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苏游愣了半天,只好出声提醒。
“师古,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哈哈,你的想法都不老成熟的。不过,又不由得人不佩服。如果说算盘是巧夺天工的话,活字印刷就是神鬼之能啦。”不用说,颜师古知道这两者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集先辈之大成罢了。”
“恩,你说的,你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的成功来自于你把别人喝酒的时间都用来喝茶,来自于你的自信和甘于寂寞,你说的,不相当士兵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苏游听着他引用自己跟小九青荇他们开玩笑的话,也不辩解,无奈地笑着互相搀扶着上了牛车,解释道,“也没有太夸张,之前流行的算筹太不方便,兄也知道,苏游对术算最是不负的,这也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至于印刷术,则因为苏游素来懒散,最怕抄书了。小时候也常拓印,遇到好的碑文不免要拓下来,后来发现其实早在两晋时期已有雕版印刷了,只是普及不了,刻反字毕竟是慢,再而容易出错,而活字则只有排版的问题,排完后用锡固定,用完了小火化掉锡即可,而字模可以无限使用。”
“横波说来倒是轻巧,但做事也不是有心就一定能成的。”颜师古说着话,自然想到的是自己的仕途,失败的根源不只是因为有心无力,更可能是有力无处使;机会在于自己能不能掌握,更在于别人会不会给你,“对了,你刚才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是啊,看着眼前大好春guang,无所事事总觉得是在浪费。”苏游无数次有过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一年上着学感受到春guang易逝时便立即出去找了份兼职,但后来,每每看到窗外的春guang,却总觉得在工作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今虽然没有了前世的冲动,但内心亦会被无所事事所煎熬,有时甚至会骂自己就是社会的蛀虫。
“好在,盛夏就要到来,然后秋天就不远了。”颜师古当然是在说笑,他知道苏游有自己的想法。
“你看,咱们在齐郡盖间书院如何?你教文学,我教术算。”
“这个,与你发明印刷术一样,寒门士子一定会乐意看到,但有利必有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颜师古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皇室的意愿是让更多寒门子弟参与到朝政中以削弱门阀和军阀的影响力,可是,连自己的前途都一片渺茫,又能给教出的学生什么希望呢?
“好了,我也只是设想,决定权还在于齐王,咱们回去慢慢聊吧,咱们多久没好好聚聚了?”苏游灵光一闪,任何时候人才和土地都是最重要的,既然天下将乱,储备人才才是最重要的,无论为了天下还是为了齐王,他相信杨瑓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这些话说起来只是表面理由,事实上,苏游最近想得最多的却是,“如果没意外发生的话,云帆现在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了吧?”一想到儿子,心里又不免一阵心痛。
“青荇小娘的手艺大概又长进了。”颜师古仿佛已经吃到了美味佳宥,虽然青荇只是个小丫鬟,可是因为有了珠算和烹调的技艺,李天逸等人也习惯地称之为“小娘”了,颜师古当然不是个迂腐的人,不会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口上奉承人还是会的,何况与苏游相处久了,自然也颇得与下人的相处之道。
青荇仿佛已是齐王府的大厨,平常只给齐王夫妻和苏游烧菜了,当然,她也没有因为私心而私藏自己的技艺,反倒因为时常与齐王府的厨子交流厨艺而得到了府中上下人等的交口称赞。只是此次齐王回长安,府里的人十去**,她又得与新的厨子交流了。
不一会,颜师古已然半醉,但苏游似乎想得更远,或许高度酒的蒸馏技术应该提上日程了,不但是因为苏游喝够了那些酸久,更重要的是高度酒可以用于军队;至少,他没想出有什么比用烈酒更好的消毒品。
颜师古离开后,苏游又想了许多,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发明的,他最先想到的竟然是飞艇,《三个火枪手》和《木乃伊》中那种飞艇太拉风了,又由飞艇想到了沼气,不过为了安全首先要制造出气压计,并且没有沼气发电机组的存在,沼气只能用于取暖和做饭而已,但现在并不缺少燃料,木材到处都是,煤炭有待开发,石油则深深地埋藏在两千米的地下,想那玩意不如想想水泥啊马掌啊蒸汽机啊什么的……
苏游又无数改进人民生活的想法,唯一不愿意做的就是改进武器的,因为武器越犀利,战争中死人就会越快,不能说他的想法全无道理,可让他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制造的武器下,他是绝不乐意的。——其实如果敌对双方战斗力相差悬殊的话,一方会更干脆地投降,战争的损失只会更少,比如二战中美国投下的原子弹。
让苏游意外的是,有个叫何稠的人竟然会制造玻璃,但听颜师古说起,却又稀里糊涂,实在不明白这个何稠用青瓷制造玻璃是什么意思。他知道的是,玻璃技术已经诞生了五千年却始终没有传入中国,可是各朝代出土墓葬中出土的玻璃层出不穷,而最近两百年的墓葬中却出现了玻璃随葬品的断层,有人说这与北齐和北周两次灭佛运动有关,寺院才是玻璃藏品的主要场所。
苏游更不知道的是,这个叫何稠的人后来为隋帝杨广制造了“**城”,而何稠有个叔父叫何妥,曾与苏威的儿子苏夔因为音乐上的事情意见相左而闹起了矛盾,苏威因此而罢官,从此两家便成了世仇。
019起点书院
正在施工的洛阳方圆七十里,皇城方圆三十里。
洛阳西郊则是规模更大的皇家园林西苑,方圆则有两百多里,里面有巨大的人工湖,湖中堆起蓬莱、方丈、瀛州三仙山,山高百余尺,上面建有亭台楼阁。苑中有龙鳞渠,萦回曲折流人湖中。沿龙鳞渠,修建豪华的宫院,秋冬季节,要用七色彩绸,做成各种花叶,缀于校条,把宫院的树木装点得像春天一样。还要经常更换,新意常有。湖中的冰也得凿去,用丝绸做成的荷花绿叶装饰起来,使花园四季长春。
五月中,时令进入盛夏。
隋帝杨广在杨瑓往齐郡就藩的时候便也随后来到了洛阳,算起来他在这个大工地里面呆了也近两月之久了。当然,杨广呆的地方不可能乌烟瘴气,事实上,有些宫殿早已装修得比西京的仁寿宫更为华丽,与其说他来洛阳是为了监工,倒不如说迫不及待地往这儿搬家了。
也不知为何,杨广最近的游兴异乎寻常。才从西苑出来,又驱车到了洛水南滨视看新造的离宫,宇文恺与封德彝陪在旁边,一一讲解,杨广则不断点头。随即留连数日,一一游赏,无不合意,遂定名为显仁宫,且命皇后妃嫔等人,索性就此安居。
此时杨瑓一行逆水而上,黄门侍郎王弘却奉旨南下,特往江南督造龙舟及杂船数十。郡县当差,人民执役,已经痛苦不堪了,再加上限定日期,于是又不知有多少平民僵死路边,无端做了许多冤魂。
到得八月十五,令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为前军统领,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军统领,各带千军万马,迤逦至通济渠,杨广坐稳中军帐,亲帅三千粉黛出发东都,前后左右,俱是宝马香车。
出了洛口,方见有巨舟两艘泊住中流,最大一艘,便是龙舟,龙舟后是皇后所乘的翔缡舟,后面又有大臣妃嫔卫士等所乘大小船只上万,这些船只在运河上排开,船头船尾连接起来,竟有二百里长。
运河宽三十米,两岸有御道,遍植杨柳,一路行到江都,每隔百里便筑一离宫,总计得四十余所。八万多名民工,被征发来给龙舟拉纤,还有两队骑兵夹岸护送。河上行驶着光彩耀目的船只,陆地上飘扬着五色缤纷的彩旗。一到晚上,灯火通明,鼓乐喧天,真是说不尽的豪华景象。
只是船到江都时,已近晚秋,此时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也就在此时,苏游在杨瑓的点头下,已经与颜师古在半城湖畔建起了几里方圆的起点书院,并亲自题写校名,并自任书院山长。——以起点为名,也足可看出苏游对于书院所怀抱的希望,其实颜师古也提出过以“齐鲁”为名,最后却被苏游否掉了,齐鲁代表的毕竟过去,而他们如今所做的,则是星星之火。
起点书院里处处可见苏游的心血,虽然时间仓促没有搞出水泥,但两层的教学楼还是让人耳目一新。——瓷砖与石灰已经应用到了地板与墙壁上,课桌是要比八仙桌矮一些,宽也只有八仙桌的一般,配上一条长方形的胡凳,正好让孩子们够得着。
书院里更是建起了水塔,以几架间错开的风车为动力把水送上高塔,既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又低调豪华有内涵地保证了校园及卫生间的自来水系统。——卫生间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动冲水的设备也让人叹为观止。说起来,这也是苏游仿造后世所做,原理则早在前年前已经发明,似乎是一只有“满遭损,谦受益”之名的罐子。
学院的硬件设施很不错,齐郡的男女有事没事都会来书院转转,不时为苏游所做出的奇巧之物指指点点,不到半年时间,起点书院已经成为了齐郡默认的相亲之所,更因为书院坐落于半城湖畔,这半城湖一带便渐渐热闹起来,有位姓夏的退休官员见到有利可图,便把这一带盘了下来,又有许多商人见有利可图,便陆续盖了许多楚楼酒馆,齐郡人说到“夏家胡同”,没有不知道的。
当然,来到夏家胡同的人不可能不去起点书院,所以苏游把课程只安排在每日上午,午时以后便让学生们放学了,同时,起点书院也开始对游人开放,通宵达旦。
美中不足的是,起点书院虽然远近闻名,学生的数量和质量却显得有些参差不齐。比如说,最大的学生程义贞已经十四岁了,而最小的段志玄与罗士信才刚过七岁,对了,罗士信与他的表哥秦琼也都来了,算是给苏游助威,并且,他们四人也是这个书院第一批招生中最拔尖的学生,其余二十来人则大多是本地的平民孩子,都是请不起私塾的。
颜师古教他们《千字文》和《汉书》,苏游则给他们讲算术,有时候也给他们讲《世说新语》里的短故事,每月的放假则与朝廷的旬休同步,这更多的时间,苏游放在了自身的修为上,闲暇时临池也是必须的,尽管他也知道,不管字写好写坏,字的意思都不会变化,而字的功能,也无非只是表达它的真正含义而已。——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写出来的字能让人认得就可以了,——但这话也看分谁说,如果能写出一笔好字,那么他是在谦虚;如果字写得很丑,则让人看起来像是吃不着葡萄的心理。
这一日,已经放学许久了,操场上不仅有来游玩的人,还有几个学生也在争吵辩论,却原来是程义贞几个在讨论《战国策》,罗士信读到刺秦一节,对荆轲佩服的同时又对秦舞阳不屑一顾,“当时就尿了,这还是那个十二岁杀人于市,世人莫敢直视的勇士吗?”
段志玄也大是不解:“莫非这厮肠胃不好?或者是易水边上酒里面掺水太多,到了皇宫就憋不住了?”
程义贞只是无奈得摇头,他的大脑瓜子向来就不是很灵活,想要去问人时,却见苏游便在左近,于是几人一起都来到了他的身边。
苏游想了想才道,“罗士信有此一问,真是不错,圣人说,学而不思则惘,好读书不求甚解是要不得的。秦舞阳进秦宫,与曹孟德献刀是一个道理啊,并非畏死,无非畏势而已。”
“死都不怕,还怕势吗?”段志玄问。
“秦武阳只是一个小混混,浪迹于下流社会里,以勇力欺人,在那个阶层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但到了秦王殿上,面对文武百官以及君临天下的始皇,在一种强大的‘势’的压迫下,他的精神垮掉了。所以,争天下,也不在一城一地,而在于争势。”
停了片刻,秦叔宝补充道,“当年孟子去见齐宣王,宣王说:‘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孟子说:‘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其实说起来,无论是荆轲刺秦王还是曹操刺董卓,都只是匹夫之勇而已。”
“在规则社会里,刺杀不能当成表达正义的手段,因为它凌驾于法律之上了。好人不该在武力面前屈服,这就是威武不能屈,但有时却需要用武力来维护尊严,或者和平。比如说,止戈为武,止是通假字,是脚趾的意思,不拿兵刃不叫武,以武才能止武。”苏游说完,见他们似懂非懂的样子,想着或许他们更应该做的还是思考,便摇着头离开了。
苏游虽然走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开始起了波澜,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年有余,因为经历了两个多月的艰难险阻后便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安逸生活,但初来乍到的那种步步小心,不轻易相信人的紧张感早就没有了,可是动乱时代的人身并不安全,可谓命比纸薄,说不好哪天就被人暗杀了。
怎么办?怎么办?看来还是要尽快弄件防弹衣,再发明个诸如“含沙射影”之类的暗器随身携带才好;要不然……一时却也说不出要不然个所以然来。
程义贞几人深思一阵,忽然不见了苏游,出了学院门口时,却见小九的身影往城门方向去了,便二话不说追了出去。这才发现劳动中的苏游与颜师古,此外还有几个齐王府的下人,一齐都帮苏游摘向日葵。
早在夏天的时候,这一片向日葵花开的盛景连郡守元褒都被惊动了,赏了多时,终于来了句:“我看便叫‘长菊’极好。”
苏游当然有自己的看法,“使君大人说得有理,但东洋人称此为‘向日葵’。”
“向日葵?向日便是葵,葵亦是葵,不通不通。”
苏游听他如此说,才想起似乎有一种葵菜也有向阳性,便只好依着郡守大人,却又不免狠狠地想,“到时让他知道了这葵花籽的美味,又待如何?”
几个学生帮着苏游收完了向日葵,苏游便讲解了这向日葵的各种吃法与种法,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