能……。”
这段真实的往事,赵大生后来绝少和人提起。
赵大生说的,已是经他演绎过的版本。
经赵大生演绎过的老板娘,已不是小卖部的那位了。
小卖部——这样的地方太没档次了。
演绎版本中,小卖部的那女人,已被赵大生拔高到了一个拥有大工厂的老板娘。
“想当年,我赵大生那桃花运,他妈的那可是想挡也挡不住的。我赵大生刚毕业,就被一家老板娘看上了,那老娘们,人家可是有很大的工厂的。那老板娘对我说,小赵,你跟我去周游世界吧,我有钱……可是我呢,硬是回绝了人家。男人嘛,吃软饭了,就不叫男人了。你们看看,当时我要是答应了,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做自己的企业吗?”
还好吹牛皮不用上税,否则赵大生这么一通吹,就不知道要给国家税收作多少贡献了。
实际的情形是,大工厂的老板娘是不存在的。周游世界也是没有的事。
小卖部的老板娘倒是真实的。
赵大生当时也没想过男不男人的问题,赵大生之所以回绝,是因为他害怕。
那时的赵大生,尽管已经二十六七,但毕竟走入社会才三个月。
他内心对那老板娘的钱是有心动的,可他不敢就这么跟她走了。
不是不想,是不敢。
仅此而已。
老伴娘见赵大生不愿意,也就没多说。
几分钟前,这卧室还风情万种。
刚才的鱼水之欢,赵大生很是怀念。那鱼水之欢,如果还能再来,赵大生一定还会十分乐意的。
可事到如今,赵大生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
赵大生默默地穿上衣裤,拖着他那夹趾拖鞋,噼啪噼啪地走到卧室门口时,那老板娘坐在床上才说了一句:“烟你自己拿,拿多少都没关系,钱不用给了。”
在赵大生短短的生命中,很多人和事,他经过了也就经过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这个老板娘,以及她最后留给赵大生的这句话,却被他放在了心底。
没有感激。
没有怀念。
只是在心里放着,就像一片碎瓷沉入水后,躺在深水的河床。
多年以后,在赵大生的生命走到终点的前一天,机缘巧合,赵大生再一次见到了这个有着美人痣及湿润温厚红唇的女人。赵大生在车里一眼就认出了她,但他没有下车……
赵大生没下车,但那时他还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这一段后事,这里先放着。
因为此时的时间,还在一九九八年的九月底。空间,也还在那卧室门口。
赵大生听了老板娘的话,没有说话,而是拖着拖鞋,继续噼啪噼啪地下了楼。
赵大生看到柜台中的中华烟,心里是想拿的。但他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拿。
他只是将刚才自己放在柜台的五块钱放进了口袋。
赵大生走出小卖部,午夜过后的街面,已是愈发冷清。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一辆夜车疾驰而过。
赵大生忽然就觉得,他的第一次风和月,就好像这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很急,很重,似乎很动人心魄,其实忽尔过后,却也很空荡,很虚无。
9、做一个有准备的人
“二化”的工人都是“三班倒”的,所以,那大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
赵大生回到宿舍,就把写给安雅的那半页情书撕了。
此后的日子,赵大生仍然会提起安雅,口头上,安雅还是赵大生的梦中情人,但他再也没有联络过她。
人生之无常,实在超乎人的想象。
譬如赵大生,两小时之前,他还在又是柳永,又是顾城,又是海子,又是雪莱,又是苏东坡地构思着他的伟大情书。
可两个小时后,经历了人生第一次风月的赵大生回到宿舍,就再也没有了写情书的心思。
赵大生躺在床上,回想着他的第一次风月,他就像一头饥饿的牛,将吃进肚中的草料,又重新反刍到口中来慢慢咀嚼,慢慢回味。
那风月,毕竟是赵大生的第一次。当赵大生在那陌生卧室中亲身经历时,他所有感官的体验是那么强烈。
亲身经历时,赵大生希望自己能记住很多,他也以为自己可以记住很多。
可是,真等到赵大生躺在床上回想,他能想出的画面和感受,却完全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多。
赵大生想着想着,就沉沉地睡了去。
第二天,赵大生,还有其他一道实习的大学生毕业生,被人事科安排到一个会议室,做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实习总结。
吃了中饭,赵大生回到宿舍,拿了《雪莱诗集》、《周易》以及行礼,准备去等厂车时,却不曾想,半路上居然遇上老板娘的男人。
那男人虽几乎不怎么回小卖部,但有限的两三次照面,赵大生好歹认得。
倒不是赵大生记性有多好,而是那男人虽然高,却实在太瘦,瘦得真如电线杆一般。赵大生曾经想过,这么瘦的一个男人,他若脱了衣服去演二战时期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犹太人,应该都不用特效化妆的。
这体征太突出,太特别了,赵大生想不记住都难。
那男人看见赵大生时,似乎也认出了他。
赵大生见那男人快步朝他走来,身子不觉一凉。赵大生心道:“我的个天王老子娘,我赵大生又没有特别的体征,他怎么认得我来?莫非昨夜的事他知道了?”
这么一想,赵大生的身子更加凉了。
此时,赵大生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赵大生只有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地迎了上去。
“喂——”电线杆不知怎么称呼赵大生,只得这么招呼着,然后哭丧着脸,很是客气地问道,“打听个事,好吗?”
赵大生听到那男人的客气问话之后,紧张不安的心神一下安定了不少。
傻子都知道,那男人若是知道赵大生给他戴了绿帽,哭丧着脸有可能,但说话还这么客气,那应该就不可能了吧?
要知道,绿帽可不是棉帽,草帽,更不是军帽,高帽。
绿帽之下,必会有匹夫之怒。
这匹夫之怒下,什么血溅五步,什么伏尸千里,这都是可能的。
可眼前这个男人没有怒气,只有客气。
当然还有满脸晦气。
赵大生心绪安定下来时,就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事?”
“我是小卖部的老板。”那男人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问道,“昨晚你见过老板娘吗?”
“昨晚啊……昨晚我没去买烟,没见过。”赵大生为了表现出自己的人道主义,说完,他又关切地问了一句:“老板娘怎么了?”
一句话,问到了那男人的痛处。
那男人愁容满面的晦气脸上,顿时浮出了极度的恼怒。
“那吃里扒外的,不知道跟着哪个野汉子,卷着我的全部家当跑了。都说女人心肠狠,这话果然没错,她居然连小卖部都卖了。”说到这里,那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死女人,别让我找到她!”
赵大生心里毕竟有些虚,他也不敢多停留。他假惺惺地表达了几句安慰之后,就对那男人说道:“厂里要把我送到分厂去,车子要开了,你再问问别人吧。”
那男人满脸晦气地站在那里,像木头一样。
虚惊一场的赵大生,此时也无暇管他,自己拎着《雪莱诗集》、《周易》及行李,就匆匆走了。
这事看起来就这么过去了。
可后来赵大生才发觉,这事对他是有影响的。
几年以后,赵大生和柳梦燔关系越来越差时,有一天,赵大生发现柳梦燔背着他,给她父母亲在三江市偷偷地买了两套房,那时,赵大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满脸晦气的电线杆男人。
从那以后,赵大生对公司的资金进出,再也不肯松手于柳梦燔了。
有钱人的你防我堵,一九九八年九月底的赵大生自然还没经历。
这时的赵大生,只是觉得庆幸,昨夜的行踪,幸好没人留意。否则,自己将会陷入一场无尽的麻烦之中——这里面的严重后果,赵大生心知肚明。
赵大生上了厂车,大约三十分钟后,他就来到了“二化”的一个分厂。
这分厂,主要从事的是染料中间体的生产,员工总计约二百人左右。
赵大生费了好大劲才明白这黄色晶体状的染料中间体,原来学名叫对硝基甲苯。
大学化学学了四年,这对硝基甲苯,还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别说对硝基甲苯这样的学名,连染料中间体这通俗的叫法,赵大生之前也是闻所未闻。
惭愧,惭愧,要不,怎么说社会是最好的大学。
赵大生在这分厂的工作是化验员。
工作时间倒和总厂一样,每天8小时。当然,闻的气味也和总厂一样,总是那些无穷无尽的化学物质的怪味。
只是到了分厂之后,赵大生的闲暇渐渐地更有计划性了。
分厂离市区要远些。
赵大生特意买了一辆自行车。
有了自行车,赵大生每周六都会雷打不动地去市区一趟。
到了市区,两个地方赵大生是必去的。
第一个地方,当然还是银泰百货。
第二个地方是后来新增的,那就是周六人才市场。
先说银泰百货。
赵大生正是在银泰百货的熏陶下,开始注重起了他的仪表。
此后短短一生中,赵大生的皮鞋永远日月同光。他的衬衣也永远像喜马拉雅山一样的笔直挺拔与一尘不染。
这些还是外在的,更内在的是,去银泰百货,可以让赵大生对金钱保持着强烈的欲望和意识。
即便是一九九八年的三江市,有钱人去的地方,其实也不止银泰百货一处。但银泰百货对于当时的赵大生来说是最合适。因为在那里,他就算不用花一分钱,也能感受到他想感受到的东西。
对于去银泰百货,赵大生有自己的理论。
赵大生说:“要想成为有钱人,首先你得到有钱人的地方去。”
这倒也是。
粪坑的老鼠,如果没到过米仓,它能想到的可吃之物,只能永远都是污秽糟糠之物。
再说周六人才市场。
尽管当时入职时,赵大生口口声声地说,只要持之以恒,只要一丝不苟,就算天天洗烧杯也能洗出一个专家来。但赵大生内心深处并不想洗烧杯。凭良心讲,他倒不是怀疑那句话的道理,他只是觉得自己等不起。
从洗烧杯到成为专家,没个十年八载,那是下不来的。而且,以一九九八年的行情来看,专家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待遇。所以,就算能成为专家,可能也实现不了赵大生的都市梦。
那时的赵大生,还没想过自己会当老板。但是,在这城市里,别的不说,房子总是要的。
房子。
就是那个时候赵大生最起点的都市梦。
九十年代末的房价,和现在没法比,但相对于那时的收入水平来说,它也不低。至少,它是绝大多数都市人的一笔很大负担。
又更何况,赵大生是只身一个人打拼在这城市。
那个时期的赵大生,曾经对苏嘉禾说起过自己的焦虑与压力:“我们这种外地人,要在这里买房,狗*日*的多少不容易啊。我一想到这个,头发都会立起来。”
焦虑归焦虑。
赵大生还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实现这个宏伟梦想。
赵大生知道,这个宏伟梦想,光靠洗烧杯,那是肯定实现不了的。
就算能实现,也不知猴年马月。
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
成名如此,赚钱又何尝不是?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既然洗烧杯实现不了买房的梦想,赵大生就必须另辟他径。
所以,每逢周六,赵大生总会到人才市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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