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之,遣人持百牛千酝,迎军三十里,谓尧元曰:“昨猛败,将越归顺走交南,璋邀击之,猛目集流矢南去,不知所往,急之,恐纠虏为变,幸缓五日,当搜致。”尧元许之。璋复构茅舍千间,[边批:有用之才。]一夕而讫。诸军安之,无进志,璋还诡猛曰:“天兵退矣,然非陈奏不白。”猛曰:“然,顾安得属草者?”璋即令人为猛具草,促猛出印封之,既知猛印所在,乃置酒贺猛,鼓乐殷作,酒半,璋持鸩饮猛曰:“天兵索君甚急,不能相庇。”猛大呼曰:“堕老奸矣。”遂饮药死。璋斩其首,并印从间道驰诣军门。而斩他囚贯猛尸,诣掷诸军,诸军嚣争,击杀十余人,飚驰军门,则猛首已枭一日矣。诸将大恚恨,遂浸淫毁璋,而布政某等复阴害镆,倡言猛实不死,死者道士钱一真也。御史石金遂劾镆落职,[边批:好御史。]而希仪等功俱不叙。璋怏怏,遂黄冠学道。[见田汝成《留青日札》]
[述]
田汝成曰:“岑猛之伏诛也,岑璋掎之,赵臣启之,沈希仪王之,而功皆不录,其何以劝后?两广威令浸不行于土官,类此。书生无远略,琐琐戚戚,兴逸参也,宁惜军国重轻哉!”
王弇州一代史才,其叙岑猛事,亦云猛实不死,岂惑于石侍御之言耶?李福达之狱,朝是暮非,迄无确见。不知异日又何以定真伪也!
【译文】
岑璋是明朝归顺州的土官,聪明多谋略,深懂带兵之道。田州的岑猛是他的女婿。岑猛触犯律令,督抚奏告岑猛罪行,皇帝下诏谕各州土官若能擒获岑猛首级,加爵一级,另赐岑猛一半的田地,若与岑猛勾结,则一律格杀。
都御史姚镆(字英之)准备出兵征讨岑猛,想与岑璋合作,于是与都指挥沈希仪商议。沈希仪知道部属中有个千户长叫赵臣的,一向和岑璋交情不错,于是召来赵臣商议,说:“我听说岑璋的女儿婚后似乎并不幸福,为了女儿的事,岑璋对岑猛很不谅解,我想借岑璋助我俘获岑猛,你看如何?”
赵臣说:“岑璋为人聪明但生性多疑,若是直说,他一定不相信,所以只能用计劝服,不能强行命令。”
沈希仪说:“该怎么办呢?”
赵臣说:“镇安、归顺两州是世仇,大人派人前往归顺州,那么镇安一定起疑;派人到镇安,那么归顺又会疑心。所以若大人派我到镇安征兵,岑璋一定会问我去镇安做什么,我就可见机行事了。”
沈希仪就照计行事,赵臣故意绕道拜访岑璋,但见了岑璋却只是不断叹气,却不说话,岑璋问他,他也不回答。第二天,岑璋准备了酒菜款待赵臣,问赵臣:“我得罪了沈都指挥史吗,还是我犯了罪您要逮捕我?”
赵臣只连连说:“不是,不是,都不是。”
于是岑璋愈是疑心,挽着赵臣进入内室后,跪在赵臣面前,赵臣流着眼泪,岑璋也哭着说:“先生,今日就是要我岑璋死,那我也认了,何苦要瞒我呢。”
赵臣说:“与您虽非一家人,但也相交甚深,今天有紧急事不敢不告诉你,恐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岑璋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赵臣说:“元帅奉旨出征田州,有人说先生是岑猛岳父,一定是岑猛同党,现在发公文到镇安,征兵攻先生,我不告诉你,你一定死;我现在告诉你,万一先生突然发兵叛变,泄露军机,我也一定按军法处死,所以才难过流泪。”
岑璋惊讶得顿脚叹息说:“今天要不是先生,我全族的人都完了。”于是强要赵臣称病留宿家中,一面急忙派人前往都指挥史所,列举岑猛的罪状,说明不愿受岑猛连累,愿意投效官军。沈希仪接受岑璋的请求,将此事告诉都御史姚镆,于是姚镆全力攻伐岑猛。
岑猛的儿子名叫邦彦,率众防守隘道,岑璋表面派一千人相助,实际是做官军内应,以在衣摆缝上一寸的帛布为识别标帜,暗中向沈希仪通风报信。当时田州兵死守隘道,官军不敢贸然进攻,沈希仪带着一千名骑兵,由小道绕路从隘道侧边进攻,看到飘动的军旗,再听到归顺兵大声叫道:“天兵从小路攻入隘道了!”田州兵不由得震惊而溃散,沈希仪乘胜追杀,死伤数千人,岑邦彦也难逃一死。
岑猛听说战败,想自杀,岑璋却说服他先到归顺,住在别馆中,而副将胡尧元等人嫉妒沈希仪的战功,想带兵一万直捣归顺。岑璋察觉后,立即派人带着百头牛及千醰好酒,在三十里外迎接胡尧元等人,对胡尧元说:“昨天岑猛大败,他打算率残众,经由归顺往交南方向走,我出兵攻击,他眼睛中箭后,现在不知逃往哪个方向,官军若是急急追捕,我怕又生乱事,能否给我五天的时间,我一定将他擒下送给将军。”胡尧元点头答应。
岑璋急命人在一天之内搭盖千间茅舍,供官军住宿。而后岑璋回到别馆,骗岑猛说:“官军暂时撤退了,但若是不上书奏报,不能表明你的清白。”岑猛说:“有道理,能否为我准备文具?”岑璋立即命人为岑猛准备纸笔,并且一直催促岑猛盖上印鉴封口,因而知道岑猛藏放印鉴的地方,接着命人准备酒菜向岑猛道贺,一面命人弹奏乐曲助兴,酒宴进行一半时,岑璋手拿毒酒说:“官军全面紧急搜捕你,我实在护不了你。”岑猛大叫说:“我上了你这老狐狸的当了!”于是喝下毒酒而死。
岑璋砍下岑猛脑袋,连同印信一并由小路快马送交沈希仪,却将岑猛的尸体与他人调包,丢到胡尧元的军前,众人为争功竟自相残杀,击杀十余人,好不容易取得尸体,快马来到军门,却发现岑猛的首级早已悬挂在城门上一天了。诸将把岑璋恨得牙痒痒的,发誓要杀岑璋。另有一布政使也暗中陷害姚镆,散布岑猛其实并没有死的谣言,死的是一名叫钱一真的道士。御史石金竟以此弹劾姚镆,免去他的官职,而沈希仪等人的战功也未表彰,岑璋也就抑郁上山学道了。
[述译文]
田汝成说:“岑猛伏法被诛,岑璋、赵臣、沈希仪各有其功,但都略而不提,日后要如何劝勉后人呢?大明书生没有远大抱负,只知听信谗言,嫉妒他人功劳,不知国事轻重。
王弇州是一代史家,在叙述岑猛一事时,竟也认为岑猛并没有死,难道是被御史石金的一番话所迷惑了吗?今人李福达的刑狱,至现在还没有一个定案,日后真不知要如何辨明事实真假了。
822、王式
【原文】
浙东贼裘甫作乱,以王式为观察使讨平之。诸将诣于式曰:“公始至,军食方急,而遽散之,何也?”式曰:“贼聚谷以诱饥人。吾给之食,则彼不为盗。且诸县无守兵,贼至,则仓谷适足资之耳。”“不置烽燧,何也?”式曰:“烽燧所以趋救兵也,今兵尽行,徒惊士民耳。”“使懦卒为候骑,而少给兵,何也?”式曰:“彼勇卒操利,遇敌则不量力而斗,斗死则贼至不知矣。”皆拜曰:“非所及也。”
【译文】
明朝时浙东乱匪裘甫作乱,观察使王式(后因平乱有功,官封左金吾大将军)派兵讨平。得胜后,诸将向王式讨教说:“大军一入城,正急需军粮时,元帅为什么却将仓库中存放的粮米,散发给城中百姓?”
王式说:“匪盗以稻谷引诱饥民投靠他们,我将粮米分赠百姓,那么百姓就不会沦为盗匪。再说浙东各县城都没有守兵,在敌人进城之后,不是正好资助了盗匪吗?”
诸将又问:“元帅不设烽火台是什么原因呢?”
王式说:“设烽火台是为了召救兵,现在已知没有援军,设烽火台只是徒增恐惧不安的情绪罢了。”
又问:“元帅派懦弱胆小的士兵为斥堠,也不多给人员,又是什么原因呢?”
王式说:“勇猛的士兵平日经过严格训练,遇到敌人就会不考量本身兵力与敌作战,如果战死了,就不会有人通知我们贼人来袭了。”
诸将听了王式的解释,都佩服说:“元帅的智谋,非我等所能及。”
诡道卷二十三
【原文】
道取其平,兵不厌诡。实虚虚实,疑神疑鬼。彼暗我明,我生彼死。出奇无穷,莫知所以。集“诡道”。
【译文】
走路要走平直的康庄大路,作战却不能专行正道。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才能让敌人疑神疑鬼,防不胜防。智者能使敌暗我明,因此才我生敌死。出奇制胜,变化无穷,使人完全无法掌握。
823、郑公子突
【原文】
北戎侵郑,郑伯御之,患戎师,曰:“彼徒我车,惧其侵轶我也。”公子突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以待之。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乃可以逞。”从之,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逐之,衷戎师,前后击之,尽殪,戎师大奔。
[茅元仪曰]
“千古御戎,不出数语,今则反是,戎安得不逞?”
【译文】
春秋时北戎侵略郑国,郑庄公亲自率兵抵御。他对北戎的武力极为忧心,对大臣说:“北戎以步兵为主,我军使用战车,笨重而不灵活,寡人担心他们会偷袭我军。”公子突说:“我们可先派一批勇敢但不盲目好战的士兵为先锋引诱戎军,当戎军入侵后就迅速撤退,这时大王可埋伏三批伏兵,以逸待劳,等候戎军深入。由于戎人性情浮躁,军纪又不严整,对财物的贪婪心极强,在利益关头六亲不认,战胜时为求战功互不相让,战败时为求活命又互不相救。假使戎军见到我先锋军败北,一定会拚命往前猛攻,假如发觉我有伏兵,也一定会仓皇奔逃,而后面的戎军又不肯救援,等于没有援军,我军就可一战而大获全胜。”
郑庄公采纳公子突的战术,戎人的前锋遇到伏兵果然狼狈而逃,郑大夫祝聃率兵随后追击,把戎军从中间截成两段,再前后夹袭,终于把戎人全部消灭。残余的戎军也都抱头鼠窜。
[茅评译文]
千古以来,抵御戎人的战术都不过是简单的几句话。而现在人对夏、辽等夷狄作战,战术洋洋洒洒一大篇,戎人怎会不得逞呢?
824、夫概王
【原文】
吴败楚师于柏举,追及清发,将击之。阖闾之弟夫概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大败楚人,五战及郢。
【译文】
吴王阖闾在柏举大败楚军,追到清发时,本想一举歼灭残余的楚军,吴王的弟弟夫概王却阻止说:“被猎人围杀的野兽,为了想活命,尚且要拚死突围,何况是人呢?若是楚军知道自己没有活命的希望,反而会激起他们奋勇迎战的士气,说不定我军还会遭到败绩。不如让他们渡河,先渡河到对岸的,知道活了下来,未渡河的一定十分羡慕,再也没有奋身一搏的勇气。如此,等到他们渡河渡到一半时,我军再攻击,就一定能大获全胜。”吴王依计而行,果然大败楚军,经过五次战役,一直打到楚国首都。
825、斗伯比 季梁
【原文】
楚武王侵随,使求成焉,而军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斗伯比曰:“我之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图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宠,请羸师以张之。”少师归,请追楚师。季梁谏曰:“楚之羸,其诱我也!”乃止。
[述评]
当时微季梁,几堕楚计。楚子反有言:“围者,柑马而秣之,使肥者应客。”故凡示弱者皆诱也。
汉兵乘胜追匈奴。高帝闻冒顿居上谷,使人觇之。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见老弱羸畜,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复使刘敬往,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矜夸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上不听,果围于白登。
天后中,契丹李尽忠、孙万荣之破营府也,以地牢囚汉俘数百人,闻麻仁节等诸军将至,乃令守者绐之曰:“家口饥寒,不能存活,待国家兵到即降耳。”一日引出诸囚,与之粥,慰曰:“吾等乏食养汝,又不忍杀汝,纵放归,若何?”众皆拜伏乞命,乃纵去。至幽州,具言其故。兵士闻之,争欲先入,至黄銮峪,贼又令老者投官军,送遗老牛瘦马于道侧。仁节等弃步卒,将马先入。贼设伏,横截将军,生擒仁节等。全军皆没。
二事皆类比。
【译文】
春秋时代,楚武王想发兵攻打随国,一面派使者去随国求和,自己却率军驻扎在边境等候消息。随国派少师(官名,三孤之一。周朝称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全权处理议和的事务。
楚大夫斗伯比对楚武王说:“楚国不能在汉水以东得势,完全是由于我国对外政策不当的关系。我国扩张军备,以武力去威逼各国,各国在恐惧之余,就会联合起来对抗我国,所以不容易离间他们。汉东诸国以随国最为强大,如果随国能扩张自己的实力,一定就会背弃其他与随结盟的小国,随国若是背离其他的小国,这对楚国相当有利。随国少师骄宠狂妄,所以我们不如故意部署疲弱的兵卒给他看,让少师有轻敌之心。”
随少师回到随国后,果然请求随侯出兵追击楚军,但随国大臣季梁阻止说:“楚国示弱是出于诱敌的阴谋。”于是停止出兵,楚军无功而返。
[述评译文]
当时随国若是没有贤臣季梁识破楚人的奸计,随人可真是要上大当了!楚子反说:“兵临敌人城下,无不是以展示壮盛的军容来威震敌人,因此,若是部队军纪不整,故意示弱,这都是诱敌之计。”
汉高帝听说匈奴单于冒顿盘据代谷,派人侦察匈奴情势。冒顿把匈奴善战的能士,肥壮的牛马都藏起来,只能看到老弱残兵及瘦弱的牲畜。汉朝前后派出十个密探,都报告说可以进攻匈奴。
高祖再派刘敬(齐人,本姓娄,高祖赐姓刘,号奉春君,又封关内侯)前往匈奴,刘敬回来后向高祖报告:“两国交战时,照常理应该会各自夸耀自己的武力,表现出自己军队的优点,现在臣到匈奴去,只看到瘦弱的牲畜,年老体弱的战士,故意暴露本身的缺点,这分明想引诱我们进攻,好用事先埋伏的奇兵突击。愚臣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宜贸然进兵匈奴。”高祖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