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必报？”安雅笑容如花，“你不会这么可怕吧？”
赵大生看着安雅那笑容，不由想到了十多年前，他唯一的一次与安雅的独处。那时候，月亮微黄，路灯淡蓝，赵大生只是和安雅很客套地说着一些话。赵大生想到这些，心中不由哀叹：“当年的我，若能像现在一样，引安雅如此开心，也许……也许安雅就不会说没有感觉了。”
安雅见赵大生没有说话，目光便趁空再一次屋内四处流转着。
这时，安雅才忽然注意道，那阳台上盛开着的，原来是油桐花。
“你……你还种着油桐花？”安雅惊喜地问道。
赵大生回答道：“嗯，是我专门请人从山野访来的。”
“刚才进屋时，我掠过一眼，却没在意。”安雅说着，站了起来，脚步已经朝阳台迈了过去。
赵大生起身跟在了后面。
安雅站在那几株油桐花中间，微闭着双眼，仰着鼻息，细闻着那怡人的花香。
西边的阳光，让这人、这花都披了一层金色。
赵大生倚着阳台的门框，静静地看着安雅。
好一会儿，安雅才睁开眼，看着赵大生，笑着说道：“这些花儿真美，真香！”
赵大生直言赞道：“我倒觉得，你站在这油桐花中间的画面更美。”
当年那个像鸡蛋清一样的清晨，赵大生被窗外的油桐花以及油桐花下的安雅吸引，这事安雅是知道的。
此时，赵大生又说出了如此夸赞的话，安雅清瘦的脸上，不由红晕顿现。安雅连忙掩饰道：“没想到三江的阳光，也如此厉害。”
“已经是五月了，太阳底下是有点热的。”赵大生让开道，对安雅说道，“那就进屋来吧。”
两人重新回到位置。
“明天早上我就要坐飞机去BJ。”安雅像是在对赵大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画展，明天下午就要开展了。”
“恭喜你。”赵大生说道。
“今晚我住在三江。”安雅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赵大生道：“这不是很好吗？对了，酒店订了吗？”
“订了。”安雅说道，“来之前，在网上订好了。”
赵大生道：“其实不用提前订的，你来这里，总该我来尽地主之谊。”
安雅笑了笑，说道：“一样的。”
赵大生看了看时间，说道：“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一会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吃饭。”
安雅却道：“要不在家中开伙吧，我来下厨，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你下厨？”赵大生有点意外。
“怎么？没想到我会做菜？”安雅问道。
赵大生笑道：“还真有那么一点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没把你和人间烟火联系起来。”
安雅也笑：“那可不成。不食人间烟火，我可会饿死的。”
赵大生道：“可是我没买菜。”
安雅道：“没菜，你带我一起去买啊……”
赵大生愣了愣，随即说道：“在家中开伙？我看还是算了吧，家中乱糟糟的。”
“没人帮你整理吗？”安雅问道。
赵大生道：“我二姐倒是在三江，她总说要来照顾我，但我不让。”
安雅便道：“正好我今天不走，我来帮你整理整理。”
赵大生连忙摇头说道：“不不不，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做这些……真要做这些，我可以叫我二姐来。”
安雅见赵大生这般，只能不再勉强。她看着赵大生，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幽幽地说道：“我来三江的心意，你可知道……？”
“知道。”赵大生这回没有回避安雅的目光，“我当然知道，谢谢你，只是……”
赵大生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把“只是”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知道，大家都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人了，有些话就算不用说出口，彼此也应该明白的。赵大生这么想着，便转而说道：“一会吃饭要叫邱明亮吗？”
安雅倒也不遮掩，直接回答道：“不用，我来三江，就是来看你的。”
赵大生心中暖暖的。
他站起身，对安雅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悠然咖啡厅。”
安雅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在悠然咖啡厅吃过饭，又喝了一回茶，赵大生这才把安雅送到了酒店门口。
安雅下车之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有那么几秒钟一动也没动。
“再上去坐坐吧。”安雅轻声地说道，“十多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多年……”
赵大生听了这话，心仿佛被什么碰了一下。
他没说话，人却已跟着安雅到了十六楼，并进了房间。
这房间，是一个高级套房。里面的用具、摆设都极讲究。看来，这些年，安雅的婚姻不如意，可经济却还不错的。
安雅在这房间里，以主人的姿态，给赵大生泡了茶。
然后，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了沙发上。
房间的空气中，那种微妙的东西又开始滋生。
这么多年，对于赵大生而言，生活的现实，已让真实的安雅本人蜕变成了一种符号，可即便如此，赵大生也仍然没有少提过这个符号。他甚至在放荡自己的形骸时，所找的女人，或多或少地都和安雅容貌气韵有所关联。
从当年在菁菁校园，到后来滚滚风尘，赵大生在一个人的梦里，都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能像拥抱其他女人一样，拥抱着安雅，并在自己的血脉喷张中，亲吻她，抚摸她，并侵占她……
这些幻想，曾经让他在占有其他女人时，充满了男人的雄风。
现在，安雅就在眼前。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只要赵大生敢于跨雷池一步，安雅，真实的安雅，就会让他梦想成真。
可命运是弄人的。如今的赵大生，就算敢跨过雷池去，却已不能做什么了。
赵大生不由得想到，当他放疗结束，休养得差不多之后，他自己曾特意偷偷起去过鸳鸯娱乐城。在那里，赵大生挑了一个很对眼的女人，以试试自己是否还有男人本色。谁曾想，无论那个女人怎么挑逗侍弄，赵大生却绝望地发现，不知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原因，反正自己如同软泥一般，早已不复从前雄风。
……
安雅还在赵大生的对面坐着。
两个人都静静的。
这种静，意味深长，风情万千。
可纵有风情万千又能如何，赵大生已经不能做什么了。
赵大生只有站起来，极力用一种听起来很正常的语气说道：“安雅，我该回去了，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
安雅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
她默默地站起来，看着赵大生。
赵大生努力地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希望能抱抱你。”
安雅默然一笑，大方地张开了双臂。
赵大生便走上前，很君子地把安雅抱在了怀中……
这一抱，宛若一个终结，赵大生顿觉云淡风轻。
第二天，赵大生破例地起了个大早，他开车来到酒店，把安雅送到了机场。
临别时，安雅拿出了一个U盘。
“你不是想看看……想看看我的……Ru房和身体吗？拿去吧，这里面有我几年前拍的私人写真。”安雅说道。
这一定又是邱明亮说的。
这些年，赵大生没少向邱明亮提起过安雅。年轻孟浪的时候，赵大生甚至还和邱明亮讨论过安雅Ru房可能的形状。
这种话，本来是两个男人间极无聊的话题。
却没想到，邱明亮连这个也和安雅说了。
赵大生感觉有些羞愧，他不由骂道：“这个死邱明亮，我只是平日开玩笑说说，他怎么就传到你面前去了？”
安雅脸上挂着微笑，未去评论赵大生的话。
她拿U盘的手，一直伸着。
赵大生只得又说道：“不用了，安雅。我有你的照片。”
“哦？”安雅印象中，并未给过赵大生什么照片。
赵大生明白安雅的疑问，他解释道：“是邱明亮给我的。”
赵大生说着，从钱包中掏出照片：“这段时间，我一直带着它。你看……”
安雅用手指勾着U盘的吊带，接过照片。
照片上的安雅，嘴角挂着笑容，亭亭玉立地站在油桐花下，充满着青春而且动人的气息。
“我好像没有站在油桐花下照过像。”安雅看着照片说道。
赵大生道：“是的，是我请人PS到油桐花下的。”
接着，赵大生又加了一句：“你站在油桐花下，是不是更美了？”
安雅笑了笑，没有回答，把照片还给了赵大生。
赵大生收起照片后，看到安雅那拿U盘的手又伸了过来。
“拿去吧。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安雅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做一件很庄重的事。
赵大生没有伸手。
安雅只能把U盘硬塞了过来。
“珍重！”安雅在赵大生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掉转头，匆匆地走了。
赵大生一时痴在那里，待他反应过来，安雅的身影已经在视线中消失。
赵大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机场大厅的。当他开车往回走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在一个路口猛地一拐弯，将车开到了机场对岸的江滨公园。
那公园和机场隔着一条南江。机场那边，飞机的起飞、降落，在公园这边竟隐约可见。
安雅的飞机还没起飞。
赵大生坐在江边等候时，不知觉地掏出了安雅送给他的U盘。
这U盘中装着什么，安雅临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安雅的一切，赵大生曾经那么地渴望窥见。可现在，这些东西就在手中，赵大生的心境却早已不同。
年轻时那么多梦，之所以显得那么美好，是因为它们一直在梦中。
既然如此，何必都去实现？
赵大生若有所思地转弄着U盘，最后，他一下决心，把那U盘抛入了江中。
八点三十分，安雅的飞机准时起飞。
那巨大钢铁身躯，带着呼啸声飞过头顶，片刻之间便直冲入了云霄，然后，一个弯转回还，沿着南江向北飞了去。
三江市五月的天空，湛蓝湛蓝。
赵大生抬头看着那承载着安雅的银白色飞机，在湛蓝的天空飞行着，飞行着。
当那飞机变成小白点，消失于天宇之时，赵大生忽然发现，自己的双眼，竟已有泪水无声地溢出……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96、这样倒解脱了
赵大生亲眼目睹稻花居王老师临近去世时的惨状之后，他原本虚弱的身体，仿佛**之间越发地糟糕了。
当年，赵大生贸然带倪采儿拜访稻花居而被王老师鄙视，并退字逐客。自那以后的两三年间，赵大生和王老师再未打过交道。赵大生
赵大生得了脑癌之后，经朋友介绍，于二零一二年春天参加了东海省抗癌协会牵头组织成立的“癌友会”。
在那个“癌友会”中，赵大生看到了王老师王一路的名字。两下那么一联系，赵大生才发现，这几年间，王老师也成了一个癌症患者。而且凑巧的是，王老师患的也是脑癌，只不过他病发时间，要比赵大生早将近一年。
赵大生便主动地联系上了王老师。
两个曾经相识的病友大发一阵感慨之后，赵大生问道：“王老师，你还在稻花居吗？”
“是的。”王老师说道，“咱这病，也只有在稻花居静养了。”
“改天来拜访。”赵大生说完，笑着打了个预防针，“王老师到时候可不要再下逐客令啊。”
王老师倒也直爽：“赵总不做**雅士，我王一路就不会下逐客令。”
赵大生忙道：“不做了不做了。王老师也知道，咱们这病，想做**雅士也做不了了。”
“那好，真要这样，我王一路恭候赵总光临。”王老师说道，“不过，还有一点要事先和赵总说明，你来这里，吃喝方面，恐怕不能像以前那般了。”
“没关系，没关系。”赵大生说道，“我来稻花居，只是想和王老师叙叙旧。”
同病相怜之下，以前的那么一点小纠葛，一下就不算什么了。
两个人这么一说定，大约过了十天半月，赵大生果然如约独自去了东海市的稻花居。
晚春的稻花居，水绿天蓝，草木葱茏，只是那方塘上的吊脚楼，因为久没了人客，而有些凋敝残破。
王老师的老伴见赵大生来访，从屋内搬出两面椅子，摆在了方塘岸边。
赵大生和王老师便坐在明媚酥软的春阳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两人由于同得一种绝症，彼此大有惺惺相惜之情，因而谈起话来，也很容易交心。
自从这次拜访之后，赵大生还去过稻花居两回。
第三回，赵大生再去稻花居，已是二零一三年。
二零一三年五月十三日早上，赵大生目送着安雅消失于天宇，心里顿觉空落落的。他很想找人聊聊，于是他就想到了稻花居的王老师。
算起来，自上次见面到现在，赵大生已有半年多未见王老师了。
上次见面，赵大生和王老师还在稻花居的方塘边晒过差不多一个下午的冬阳。那时的王老师，身体已大不如前。
但两个人的谈兴，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高。
赵大生想到王老师，他便不顾身体吃不吃得消，自己开车，径直上了去东海市的高速公路。
安雅来了又走了，赵大生心里空落落的，他需要找王老师这样的病友聊聊。
好好地聊聊。
谁知车过半程时，赵大生的倦意就上来了，眼睛看东西也有些重视和模糊。有好几回，赵大生手握着方向盘，差点都睡了过去。
赵大生知道，这样强撑下去可不行。他连忙找了个停车带，把车停了下来。
高速路上，车来车往。
阳光透过前窗玻璃，静静地照在车内。
赵大生靠在位置上，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大生从睡梦中猛然醒来，有那么几秒，赵大生完全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要去做什么。在这种模糊意识中，那袭遍全身的孤独感，却很明确清晰。
这种境遇，赵大生已不止一次。即使当年赵大生和柳梦燔还在一起，当他一个人在路上，或者一个人在一个城市，这种醒来不知何处的孤独与落寞，也一样地如影随形。
所以，赵大生对苏嘉禾说起自己的这种经历时，总会感叹一句：“人啊，终究都是孤独的。”
过了一会儿，赵大生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要去东海市找王老师。
对安雅的送别就发生两个小时前，可赵大生再去回想时，却忽然觉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