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不知道吗?她问斯坦,他不知道他来了吗?
——不知道。斯坦回答。
——这与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关系。马克斯·托尔又开口道。
他睁开眼看着他们。发现他们并没有看他。
——这我早已料到。他说。
——不必为此痛苦,爱丽莎。他说,也不值得。
斯坦在地上坐下,出神地打量着爱丽莎的身体。那边,伊丽莎白·艾利奥纳翻个身,面朝饭店大门又睡着了。
沉默。爱丽莎沉默不语。
——斯坦,爱丽问道,您也经常在公园里睡觉吗?
——是的,在公园里的很多地方都睡过。
马克斯·托尔伸手握住了爱丽莎冰冷的手,发现他妻子的一双蓝眼睛里流露出哀伤的目光。
——别难过了,爱丽莎。斯探说。
斯探坐到爱丽莎傍边,把头靠在爱丽莎赤裸的大腿上,抚摸着、亲吻着。
——现在我想要你。马克斯·托尔说。
——他现在想要您。斯坦说,他现在爱您。
黄昏。天色阴沉。
他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网球。球声在阴沉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脆。
餐厅深处的桌上都点亮了台灯,只有靠窗边的桌子还有一丝天色。
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但餐厅里依然热得很。伊丽莎白·艾利奥纳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网球场和公园。
——我要是不认识你该多好。爱丽莎说。我们彼此都不说话。我坐在这张桌子,你坐在那张桌子,和我一样,一个人。——她停顿一下,——那就不会有斯坦了,对吗?不会有。
——对,不会有。斯坦是后来的。
爱丽莎的眼睛看着餐厅的昏暗处,用手指点了一下:
——你该坐在那儿,我在这儿,彼此分开。隔着桌子,隔着房间的墙。——她伸开紧握着的手,轻声哭泣道:
——永远是分开的。
沉默。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会说话的。马克斯·托尔说。
——不会。爱丽莎哭泣道。
——我们会互相看一眼的。马克斯·托尔坚持道。
——也许吧……不,不会。
她的手重新放回桌子上。
——我就是想搞明白。她说。
沉默。伊丽莎白·艾利奥纳仍站在窗口,上半身探出窗外。
——外面发生了什么?马克斯·托尔问。
她四下观望着。
——外面只有阴沉的天。她说,同时用手指指外面——我正在看外面打网球的人,你悄悄走进来,一点声音也没有,然后你也在一旁看那些打球的人。
她没有暗示伊丽莎白·艾利奥纳此时在看着外面。
饭店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打网球的人们都走了吗?
——其实你也一直想弄明白究竟怎么了。她说。
——是的。也许有一封信能说明问题。
——一封信?
——“十天以来我一直在注意着您……”马克斯·托尔背诵道。
——我知道那封信。没有地址。我看到了。
外面又重新响起了网球声。球场上水雾蒙蒙,犹如一片湖面,球就在这湖面上来回飞舞。伊丽莎白·艾利奥纳拿了把椅子坐在窗口,默默看着外面热闹的网球场。
——真的就这样吗?
他犹豫了一下。
——也许是吧。他回答。
——说实话,你并没有下定决心。
她笑了笑,身子靠近他。
——难道我们每年夏天都必须分开吗?
——也许是的。他轻声唤道——爱丽莎,爱丽莎。
爱丽莎神情木然。突然她转过身,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
——只要你在这儿,我就会忘掉你。餐厅里的那本书在哪儿?你读过吗?
——没有。我告诉过你。
她沉默不语。
——书中的主人公是谁?
——马克斯·托尔。
——那他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有人在看着我们。
她转身看了眼伊丽莎白·艾利奥纳。她正侧着右边身子,专心看着外面的网球场。
——你喜欢的是不是像她这样的女人?
——也许是吧。要是我既不认识你又不认识这个女人该多好。
——你说什么?
——我说外面的网球场一定很热闹。
爱丽莎不明白伊丽莎白·艾利奥纳为何对外面的网球场那么感兴趣。
——人们很喜欢网球场上的热闹劲儿,即使球场上的观众都走光了,哪怕下起了雨,他们仍玩得一身劲。我认为打球是个枯燥的职业。
——在那本书中我没写别人,只写了你。爱丽莎说。
——看得出你充满了激情。但有时激情过剩不见得能写出什么,我就写不出这样的书。
——我们在说同一件事吗?
——是的,只是没有点题。
——斯坦也打算写书。我看我们就没必要再写了。
——说得对。
伊丽莎白·艾利奥纳迈着从容的步子离开了明亮的窗口。她轻巧地穿过那些空无一人的餐桌,从他们面前走过。她走路时低垂着眼帘。马克斯·托尔瞟了一眼爱丽莎,发现她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个女人。
伊丽莎白·艾利奥纳离开了餐厅。他们沉默不语。
——那些打网球的人很有意思吗?
——是的,他们很受人喜欢。
——受一个女人喜欢?
——也许是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么,在夜晚网球场空无一人时也有意思吗?爱丽莎继续问道。
——是的,
——大概这楼里的每个房间就像是个笼子。爱丽莎挖苦道。你的书里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我只是描述。
——斯坦呢?
——也没有。他观察,我记录,分工不同。
爱丽莎起身走到窗口,随后又回来。马克斯·托尔看着她那纤瘦的身体。
——我想看看外面有什么吸引她。爱丽莎说。
——你还很年轻,马克斯·托尔说道,从你走路的姿态上就能看出……
第四节
她没有答理。
——你平时白天和晚上都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
——也不看看书吗?
——不看。有时只是装装样子。
——你的书写到什么地方了?
——刚开了个头,离结束还远。
他站起身。他们俩彼此看一眼。她的目光炯炯有神。
——这真是个美丽的主题。很美。爱丽莎说。
——有时我和斯坦说说话,但要不了几天我就厌烦。她拥入他的怀里,但随后又推开他。
——幸好他去公园了,要是他看见一定会对你起醋意的。
就在他们拥抱的这一刻,餐厅里的灯突然熄灭,但随即又亮了,似乎是对他们暗示什么。
——我下次再来的时候还会和你去公园里散步。
马克斯·托尔走了。爱丽莎重新靠在椅子上,伸直了身子,头枕在双手上。
夜幕完全降临了。
公园里的路灯开始亮起。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爱丽莎一个人还坐在那儿。斯坦走了进来。他走向爱丽莎,默默无声地坐在爱丽莎傍边。桌子上放着一只白色的信封。
——爱丽莎,是我。他说道。
——斯探。
——是的,我在这儿。
她坐在那儿依旧没有动。他靠近爱丽莎,坐在地上,头靠在她的双腿上。
——我还不了解你,爱丽莎。斯坦说。
——他是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表明不再爱我了?
——可他很明白,没有你他无法生活。
他们彼此沉默一会。他用双手搂着爱丽莎的身体。
——你现在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爱丽莎,你的身体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尽管我还不了解你。
公园里响起高音喇叭的声音:
——伊丽莎白·艾利奥纳的电话。
——这女人的名字很美。你来之前,她一直在看外面的人打球。这是个意大利名字。
——他来之前她就在这儿了。
——真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她丈夫偶尔来一趟。
——昨天那个坐在她身边的傻瓜就是她丈夫?
——是的。
——我记得她哭了。她好像整天都睡意朦胧的样子。我看见她服用镇静剂,一定是吃得太多了。
——我们都注意到了。
——她看上去不像是个情绪容易激动的女人,可事实是;着真让人难以理解……他走路的姿势很好看;睡觉时像个孩子,很安祥……
——她站起身,双手捧起斯坦的头。
——你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不。
——今天是第一次,在他和我之间,不可能谈到我们什么。他一定对我隐瞒了什么……
——是的。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对吗?
——他只知道你来后一切就结束了。
她缓缓拿出一封信,打开信封。
——斯坦,过来看看吧。
他们头抵头挨在一起看信:
——“爱丽莎知道了,斯坦念道,可她有知道什么呢……”
爱丽莎把信放回信封,然后平静地把信撕了。
——我想写信告诉你,没想你早已猜到了。
他们相互搂着走向窗口。
——她接电话回来了吗?爱丽莎问。
——回来了。
——他没有和她接触吗?他也从不和别人说话吗?我注意到了,斯坦,我注意到了。
——是的,他从不和别人说话。要让他说话很难,除非你问他话,他才回答你。他正天都沉默不语,总是坐在那儿,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们做爱,爱丽莎说,我们每天夜里都做爱。
——我知道。斯坦说,我看见了,因为你们总是开着窗子。
——是他让窗子开着的,是故意给你看的。
——我知道。
爱丽莎把她孩子般的嘴唇贴在斯探的嘴上。
——你都看见了?爱丽莎问。
——是的,你们做爱时从不说话。我每夜都看见。然后你们关了灯,默默躺床上。到了早上,人们发现你们衣衫不整,头发零乱;只有我明白怎么回事。
白天的公园里阳光灿烂。
爱丽莎·托尔和伊丽莎白·艾利奥纳彼此相距十来米远。爱丽莎睁大眼睛看着伊丽莎白·爱利奥纳。
伊丽莎白·艾利奥纳睡着了,她的头斜靠在肩膀的一侧。阳光透过树梢,斑斑点点地撒在她的身上。太阳悬在天空,四周一片寂静。阳光下爱丽莎感到阵阵晕玄,但她还是细细打量着伊丽莎白修长优美的双腿,柔腻的双手,纤细的身腰以及略显干燥的头发和漂亮的眼睛。
马克斯·托儿在餐厅的窗后看着远处的公园,爱丽莎没有看见他,她一直在看着伊丽莎白·艾利奥纳。马克斯·托尔和爱丽莎的目光一致,也在看着一个人的小寐姿态、长发和长椅上修长的双腿。
马克斯·托尔就这样看了很久,当他转过身,发现斯坦站在他身后。——大家都去散步了,只剩下我们两个在这儿。
沉默。
面朝公园的窗户全部打开了。
——真安静,似乎都能听见人们的呼吸声。斯坦说。
沉默。
——爱丽莎知道了。马克斯·托尔说。可她又究竟知道什么呢。
斯坦没有回答。
爱丽莎站起身,赤脚走在小路上。她在经过伊丽莎白·艾利奥纳时,放慢了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
随即停留在伊丽莎白·艾利奥纳身边,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坐到了离她有几米远的长椅上。
马克斯·托尔的表情有点僵硬,他转过了身。
斯坦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伊丽莎白·艾利奥纳渐渐醒来,她是被硬梆梆的长椅硌醒的。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仍带着笑容。
马克斯·托尔背对着窗外,眼帘低垂。
——太阳照到了您身上。爱丽莎说。
——我在阳光下能睡着觉。
——我不行。
——习惯了就好。我在沙滩上也照样能睡觉。
她在说话。斯坦说。马克斯·托尔走斯坦
身边向外望去。
——她说话的声音和对阿丽塔说话时一样。
他说道。
——在这感觉好吗?爱丽莎问。
——我习惯了呆在北方。伊丽莎白·艾利奥纳回答。那里缺少的就是阳光。
阴影下,爱丽莎的蓝眼睛流露出复杂的眼神。
——您刚到吗?
——不,我来已有三天了。
——是这样……
——我们在餐厅里其实挨得很近。
——我没有注意。伊丽莎白·笑着说——我没看见可能是因为我没戴眼镜,以前我总戴眼镜。
——在这儿为什么不戴了?
——我来这儿疗养,不戴眼镜可以让眼睛休息。她撇了撇嘴说。
——您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爱丽莎的?斯坦问。
——在我的课堂上。马克斯·托尔回答。
——有意思。斯坦说。
——我和我的学生都这么认识的,你不说我都忘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
——您是来这儿疗养的?爱丽莎问。
伊丽莎白·艾利奥纳眯起眼睛,以便看清这位专心听她说话的女人。
——我的病是生孩子时落下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是个小女孩。
她站起身,捋了捋头发,对爱丽莎苦笑笑。
——我吃大量的药是为了能睡觉,所以我就总是在睡觉。
爱丽莎坐到她身边。
——这对您一定是个沉重打击,对吗?
——是的,后来我总是失眠。
她的声调缓慢。
——自从我经过那次难产后身体就着样了。
——遥远的故事。
——她并不知道。
——很严重的难产吗?爱丽莎问。
——是的,很严重。
她们沉默不语。
——您很难忘记这件事吗?
听到这句话后她颤抖了一下,脸色变的苍白。
——我不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回答,——我不该常想那件事,对吗……我本该去南方我父母家,
但医生说我应该一个人休养一段时间。
——看来事情要毁在爱丽莎手上。斯坦说,您认为呢?
——是的,我同意您的看法。她做事从不想结果吗?
——我想她是的。斯探说。
——您现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