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钢铁的国家最终打赢了。就这么简单。”
唐点点头,终于满意了。
唐在家中与尼科尔最亲近,关系最密切。他对女儿的成就、美貌、热情奔放的性情和聪明才智十分自豪。的确,尽管她才三十二岁,她已是一个能干、奋发进取又有良好政治关系的律师了,在办案过程中她从不害怕有权有势的对手。
实际上唐一直在暗中助她一把。她的那家律师事务所还真欠他不少。她的两个哥哥总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主要是她还未嫁人,以及她热衷于做义务性服务工作。尽管对女儿赞赏有加,唐却并不认真期待尼科尔会取得多大成就。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在挑选男人时口味很挑剔的女人。
在家里餐桌上吃饭时父女俩常常会争得面红耳赤,像是两只不知轻重嬉闹打斗的猫,偶尔也会抓破对方脸面,划出血来。他俩在一个观点上争论得最激烈,也是唯一一个会使唐板起脸动肝火的。尼科尔认为人的生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死刑是对生命的亵渎。她组织并领导着一个叫做反对死刑运动的团体。
“为什么呢?”唐问道。
尼科尔又会激动地从头滔滔不绝讲起。因为她相信死刑会最终毁灭人类本身。只要杀戮在某种情况下得到怂恿,那么杀戮就可从另一个角度,用另一套理论予以肯定。。电子书总之,杀戮并不能推动人类进化或文明。尼科尔的这种信念常常使她和哥哥瓦莱里瓦斯发生冲突。不管怎么说,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这理由与她无关。杀戮就是杀戮,会把人们带回同类相残或是更坏的境地。尼科尔在全国各地法庭上利用每一次机会为被定罪的杀人犯辩护。尽管唐认为她所做的一切简直是一文不值,在尼科尔打赢了一场引人注目的义务法律服务官司后,他还是在家庭聚餐桌上举杯向她祝贺。在那场官司中,她为近十年里犯下最骇人听闻罪行的罪犯之一,一个杀死自己最好朋友并奸淫新寡妇的歹徒赢得了死刑改判。在逃跑途中,那个歹徒曾抢劫并杀死了两名加油站工人,随后又强奸和杀害了一名十岁的女孩。他在企图杀死两名巡逻的警察时才被制服被捕。尼科尔打赢了这场官司,因为法庭认为此人精神不正常,并判定罪犯终身监禁在一个专门关押精神异常犯人的机构里,永远不得假释。
随后一次家庭聚餐是为了庆祝尼科尔打赢了另一场官司,这次是她自己的一场官司。在最近一次案件审判中,她冒着极大的个人风险艰难地向一条法律原则挑战。她被认为犯有职业行为不当的过失而被律师协会起诉,但最终被裁定并无不当过失。此时她兴高采烈,心情很好。
唐也心情颇佳,对这一案件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他祝贺女儿胜诉,但又表示对具体的情况不懂,或许就是假装弄不懂。尼科尔得向他说说。
她为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辩护,此人强暴、奸淫并杀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随后把尸体藏匿起来,警方又找不到。各种间接证据确凿,但找不到尸体,陪审团和法官都感到难以判他死刑。受害人家属忍着巨大悲痛,千方百计寻找尸体,但仍未能找到。
犯罪嫌疑人向作为他辩护律师的尼科尔坦白了掩埋尸体的地点,井让她和法庭谈判——他愿意说出尸体在哪儿,条件是不判死刑而是判无期徒刑。但在尼科尔与检察官进行谈判时,检察官威胁说要是她不马上说出藏尸地点,连她自己都可能被起诉。她坚持认为保护辩护律师和委托人之间的隐私事关重大。因而她拒绝了检察官的要求,主法官判定她有理。
检察官在与受害人父母商洽后最终同意了犯罪嫌疑人提出的条件。
犯罪嫌疑人说他分解了尸体,把尸体碎块放在一个盛满冰的箱子里,埋在了新泽西州的一块沼泽地里。随后,警方找到了尸体,犯罪嫌疑人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然而,律师协会却对她提出了犯有职业行为不当过失的指责,而今天她终于被认定太过失开释。
唐举杯与他所有孩子一一碰杯,随后问尼科尔,“在这件案件里,你自始至终都感到心安理得,于心无愧吗?”
尼科尔兴高采烈的劲儿不见了。“这涉及到一个原则问题。政府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侵犯律师和其委托人的特权,而不管案情有多重大,否则的话,这种特权就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
“难道你没替受害人父母想过?”唐问道。
“当然想过,”尼科尔说道,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可这并不能影响到法律的一条基本原则呀。我为之很痛苦,那是真的。我怎么会无动于衷?可遗憾的是,为了替将来的法律准则作出先例,有时得作出牺牲。”
“可律师协会却把你推上了被告席,”唐说道。
“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尼科尔说道。“那是政治需要。普通人不懂司法制度的复杂性,感到难以接受这些法律原则,所以引起了轩然大波。对我的控告搅得一片混沌。一些著名的法官不得不出面解释说,根据宪法规定,我有权拒绝说出那地点。”
“真棒,”唐欢快地说道,“法律总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处。当然,只有律师有这福气。”
尼科尔知道父亲是在跟她逗着玩。她厉声说道,“没有法律,就不会有人类文明。”
“那当然,”唐说道,像是要安抚女儿似的。“可是犯了重罪的人却能活下来,这看来并不公平。”
“是的,”尼科尔说道,“可法律制度的基础是酌情定罪。罪犯被判的刑比应该判的要轻,那是真的。但在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宽恕会愈合创伤。从长远来看,那些对社会犯下罪行的人将会因此较快得到改造,重新做人。”
唐举杯向尼科尔示意,用善意椰榆的口吻对她说道,“告诉我,你是否真的认为那个人因为精神不正常而是无辜的?无论怎么说,他确实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瓦莱里瓦斯冷眼看着尼科尔。他身材高大,四十出头,留着小胡子,头发已开始灰白。身为一名情报官员,他自己就曾作出过一些违反人类道德观的决定。他对尼科尔的理论颇有兴趣。
马科托尼奥倒是理解妹妹,知道她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部分是出于对他们父亲一生中所作所为感到耻辱。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她会讲些言词激烈的话,惹父亲生气。
至于阿斯特,他感到自己被尼科尔的魅力震慑住了——她那双闪烁的大眼睛,回答父亲椰榆时表现出来的不屈不挠精神。他还记得小孩时两人的热恋,感受到她仍然对他十分关爱。当然,他现在变了,不再是当初两人热火朝天时的毛头小孩了。这一点两人心里都明白。他在想不知她两个哥哥是否知道这陈年往事。他也担心争吵起来会伤了家庭的和睦,这个他热爱的家,也是他的唯一安全港湾。他希望尼科尔不要太任性,走得太远,可对她的观点又不同意。他在西西里的生活经历教给他的完全是另外一套。他惊讶地发现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两个人竟会在观念上有这么大的差异。他心里明白,即使尼科尔是对的,他也不会站在她一边反对她父亲的。
尼科尔正视着父亲。“我并不认为他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她说道,“他受生活环境所迫,还有他那被扭曲的意识,家庭遗传,对药物的无知。一句话,他精神不正常。当然,我是这么认为的。”
唐想了想。“你说说,”他说道,“要是他向你承认他的所有理由都是借口而已,你还会倾力救他性命吗?”
“会的,”尼科尔说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神圣的。国家无权夺人性命。”
唐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微笑着说,“那是你的意大利血统在作祟。你是否知道现代意大利从来没实行过死刑?所有这种人都能活命。”他的两个儿子和阿斯特都对这嘲讽在挤眉弄眼,但尼科尔却不为所动。
她口气严厉地对父亲说道,“国家披着正义的外衣进行预谋杀人,这太野蛮了。我想,尤其是你会同意这一点的。”她的话里显然带有挑衅,暗指他在外界的名声。尼科尔哈哈大笑着,又很理智地说道,“当然我们也有其他办法可想。把罪犯关在监狱里让他呆上一辈子,永远不得释放或假释。那样,他就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了。”
唐冷冷地望着她。“不要扯开谈别的事,”他说道。“我是赞成国家实行死刑的。你说的终身监禁不得释放或假释只是自欺欺人而已。设想在二十年后找到了新的证据,或认为犯人改造得好,已经重新做人了,那就得慈爱为怀了。谁会去想受害死去的人。罪犯最终获得开释。受害人么,那并不是重要的……”
尼科尔皱起眉头。“爸,我没说受害人不重要。但杀了罪犯并不能让受害人死而复生。怂恿杀戮,以命偿命,在任何情况下只会助长杀戮。”
在这当口唐打断了她的话,举杯喝了口葡萄酒,看了看坐在两边的儿子和阿斯特。“我告诉你们实话,”他说道,又转向女儿。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得一见的激情。“你说人的生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依据呢?历史上有案可查吗?使千百万人丧生的战争都是各个政府和宗教的杰作。为政治争端和经济利益而屠杀成千上万的所谓敌人,这种杀戮在历史上随处可见。为了赚钱而把人的神圣生命置于一边,这难道少见?你在为委托人辩护开脱时,你自己就在怂恿杀戮。”
尼科尔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闪烁着。“我没怂恿杀戮,”她说道。“我并不为它开脱,我认为那是野蛮的行径。我所做的就是阻止再发生更多的杀戮。”
这时,唐说话的语气显然比刚才平静些,但也更真诚了。“不管怎么说,”他说道,“受害人,你爱戴的人却长眠在地下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再也见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触摸不到他的体肤。他陷落冥冥黑暗之中,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众人静静地听着,唐又呷了一口葡萄酒。“我亲爱的尼科尔,听我说,你的委托人,你的那些杀人犯是被判处了终身监禁,在有生之年关在铁窗后面。你是这么说的吧。可每天早上他都看见太阳从东方升起,他享受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欣赏着音乐,血在血管里流,仍然盼望得到这世上的美好东西。他的亲人还能拥抱他。据我所知,他甚至还能读书,学习木工手艺做个桌子板凳之类的。总的来说,他活得好好的。这不公平。”
尼科尔并不为之所动。她并不退缩。“爸,要驯养动物,就不能让它们吃生肉。要是让它们尝到了生肉的鲜味,它们还肯罢休?越是杀人,就越会酿成犯罪杀人。这难道你看不见?”看见父亲没回答,她又问道,“你又怎么能判定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的呢?在哪儿划线?”这话听来像是指责,但却更像是请求父亲理解她这些年来对他所持的怀疑态度。
他们都提心吊胆,生怕唐对她的侮辱性言语会勃然大怒,可他却突然显得很幽默的样于。“我也有脆弱的时候,”他说道,“但我从不让孩子来判断他或她的父母。孩子们都是靠不住的,只会替父母找麻烦。我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是无可指责的。我养育了三个孩子,都成为了社会的栋梁,有技术,有成就,都很成功。对于命运并不完全是束手无策的。你们有谁能指责我呢?”
在这一时刻,尼科尔泄了气。“是的,”她说道。“作为一个父亲,没人能指责你。但你还有些话没说。受人压迫的被吊死。有钱人最终总能逢凶化吉。”
唐一脸严肃望着尼科尔。“那么,你为什么不奋起抗争,改变法律,让富人与穷人一起被吊死?这样做更聪明些。”
阿斯特微笑着,欢乐地喃喃低语道,“那我们不就都完了吗。”他的这句话冲淡了紧张气氛。
“人类最大的美德是仁慈为怀,”尼科尔说道。“一个文明进步的社会不会去处决一个人,并在常识和公平所许可的最大程度上放弃惩罚。”
这时,唐失去了往常的好脾气。“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些观点的?”他问道。“都是自以为是,懦夫的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有谁会比上帝更冷酷无情?上帝从不宽恕,从不禁止惩罚。根据上帝的旨意,有天堂,也有地狱。上帝让忧伤和悲哀留在这世上。他的职责是管好仁慈,一点儿多余的也不给。你以为自己是谁,能够施舍这么了不起的恩惠?这实际上是妄自尊大。你以为自己这么神圣,就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记住,圣人只能在上帝耳边悄悄默诵祈祷,并且只有在以身殉节后才有这样的权利。当然,我们并无义务跟踪我们的同伙,或是眼睛盯着他会犯些什么罪孽。这样做,我们会把这世界交给魔鬼的。”
尼科尔窝着一肚子气,却又哑口无言。瓦莱里瓦斯和马科托尼奥在微笑。阿斯特低垂着头,像是在作祷告。
尼科尔终于开口说道,“你,你太蛮横无礼了,做不了道德家。你无论怎么都不是个可以仿效的榜样。”
餐桌上静默许久。几个年轻人都在想自己与唐的奇怪关系。尼科尔从未真的相信过她在外面听说的关于她父亲的那些传说,但又一直担心这些传说会是真的。马科托尼奥记得有个电视台的同事一次忸忸怩怩问他,“你父亲怎样对待你和其他孩子的?”
马科托尼奥仔细想了想,知道他是指他父亲的名声,就认真地回答说,“我父亲对我们很亲近的。”
瓦莱里瓦斯在想父亲真像他的一些顶头上司,那些将军在执行军令时根本不会去想什么良心自责,根本不会怀疑军人的天职。射出的箭无一不是又准又快射中目标的。
至于阿斯特,情况又有所不同。唐始终对他关爱备至。他也是坐在这餐桌前同辈中唯一一位知道唐在外边的名声是确确实实,没有半点虚假的人。他还记得三年前他结束流放般生活回来时的情景。唐对他作了一些指示。
唐当时对他说,“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很可能会在门坎上绊一跤就此离这世界而去,也可能是因为背上长的黑痣,或是心脏出了什么毛病。一个人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会随时有生命之忧是可悲的。不论是什么原因,不一定要有仇人。因此,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