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从楼上下来走进客厅时,赫斯柯已经摆好了餐桌,有油煎嫩小牛肉蘑菇,一大盘青豆色拉,还有红葡萄酒。餐桌上摆着三套餐具。
他们一一就座。他们都是老朋友了,彼此知根知底。赫斯柯离婚有十三年了,前妻和乔科住在西面几英里外的巴比隆镇,但乔科来父亲家呆的时间很多,赫斯柯一直很溺爱乔科,是个好父亲。
“你们原说明天一早到的,”赫斯柯说道。“要是知道你们今天来,我会打发孩子走开的。你们打电话来时,我已无法仓促赶乔科和他朋友走了。”
“没关系的,”弗兰克说道。“这不碍事。”
“你俩和孩子们在外面打球还真不错,”赫斯柯说道。“你们从没想过到职业队去打球?”
“没,”斯特斯说道。“我们还不够高,只有六英尺。那些狗日的太高大了。”
“不要在我孩子面前说这种粗话,”赫斯柯说道,脸上露出惊吓的神情,“他以后得和他们打球的。”
“当然,当然。”斯特斯连忙说道。“我不会在他面前这么说的。”
赫斯柯松了口气,慢慢呷了口葡萄酒。他很喜欢和斯图尔佐兄弟俩共事。他俩容易相处,从来不像他打交道的其他那些混蛋那样蛮横无理。他俩有种在这世上随遇而安的气质,使得与他们相处较为随意。他俩又很谨慎小心,给人一种安稳松弛的感觉。
三个人慢慢地吃着,无拘无束。赫斯柯直接从煮盘里为他俩盘中添加牛肉。
“我一直想问,”弗兰克对赫斯柯说道,“你为什么要改名?”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赫斯柯答道。“我并不为自己是个意大利人而感到羞愧。但是你知道,我这模样太像德国人了。这金黄色的头发,蓝眼睛,还有这鼻子。配上一个意大利人的名字,这模样真让人疑心。”
两兄弟相视哈哈大笑,笑声中透露出理解的善意。他俩知道赫斯柯常会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可他俩并不在意。
吃完色拉后,赫斯柯端来了咖啡和一盘意大利油酥馅饼。他请两兄弟抽雪茄烟,可他们喜欢抽自己的万宝路香烟,这与他俩那种西方人布满皱纹粗扩的脸更相配。
“得谈谈正事了,”斯特斯说道。“这次一定是桩大买卖吧,否则我俩特地从他妈的三千英里外开车赶来干吗?完全可以乘飞机来的。”
“不过也不算坏,”弗兰克说。“我喜欢这次开车旅行。沿途还真看了不少地方,亲眼目睹。旅途很愉快,小镇上的人还真好客。”
“真是不错,”斯特斯说道。“但这一路赶来,路是远了点。”
“我是不愿你们在机场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赫斯柯说道。“他们会首先检查机场记录的。到时候会掀起轩然大波。你俩不怕闹得沸沸扬扬吧?”
“家常便饭的事,”斯特斯说道。“这次是谁?”
“唐·雷蒙多·阿普里尔。”赫斯柯说话时被嘴里的咖啡呛了一下。
屋里沉默良久。赫斯柯第一次感受到从这对孪生兄弟身上透露出来的寒气逼人的杀气。
弗兰克平静地说道,“你要我们从三千英里外赶来干这件活?”
斯特斯微笑着对赫斯柯说道,“约翰,见到你我们很高兴。现在你付了我们的‘枪毙’费,我俩这就开路回家。”两兄弟对这玩笑话开怀大笑,但赫斯柯却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弗兰克在洛杉矶的一个朋友是个自由撰稿人,有一次对两兄弟说起为各家杂志社撰稿的事。他说杂志社会出钱让他去各处采访写稿,却不一定会最终采用。在这种情况下,杂志社会付给他一笔事先约定的补偿费,而这稿子也就被枪毙了。两兄弟采用了杂志社的这种做法,在商讨后决定不接受某桩生意时收取少量的费用作为补偿。这次因为长途旅行耗费了较多时间,又是两个人一起赶来,这“枪毙”费要二万美元。
赫斯柯极力劝说他们接下这活。“唐已退休三年了,”他说道。“他的老关系都进了监狱。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唯一可能找麻烦的是提蒙那·布塔拉,而他不会管这事的。报酬是一百万美元,事情干完后付一半,一年后付另一半。可在这一年里,你俩得偃旗息鼓,避人耳目。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等你俩充当枪手了。”
“一百万,”斯特斯说道。“真是一大笔钱。”
“我的客户知道要干掉唐·阿普里尔可是件大事,”赫斯柯说道。“他要最好的服务。冷酷无情的枪手和沉默不言的合作人,却又要有成熟的头脑。你俩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弗兰克说道,“可敢冒这风险的人却不多。”
“是的,”斯特斯说道,“随后这一辈子里都会提心吊胆的。有人会在屁股后追杀你,还有警察和联邦调查局那帮小子。”
“我可以保证,”赫斯柯说道,“纽约警方不会真的全力以赴的。联邦调查局也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唐的那些老朋友呢?”斯特斯问道。
“人死后是没有朋友的。”赫斯柯说道。他停顿一会又说道,“唐隐退后与所有的江湖朋友都断绝了往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弗兰克对斯特斯说,“你说怪不怪,要我们干活时,总是对我们说没什么可担心的?”
斯特斯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是枪手。约翰,你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我们信任你。可要是你这次估计错了怎么办?任何人都可能出错的。要是唐还和他的老朋友保持着联系怎么办?你知道他的为人,从不讲情义,不会发慈悲的。我们会被用钉子钉在木柱上,不单单是被杀死,死前会熬上几小时的酷刑,被慢慢折磨而死。还有我们的家人都会在唐的势力威胁下终日不得安宁。你的儿子也在内,进了坟墓就打不成什么NBA比赛了。或许我们应该知道幕后究竟是谁要做这笔生意。”
赫斯柯向前倾了倾身子,他那白净的脸涨得通红。“这我不能说。你们知道规矩。我只是中间人。我考虑过这种种顾虑了。你们以为我是个傻瓜?我不知道唐的厉害?可他现在是无还手之力了。我从高层人士那儿得到过保证。警方会装模作样走过场,联邦调查局也无力深究。黑手党的大头目们都会袖手旁观。这是明摆着的。”
“我从没想过唐·阿普里尔会有朝一日成为我们的目标,”弗兰克说道。干这种惊天动地大事的想法使他的虚荣心蠢蠢欲动。杀一个在他自己身处圈子里深受众人敬畏的前辈!
“弗兰克,这可不是打篮球,”斯特斯警告说道。“要是输了,可不是与对方握握手,退出球场就算了事的。”
“斯特斯,那可是一百万,”弗兰克说道,“约翰可从来没有让我们出过岔子。干吧。”
斯特斯感到热血涌动。见鬼了。他和弗兰克会照顾自己的。不管怎么说,是笔一百万的生意。说穿了,他们两人中,斯特斯比弗兰克更看重金钱,更倾向于就生意论生意,那一百万美元使他心动不已。
“好吧,”斯特斯说道,“我们干了。要是你错了,愿上帝保佑我们。”他曾经是个教堂里神父的祭台助手。
“要是唐有联邦调查局的人暗中监视怎么办?”弗兰克问道。“我们得为这事担心吗?”
“不用的,”赫斯柯说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坐大牢后,唐就像个体面人那样退休了。联邦调查局的人很欣赏他这种做法,就不去麻烦他了。这我敢保证。我来把计划谈一下吧。”
赫斯柯花了一个半小时详细讲述了这计划的方方面面。
最后斯特斯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星期天上午,”赫斯柯说道。“你们在这儿先呆上两天,随后用私人飞机把你们送出纽瓦克。”
“要好的驾驶员,”斯特斯说道,“要最好的。”
“我亲自来飞,”赫斯柯说道,然后又带有歉意地补充说,“今天真是个发薪水的吉利日子。”
在周末的剩余时间里,赫斯柯陪斯图尔佐兄弟俩孵在家里,为他们烧饭,替他们跑腿。他不是个善感的人,但斯图尔佐兄弟有时也令他感到寒心。他俩就像是蝰蛇,头脑时刻保持着警觉,但举止上却又很随和,甚至会帮他照料花棚里的事。
兄弟俩在晚饭前一对一打篮球,赫斯柯站在一旁观看,对他们灵活地转动身子,像蛇游动般相互攻防暗暗赞叹。弗兰克速度更快,投篮也更准些。斯特斯显然略为逊色,但却显得打球更用脑子,更聪明些。弗兰克真能打NBA比赛,赫斯柯暗自想道。可要干的事不是篮球比赛。那是真正拔刀动枪的活,这活还得靠斯特斯。斯特斯应该是主枪手。
第二章
联邦调查局在九十年代那次对纽约黑手党家族的突然大搜捕中只让两个人漏了网。一个是雷蒙多·阿普里尔,最大也是最令人惧怕的黑手党大头目。另一个是唐·提蒙那·布塔拉,虽然威望远不及雷蒙多·阿普里尔,但却是几乎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势均力敌的另一派系头目。他似乎完全是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可是前途依然迷茫。美国在1970年专横地制定通过了涉嫌诈骗及腐败组织法律①,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又穷追不舍,而美国黑手党社团内成员对“拒绝作证’的古老信念又日趋淡薄,唐·雷蒙多知道是自己体面地从舞台上隐退的时候了。
①涉嫌诈骗及腐败组织法律:RICO laws,“RICO”为Racketeer Influenced and Corrupt Organisation的首字母缩写,试译作“涉嫌诈骗及腐败组织”。——译注
唐·雷蒙多统治他的家族有三十多个年头,现在已是个传奇人物了。他从小在西西里长大,没有在美国出生的黑手党首领通常有的那些错误观念和飞扬跋扈的霸气。事实上,他是那种十九世纪老派西西里帮派首领式人物,那时都靠个人性格魅力、恐惧感和对任何可能的敌人实施无情的致命打击来统治城镇乡村的。在他身上还具有那些过去年代英雄人物的战略天才。
现在他已经六十二岁了,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他摆平了对手,也尽到了作为朋友和一个父亲的职责。他可以问心无愧地颐养天年了,退出圈子里的纷乱繁杂,以更体面的正派银行家和社会栋梁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他的三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有着各自成功和令人尊敬的事业。大儿子瓦莱里瓦斯三十七岁,已成家有了孩子,现在是美国陆军上校,西点军校的教官。他从小生性内向腼腆,雷蒙多因此决定这孩子日后要在军队里磨炼。他设法送儿子进了西点军校,以弥补他性格上的不足。
二儿子马科托尼奥三十五岁,可能是家族遗传基因中的某种神秘变化,在这个年龄已当上了一家全国性电视网络公司的高级主管。在孩子时代,他就多愁善感,喜乐形于色,更像是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被唐认为干任何正经行当都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可现在,他的大名经常出现在报刊上,被看作是个具有创造性幻想力的电视制作人。唐对此当然颇为高兴,但却并不信服。不管怎么说,他是这孩子的父亲,有谁比他更了解这孩子?
他的女儿尼科尔,在小时候大家都亲呢地叫她尼基,可这孩子在六岁时就一本正经地要人们叫她的全名。尼科尔是她父亲的宝贝,但两人却喜爱斗嘴争论。她在二十九岁那年成了一名律师、一名女权主义者,并热衷于提倡为无力承担律师费用的穷人和重罪犯人提供无偿法律服务。她特别善于经办一些棘手的案件,使杀人犯免上电椅,杀害妻子的丈夫免于终生监禁,前科累累的强奸犯不被判处无期徒刑。她绝对反对死刑,认为任何罪犯都可以被改造后重新做人。她对美国社会的经济结构持激烈的抨击态度,认为一个像美国这样富裕的国家,不管穷人有什么过错,都不应该对他们这么漠不关心。尽管如此,她在办案谈判中表现得极具技巧,令对手难以应付,是个咄咄逼人的厉害女人。唐对她的观点没有一个是认同的。
至于阿斯特,他是家庭的一员,名义上是侄子,却和唐最亲近。他活泼好动,惹人喜爱,与家里其他三个孩子相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从三岁到十六岁他是哥哥姐姐最宠爱的小弟弟,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十一年前他离开美国流放般地回到西西里去为止。唐在退休时把他召了回来。
唐仔细地安排自己的引退。他把自己的地盘分给潜在的对手,作为对他们的安抚。对于忠心追随他多年的朋友他也尽遣厚礼,因为他深造忠诚这玩意儿是人性美德中最靠不住的,必须用值钱的东西不断巩固。他特别留心安抚提蒙那·布塔拉。布塔拉是个危险人物,他生性反复无常,嗜杀如命,甚至是无缘无故也会夺人性命。
布塔拉是怎样逃脱联邦调查局在九十年代那次突袭搜捕的,至今仍是个谜。他是个在美国出生的黑手党帮派头目,性情粗俗,鲁莽,脾气暴躁。他身材高大,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穿着花哨的丝绸衣服,像个巴勒莫的年轻屠夫学徒。他的权势建立在非法贩卖毒品上。他虽然终生未娶,但在五十出头这份上还是沉润于女色。他唯一真心关爱的是他的弟弟布鲁诺,布鲁诺智力稍有些迟钝,但却和哥哥一样性情粗暴。
唐·阿普里尔从来没信任过布塔拉,很少与他打交道。此人陋习难改,是个危险人物,得设法使他保持中立。这时他约提蒙那·布塔拉来见面一谈。
布塔拉与他弟弟布鲁诺如期而至。阿普里尔像往常那样平静客气地迎接他们,但很快就切人了主题。
“亲爱的提蒙那,”他说道,“我决定从除银行之外的所有其他事务上引退了。这样,你就更会成为公众注目的人物。你得小心。如果你需要任何忠告,随时来找我。我即使退休后,也不会与外界完全隔绝的。”
布鲁诺身材比他哥哥矮小些,却长得很像他哥哥,他对唐的名声十分敬畏,看见唐对他哥哥表现出尊重的模样,心里不免得意。但是提蒙那心里对唐更为清楚,他知道唐实际上是在警告他。
他十分谦恭地点点头,答道,“您在我们中间最有判断力,”他说道,“我尊重您的选择。您尽可放心把我作为您的朋友。”
“很好,很好,”唐说道,“作为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提醒你留心联邦调查局的西尔克。他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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