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受不受。”丁五坡拍拍手,很是不屑地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靠一个人辛辛苦苦做,做死都不发财。”说着,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说:“昨晚你外公说,你小舅舅,洪民,他的炒货厂,就年尾那段时间,就赚了这个数……”丁五坡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满嘴唾沫地甩了甩手指头,很失态地说:“是这个数啊……”
“三万?你就信了?我外公的话你也信?他喝了酒,能把电影明星张鱼说成是他小老婆,就这你还信?”丁大力的外公别的还好,就是喝了酒习惯于胡说八道,这在刘庄大队是有一点名气的。丁五坡吃亏就吃亏在是立荣公社的,对此底细了解的不是很透彻。
相比起来,丁大力以及丁大力的外公,这俩人所说的话真假,丁五坡宁愿相信侄子的多一点。于是就问:“那你说你小舅舅赚了多少?”
“小叔,首先你要分清楚,这个钱不是我小舅舅赚的,严格意义上来讲,炒货厂实际上还没正式开张,工商登记什么的都还没办理。还有,厂子赚的钱与小舅舅赚的钱,这里的账目是完全分开了的,这是我爸爸的命令,小舅舅不敢不听。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小舅舅实际上就是在收购葵花籽的过程中赚了点差价,其他的工钱,他拿的与其他工人都一个样。”丁大力同样伸出三根手指头,“就只三十块钱,还别不信……”
三十块与三万块,两者之间相差就太大了。
“洪民总共才赚三十块?你杀我头我都不信……”
“跟你说了三十块是工钱,这是明的……”
“那暗的呢?”
“小叔,你知道的太多了……”
“切,爱说不说……”实际上,丁五坡不在意这些,他所关心的是炒货厂在临近年关试运转这段时间之内的利润。
“利润倒是不低,扣除人工费,材料费,包装费,印刷费,十几吨葵花籽,我粗算啊,大概有八千来块吧……”
八千来块也还可以,与三万相比是差了些,不过,与拼死拼活养兔子相比起来,那就胜太多了。而且,最关键的是,炒货这行当,入门门槛实在低的可怜。
丁五坡就说:“不行,开了年,我打算把兔子全盘转给你婶婶她妹子,我也开一家炒货厂……”
丁大力摸了摸下巴,很是惋惜地说:“春花阿姨还是挺漂亮的,你就不怕家里的兔子弄得春花阿姨一身的兔屎味儿,把你弄没了性趣?”
“别胡说,我和你春花阿姨是清白的……”
“哈,清白的……才怪……”
丁五坡一把把丁大力拖到角落里,着急地嚷道:“我的小祖宗,算你老叔怕了你了好不好……你就给我留点口德吧……”
“好吧……不过,你真要搞厂子,就要有做奉献的准备,现在的政策情况,你要是城镇户口倒是好办了,国家鼓励待业青年干个体……可你是农村户口,享受不到这项政策的红利。我爸他曾做过估计,真正的口子可能要在一两年以后才开,让你白干一年甚至两年,你乐意?”
听了侄子这么分析,丁五坡倒是好一阵犹豫,末了问道:“洪民的厂子也是这个情况?”
“你和小舅舅不能比,我小舅舅为了求购生的葵花籽,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跑遍了整个沈南县,临近的县,他也跑得不少,最远甚至远到临海市近郊,你有这份干劲么?”丁大力问。
“这有什么,当年还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骑着自行车带你到县城卖甲鱼?”丁五坡挖空心思,也就是想到了这点当年之勇。
丁大力嗤之以鼻,正要说些什么刺激刺激小叔,却不料,自己家房子的后窗忽然就推开了,丁三坡对着后面招手说:“小弟,你来。”
“哟,哥你回来啦……”丁五坡甩下了丁大力,径自往他们家而去。丁大力也跟着过去,一进入家门,才发现有些不对头,主要是老爸身上太狼狈了,裤子褪上、翻毛皮鞋上头都是泥巴。
“不会是大年初一下乡检查生产了吧?”丁大力问道。
“别提了……”丁三坡大叹晦气。原来,今儿一早,值班换班的带班领导瞿定远与丁三坡交接班之后,丁三坡想着答应了小弟要用吉普车接新娘子。当时公社的司机并不在场,车子一时动弹不了,而丁三坡觉着开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他曾在司机的指点下,在大院里亲自动手开过几圈。于是,丁三坡就壮着胆子,先拿钥匙启动了车子,在公社大院里绕了几圈。还别说,前进、倒车、转弯,开着开着,这手艺见长了。这么一来,胆子就变大,不再满足于光是在大院里兜圈子,干脆决定开车回家。
八十年代的初期,路上不会有太多的车子。再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早上九、十点钟的样子,路上也没有过多的行人,用冷清来表示也毫不为过。两家公社之间的柏油马路上,车子行驶状况一切正常,可当车子上了机耕道,情况就两样了,一个路窄,另一个,路不平。结果,丁三坡越开越是心慌,一不小心就把车子开到机耕道边的沟渠里。好在现在是枯水期,不用担心车头浸水,可这么一来,车子也彻底歇火。丁三坡无奈之下,只好自己从沟渠底下爬上来,踩了一脚的泥不说,剩下的一段路还得自己走回家。
“你贼胆吧,没驾照也敢开车?”
丁三坡心虚,瞪了儿子一眼,却没有过多的表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基建款下拨
丁大力这是真生气。随着老头子的地位提高,场面上的应酬肯定会越老越多。而所谓的应酬,无非就是喝酒。要是往后丁三坡喝了酒也像今天这样冒冒失失无证开车……丁大力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好了,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埋怨有个屁用……小五,你辛苦一趟,到洪民家里,让洪民帮忙叫天昌公社的司机来一趟……洪民他认识人。”
“好咧,哥。”丁五坡得令而去。
接下去,丁三坡又在自己的生产队里叫了几个力气大的。话说丁三坡难得回来一趟,同生产队的一听说小三有事,个个往手心里吐唾沫,嚷嚷着是不是有不开眼的和小三过不去?和小三过不去就是和整个合力三队过不去……
徐根民徐队长跳得最起劲,手里抄着扁担,连连问道:“小三,这些人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到大队里让孔前进,让他在广播喇叭里吱一声。别担心不够人手,今儿个大年初一,生产队有的是牲口,咱多叫点人……”
丁三坡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团团作揖道:“各位乡亲,我的车不小心栽到水渠里去了,各位帮忙把车子抬起来,不是去和人干架。”
就有人开玩笑说:“小三,你做公社书记了以后力气退了许多啊,一辆车子都搬不动了哈……”
立马有人反应过来,惊讶道:“哟,卡车陷入水渠了?咱这点人不够啊……”
“都不是……是天昌公社的吉普车。”
众皆恍然,遂簇拥丁三坡而去。
人多力量大,车子很快就从水渠里被抬上机耕道。只不过,水渠虽说没水,可车头朝下毕竟受了撞击,这车又不是什么新车,估计撞了一下,把哪里撞坏了。丁三坡坐车上,拿钥匙打火,却始终打不起来。
司机来得也不慢,大约在丁三坡估计这车不大可能会坏掉的时候,司机来到了现场。与丁大书记的估计不一样的是,司机的说法则是这车百分之一千坏掉了……
好吧,做干部的应当充分尊重专业人才的意见,丁三坡最后归纳,这车大抵是坏掉了。
这年月或许是有拖车的,只是与不知道在哪儿的拖车比起来,充沛的人力更触手可及。而合力三队的社员们也很乐意能帮到丁三坡,用他们的话说,咱们都欠着小三一个人情。
于是,丁三坡被一致推举坐到车上打方向盘,其余人等都在车屁股后头使劲推车。至于说司机这位专业人士——推车也是他的专业之一。
一九八二年新年的这一段插曲,多年以后还时常被丁大力挂在嘴上,用以指出丁三坡并不是天生就能够专于某一样事务。同时,这一插曲所产生的副作用在于,丁三坡最终以工作需要为名报名了驾驶员培训班,当然,因为是工作需要,培训费得以全部由公社支出。
被撞坏了的车子最终由司机联系汽车修理厂,而丁五坡的婚事,也只能像农村里其他人一样,船去船来。因为是坐船,接新娘子的时候,婶婶坐在露天船舱里,以至于沿岸看新娘子的乡民都很是惊诧地指指点点,说是看到了大肚子新娘。实际上,新娘在结婚当天挺着个大肚子,也并不是丁五坡独有,就是这一时期风气还相对保守,特别是老辈人,不到新娘子下轿都不知道新娘子长什么样子。那么,联想到现在的小青年,还没结婚就开始睡一块儿的性福生活,两者一对比,也就愈发看不惯这一套。
对此,丁五坡也只能暗地里埋怨他哥,不会开车为啥偏要冒充好汉呢?丁大力难得的站在了小叔一边,并把丁五坡的埋怨公开化,弄得有一阵子丁五坡看见他哥特别觉着尴尬。
二月一日,天昌公社上下企盼了良久的农行第一笔基建款六十万正式到账,与此同时,相关的计划内物资调拨也开始逐步逐步到位。
同样是在这一天,沈南县委连续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以及县级领导会议。会议主要议题则是柳非担任县委书记,这在年前就已经传扬的沸沸扬扬,今天只是确认而已。
二月二日,沈南县委召开工作会议。天昌公社整个公社党委班子需要出席工作会议的计有:党委书记丁三坡,公社主任包家明,组织委员陆金水,宣传委员唐福娟,以及人武部长徐金龙(人武部即党委军事部)。
时间不等人,事情也不等人,不能因为丁三坡去县城开会,公社的建设就要停下来。为此,物资签收以及资金划拨,丁三坡全权委托给了公社管委会副主任朱复林。这让同为党委副书记瞿定远与王根龙分外不满。只是,向组织伸手要权向来为一把手所忌,二人也只能隐忍,可矛盾的种子却深深发芽。
柳非在县委书记任上的第二天就是县委工作会议,所以,这一次名为县委的工作会议,包家明却也出席了会议,几乎全沈南县的正科级干部都有出席,也算是柳非的正式亮相。
柳非出任县委书记,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县委工作会议刚一开幕,底下的干部就报以极其热烈的掌声。直到柳非一再作揖,掌声才渐渐歇了下去。
县委的工作会议,主要还是县委各工作机构在本年度的工作安排,组织部、宣传部、纪检委、农村工作部、统战部,常委里分口管理这些机构的县领导一一做了重要讲话,并做了相应地工作布置。
县委工作会议完毕,天昌公社的建设也开始紧锣密鼓开张起来。
在八十年代早期,一座全钢筋混凝土结构、拥有楼上楼下一千个座位的标准影剧院,全部造价也才六十万。所以说,农行提供的贷款,第一笔六十万基建款,光只是建造厂房,这笔款子肯定能有剩余。
针织一厂的厂房承建方是公社的修建队。二月三日这一天,修建队负责人拿着一堆图纸找到丁三坡,有关厂房设计方面的问题,请丁三坡定夺。
有关建筑事宜,沈南县建筑服务公司负责全县建筑队伍的业务领导和管理,对外统一承包工程,签订合同,对内安排任务、督促施工。具体到天昌公社的针织厂任务安排,天昌公社本地的修建队,这是公社集体所有制的企业,肯定是第一选择。此外,每个生产大队都有队属的修建组,即使这些大队的负责人不来找丁三坡,丁三坡也要想办法分给他们一部分工程,这就是所谓的本位主义,处在什么位子上,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也不一样。当然,修建组工程施工的安排,这需要与县里的建筑服务公司协调。
这年月,社队企业厂房建设,也不提倡什么专业设计、专业施工,就本公社的修建队,从仓库里翻出一堆落满灰尘的图纸,然后请党政领导拍板。至于说修建队,丁三坡倒是挺佩服他们的,一堆才念了一两年小学,刚刚识字的所谓“工程师”,手拿图纸,却能够指着这里、那里,说得头头是道。
工程施工方面,丁三坡是门外汉。对于厂房和厂区,他也提不出更高明的意见,只能提一个总原则:多快好省,这是三面红旗中总路线的精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修建队自无不从。
“我再提一点……”丁三坡意犹未尽,伸着手指头说:“材料要节约,质量更要保证,需要用钢材的地方千万别给我拿砖头堆砌来,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修建队负责人苦哈哈着一张脸,唯唯诺诺点头应着。
“施工进度要尽可能快。泥水木匠除外,要充分相信群众、发动群众,翻料小工可以动员广大社员积极参与。”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分清好坏人
丁三坡的表态,除了第二点还算有些建设性,材料问题纯粹是没话找话。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要万一有个闪失,至少有一个说法:事先严格要求了的……身处局中,某些事你不得不做而已。
工程还没安排完的时候,丁三坡又碰到了新的难题,本公社的地下包工队的包工头也找上门来要活干,而出面与丁三坡联系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大舅子刘洪兵。
丁三坡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一点都不表示,又显然厚此薄彼,毕竟小舅子刘洪民现在风生水起,难免会影响到另二个舅老爷的心态。
丁三坡只能安抚,外加一个“拖”字诀,除此之外,却再也不敢许诺,这玩意儿一旦夸了口,后续安排有的是让人头疼的时候。
开了年,公社一头固然千头万绪,而丁大力,也跨入了一年级第二学期。
二月七日,学校报到的日子,丁大力一个人到学校里报名付费,领了书本,又到公社里,找到康吉祥,开口从他那里想要几张铜版纸年历画,打算用来给书本包书用。
铜版纸年历画并不好找,相比之下,某些杂志以及画报的封面以及内附的彩页,来路相对更容易些。康吉祥得知了丁大力的需求,让他稍等片刻。果然只是片刻,一小会儿之后,党政办一位文书抱着一堆半旧不新的杂志以及画报,送到丁大力的专用小房间,任丁大力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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