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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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长风-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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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言重了。”

“我并无半点夸大。为富不仁,富更不及三代了,我信这条道理。我必须说,有时,适元是太过分的。”

“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一言为定。”

明军报以嫣然一笑,才又醒起来:“我欠你多少钱?”

“什么?”

“刚才你给嘉晖买的玩具!我知道价值不菲。”

“是不是超出你的预算?”

“那是一定的。”

“既如是,就不必付给我了。我在未征求你同意之前买的东西,应该由我负责。”

“如今喜欢把什么责任都揽上身的人实在不多了。”

“也还未绝迹。”

“这怎么可以?”

“何必介怀?不是说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才说得投契,他们身后有人喊:“适文!”

回转头来,只见一位五十开外的太太,穿一件丝绸宽身的旗袍,一张方脸,肃穆多于慈爱,尤其那透过厚厚金丝眼镜传送出来的神情,令人不期然起了三分忌惮与敬畏。

“怎么回来了,也不到我房间去说一声?”

“妈,我刚有位同事来小坐。我给你介绍,赛明军小姐,是在建煌集团管理百货店的总营业事务的,很能干,是难得的好帮手。这是家母!”

赛明军笑着点头:“谢太太,你好!”

谢书琛太太,只微微点头回应,趁机把赛明军打量一下就回头对儿子说:“今天家里请客,怎么你回来得这么迟?可知你父亲另外有应酬,今晚要由你主持大局。”

“妈妈,还早呢,客人不到七时半不会到达!”

“不早了,且我还有事要给你说。今晚的客人之中,有几位是顶重要的人物。”

“妈妈,你太紧张。”,“是你太轻率吧!”。

“好了,好了,呆会儿我再来聆听教益。”

“还要呆会儿?”

“我这就送赛小姐回家去!”

赛明军立即说:“不,别阻你办正经事,我可以叫车子回去的。”

谢书琛太太立即插嘴:“那可不必,反正有司机闲着,我嘱他开部车,随便你使唤。”

才说完这话,就嘱咐身旁的佣人说:“叫阿成备车。”

谢适文怪不好意思地随着赛明军走出谢家大门,轻轻地说了一声:“明天见!”

再嘱咐司机先到隔壁施家去接回嘉晖,也就只得目送赛明军离去了。

明军坐在车子里,百般感触,千般难过。

难怪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在大富大贵的人家眼前走动,说多难就有多难。

明军不是想起自己,她只是想起左思程。

干辛万苦的挤进侯门巨户之内,究竟得着的是否足以弥补失去的呢?

如果自己有选择,她宁可终生跟徐玉圆这等舒服的朋友交往。像今天,似乎跟谢适文做了半日平起平坐的朋友似,到头来还是被那位谢书琛太太送上一记闷棍,她的严峻与冷淡,异乎常人,真是太教人不安了。

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如许谦虚、随和、磊落、明快的儿子?

无可否认,对谢适文的印象是相当好的。尤其儿子一整个晚上,把这位谢叔叔挂在嘴边。

谢适文是多少个少女梦寐以求的配偶,可不得而知;这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个人。

赛明军。

打从第一眼就已经对她有了印象。一直在工作上头,只发觉这个女同事从不多言多语,只埋头苦干,那股忠诚正直的劲道,直撼人心。

谢适文不期然地觉得他跟她是有一重缘分的。

像今晚,在母亲的安排下,结识了那位叫冯荔云的钢业大王之女,真是完全不是味道。

母亲频频地叮嘱说:“冯家有女初长成,不知几多王孙公子在站着等?你要好自为之。”

见了面之后,单是冯荔云那身服装就叫人吃不消,才不过是普通的一顿家庭晚饭,穿得像爱登士家庭的小巫婆似,胸前两堆白肉,分明是使尽八宝让它们外露逞强,只像个三流的歌星,怎么像是大家闺秀。

母亲还不住的一味对她赞叹,逗得那对冯启业先生夫人笑逐颜开,把谢适文闷昏头脑。

在园子里,冯荔云跟他聊天时问:“喜欢什么运动?”

谢适文答:“什么也不喜欢,我畏水畏高畏难,故此水陆两路的运动皆不宜。”

“那么,跳舞呢?”

“更无兴趣。”

“你究竟有什么兴趣?”

“研究戈尔巴乔夫的政纲,和他跟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政治关系。他们的瓜葛正在拉开序幕,后者昨天还表示,在戈尔巴乔夫所提的新联盟条约之中,还有一些重要的歧见有待解决。叶利钦表示,还有三个问题需要继续商讨,包括条约签字国的分权问题及关于税收的敏感性问题。

“他说‘实质工作已经完成,但关乎条约的全部条款最后协议未有一致意见’。

“他又提到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强调外交政策的重点是改善国内民生。

“他说:”鉴于俄罗斯面对着复杂的情况,我们的外交政策应以解决内部燃眉之急为主要目标。‘“叶利钦在议会内慷慨激昂……”

谢适文还未演讲完毕,就气得冯荔云掉头走回屋内去。

谢适文管自在园子内笑个半死。

他知道母亲的心意。

然,母亲并不知道他的心意。

谢适文需要一个温柔如水、美丽而不刺眼的女人:既可以陪他亮相人前,又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

没想到,被父母召回香港来,一脚踏进建煌,就遇上了赛明军。

无可否认,她是鹤立鸡群的。

尤其出众的,怕是她的性格。

谢适文并不愚蠢,他完全觉察得到赛明军差不多是极少数没有以贪婪眼光看他,以暧昧行动引他注意的女子。

任何光明磊落的人物与行径,其实都是别具风采与韵味的。

谢适文只愿长夜快点过去,他好站起来,回公司里,就能见着赛明军了。

赛明军也有一点点的兴奋,不是为了谢适文,而是为了谢适文昨天给她提过的拓展本城最大规模的百货商场计划。

难得参与这个业务大计,必定可以使自己的专业知识增加多倍。这个教育的过程是极之难得的。且可使赛明军更能鼓起勇气,应付因左思程关系所出现的工作困难与矛盾。

她绝早就上班来,把她历年来输进电脑内的有关大型百货商场营运的一些资料和意见,立即翻出来,备了一份送给谢适文。

谢适文在对讲机传来的声音是异常喜悦的:“明军,你是否整夜不眠,把这份报告赶出来!”

“生安白造也要多过十二小时才能完成,怎么会是一夜的成果?”明军笑。

“那么,你有一根神仙棒。”

“嘘,是多年的心得,给你一份,看能不能刺激思路,有点用处。”

“用处是太大了。我没有见过如你这样效率高而又处事有条不紊的职员。”

“多谢你的鼓励。”

“明军,今天将成吾日,拜你之赐。”

“我以为这句话应该由我说的。”

“可否约你一同午膳?”

明军轻快地答:“快餐?”

“不,不,我嘱秘书于美国会所订了位置。”

“好,呆会见。”

赛明军跟谢适文才午膳回来,差不多整个建煌写字楼内的人都已知道这个约会。

一时间,明军的办公室其门如市。

同事们借故来研讨公事,跟明军套套交情。那小图又要急急的记下,哪些同事想约明军午膳了。

不是说社会只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社会吗?

没错,然,走对了门路,烧对了灶头,对自己得益极大,这可不能不留心,不快刀斩乱麻,不捷足先登。

第二部分昨夜长风(19)

世界也是争先恐后,唯恐自己吃了亏的世界。

明军并没有太留意这些变化,她一直埋头苦干,把午膳时谢适文提出的各种问题,写下来,找寻营业数据资料,好代谢适文解答,这对他如何兴建沙田华园广场东翼是有绝对帮助的。

直至小图下班了,明军还是伏在办公桌上写、写、写,或托着腮帮,全神思考一个问题。

突然,台头的对讲机传来声音:“你办公室内有人吗?”

对方这样说。

明军一愣,很下意识地答:“没有。”

“我这就过来,你等着。”

明军整个的呆住了。

那声音,经过了两分钟的细想之后,她才识得是谁。

左思程。

他说,他要来自己的办公室。

还在于问明白她是否独处之后,他说他要过来看自己。

赛明军心如鹿撞,不辨悲喜,不识惊惧。

她只是茫然。

望住门口发呆。

天,左思程跑来找她干什么?

是不是大兴问罪之师?只为自己开罪了谢家三小姐,虽得着了谢适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表面上过了一个难关;然,左思程与其妻有权仍不买账。

他在暗忖,自己在明。地位上,更是高下分明,他要怎么样作出对付裁决,怕也是适随尊便了吧!

早晚要来的迫害,是始终都躲不开的。

赛明军闭一闭眼,打算引颈就戮。

办公室的门不叩而开,呆见左思程。

他并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活脱脱一个冷血杀手似。

左思程望了明军一眼,说:“你今晚有约吗?”

明军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好,拿回你的手袋,我们走,我有话不宜在此地跟你讲!”

明军呆着,并没有回答。

她很想跟左思程说,有话讲在这里交代吧!

然,明军说不出口来。

左思程之于她,始终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权威。

“走吧!”

对方这么一催促,赛明军就只好站起来。

上了左思程的跑车,一直风驰电掣的驶向南区赤柱。

路上,谁都没说话。

左思程显然是满怀心事的。

赛明军的心差点就要吐出口腔来。

似乎对方一表态,就是自己的末日似。

明军想,不是掉了一份工那么简单,他的行动将代表左思程对自己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赶尽杀绝。

这叫明军怎么受?

左思程若要赛明军立即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赛明军是肯还是不肯。

肯了,也不只是日后生活成了难题,而是把她这几年来极力保存下来的自尊刹那间粉碎掉。

不可以再一次为了左思程的个人利益,而对赛明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赛明军在心里想,左思程可以不再珍惜她的痴恋,不再理会她的死活,但他最低限度不能剥夺她赖以生存下去的个人尊严,不能冒犯她以多方争取维护得来的社会地位,不能待薄她以劳力心力挽回来的一份职业。

至于儿子,他可以不认,可以不养,但总不能连左嘉晖的一口安乐茶饭,一处容身之地,一份安乐的生活,都肆意褫夺!

赛明军差一点点就要打哆嗦。

她是越想就越惶恐的。

车子停在赤柱尽头的转弯处。

左思程回转身来,直直的望住赛明军。

“你一点都没有变,为什么?”左思程看牢着赛明军说这句话。

明军不晓得答。

“竟可以跟我们初相识时一模一样,只有更成熟,更有韵味,更有个性,天,为什么如此折磨我,这是谁的错?”

明军吓呆了。

她开始以为是惊慌过度而生的一个幻想。

只好垂下了眼皮,重重的咬一咬口唇。

果有一份清晰的痛苦存在,肯定不是做梦。

左思程突然的抱着头,又把头枕在耢盘上,他的声音微带沙哑,道:“天,是不是上天惩罚我了,我怎么会仍然爱你,仍然在晚上睡梦之中有你的出现。我不要,我不要!”

赛明军抬头望住痛苦地呻吟似的左思程,脑海里乱成一片。她无法整理思路,寻出一个可作依归的源头。

左思程昂起头,摔一摔那撮垂到额前去的头发,两眼竟尽是泪水,缓缓的伸手过去,握着了明军的手,然后说:“是我错,是我应受的惩罚。那许许多多年之前,抵受着工作上重重压力,忍耐着事业上诸般的不如意,我把一份真挚的感情看轻了。

“那年头,充塞着整个脑袋的思想,都是如何脱颖而出?如何平步青云?

“我以为年纪青青的男女恋情,只消热度一过了,就是各行各路,烟消云散。男人毕生的幸福应该在建功立业之上。

“我知道当时自己被人看轻,我怕不能出人头地,我觉得郁郁不得志,于是等机会一放到跟前去时,我就抓紧了。

“我承认我自私,我一直以为没有了我,你依然会挺起胸膛生活下去,创伤只是一份不甘与不忿的组合而已;年青貌美如你,一定很容易另外找到归宿,我不必空自担挂。

“我没有看差你,明军,你生活下去,且生活得比以前更健康、更有志气、更爽快明朗。

“然,我看差了自己,我低估了自己对你付出的感情,高估了我可以忍受没有了你的定力。

“这些年,午夜梦回,无时或缺有你的倩影在。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

“造物弄人,怎么你会刹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圈子内。我既惊且喜。然,最矛盾的是可见而不可即。这使我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宁可你快快离开建煌,不再成为每天我渴望见到的,而又怕见到的人物。

“精神的折磨无日无之,我怕自己会终于禁耐不住压抑经年的情怀,有那么一刻钟,自办公室里冲到你跟前,拖起你的手就走。哪怕天涯海角,我们重新在一起,重新创造我们的天地。”

赛明军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直望住左思程。

人家说要试探对方所说的是否实情,只要望住他的眼神,你就会知悉虚实。

眼睛流露的真情与虚伪,不能遮掩,无从逃避。

赛明军尝试捕捉左思程眸子内盛载的半点瑕疵,然,她始终落空。

明军因而震惊,被思程紧紧提着的双手其实在发抖。

左思程继续说:“明军,我知道再这样子下去,我会发疯,我再不能抵受那种跟你朝夕相见而不可相近,形同陌路的关系。

“我宁可你离开。下意识的反应,我予你一些为难,希望你憎我、怨我、恨我,愤而辞职,走过没影儿。我不要再受这种灵与欲不能合一的折磨。

“可是,一段日子过去后,我必须宣布投降,我必须赶在我思念你至疯狂之前,在我未在精神疲累得近乎崩溃之前,跑到你跟前向你表明一切。

“明军,我爱你,我始终爱你,请原谅过去的一切,请求你。”

忽然的,左思程泪如雨下。

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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