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顿的念,像在吟咏着抒情的诗句。那时候,我们依偎在一起。寂静中,隐约有德彪西的音乐。若有若无。
我问她:“哪看来的?这句话。”
女孩说:“我想出来的,我一直想告诉你。”
于是我紧紧抱住了她,很长时间不愿意把手放开。
这是我十七岁时的故事。有时遗忘,有时想起,想起时犹如旧事上积满了尘土,猛拍一掌,尘雾四起,刺得双目泪流。
那么个年纪,正是黑暗青春的最煎熬的时刻。每天被排山倒海的青春期情欲冲动所煎熬。对我来说,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是我个人的成人仪式。回忆中,空气中漂浮着暧昧爱情的怪味道,那种暧昧的怪味道,让我沉侵其中,把现实的秩序忘在了一边。又让我心生某种恐惧,不由得本能想去抗拒。那是一种告别少年的,进入成年的感觉。那是大人要做的事。终于可以去做大人们才会去做的事情了。
迷恋,是内心深处暗暗的迷恋。无法适应的抗拒感,则使那些爱情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爱情,变成了质量不够达标的爱情。那场最初的恋爱,像是一次射精的体验,等待、积蓄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才发现那种感觉稍纵即逝,短得来不及反应。
那名叫陶薇的女孩,在这段回忆中,叫徐静。犹如同一个人的两张面孔。
《我的绝版青春》第三部分
刀锋少年(上)(1)
渴望阳光和爱,得到的却是浑浊的水。
1
上午课间操后,我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信是同学从楼下传达室带回的。当时,我对那封充满诱惑的“撒旦诗篇”的危险性毫无预感,就那么随便地接受并拆阅了它。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其实是一把钥匙,开启了我以后的病态人生之门。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那白色信封的封口处贴着一张香港女明星的不干胶画片。里面装的那张粉红色的情人卡很漂亮,几束玫瑰花插在一只让人想入非非的高跟鞋里。内容却让人摸不到头脑:丁天,还记得我是谁吗?好好想一想!
落款署名刘倩。字迹很秀气,看来是女孩。尽管这名字已俗到马路上一喊就会有人回头,可是在我当时的生活中却没有这么一号。
那一年我十七岁,上高中二年级,除了学校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我的生活基本是一片空白,除了“两点一线”根本不会有什么浪漫奇遇可言,这个发现让当时的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的生活圈子竟是那么狭小,小得让我在记忆中找不到一个那么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名字。
对这件没头没脑的事,我虽然略微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后来我把那张情人卡拿给哥们儿看,让他们帮我猜猜是怎么回事。
刘军说:“十有八九是咱们学校那帮初中小女孩写的,那帮小孩倍儿疯。我们班那个王敏,哎?你怎么不认识呀?短头发、高个,就是我们班最高的那个女孩,你肯定见过,有一回就是个初中小女孩愣把她给认成男的了,还给她写了封情书,说什么一眼就看上你了,我爱你之类的。”
“操!太邪了。”我说着想起黄力就有一个小朋友在初中,两人常如胶似漆粘在一起,便转向黄力:“你不是有个小朋友在咱校初二吗?是不是帮我打听打听,这倒底怎么个意思。起码搞清是男是女,同性恋我可惨了。”
“行,”黄力说:“有空我帮你问问。”
情况不久就被“刨根队长”黄力侦察得水落石出了。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在学校吃完饭,正和班上一个女孩闲聊,黄力从他们班跑来找我。
“想知道是谁给你发的求爱信号吗?”黄力说。
“想。”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跟我走吧。”
“长得怎么样?”
“挺cei的。”
“操。”我叹息一声,停住了脚步。
“走啊。”黄力回头看着我。
“都知道是cei瓜了我还干嘛去啊?要去你去吧。”
“那也比你单锛儿没有性生活好啊。”
“别操你大爷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难道你有?”
“没有。那也不能让cei瓜破处啊。”
我乖乖地跟着黄力到了护城河边,发现了他的初中小朋友高雯。女孩告诉我说刘倩就是她们班的,“早就注意你了,你想不想见见她?”
“不想,”我犹豫了一下说:“怎么是你们班的呀,是不是你们俩合伙害我?她长什么样?我平时见过吗?”
黄力和高雯含笑不语。
“这样吧,要是你非考虑她的自尊心不宜太过强硬的话,就告诉她说我已经有主了吧。”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谁呀?”黄力笑着问我。
“没谁,不就是为了应付她嘛。这么说吧,说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也不想这么做,弄不好就走俗了。让她好好学习,不要把自己耽误了,严格要求自己,团结同学尊敬师长,积极靠拢团组织什么的,别胡思乱想。”
“你怎么这么说话?真没劲。”女孩拉着黄力的胳膊,看着我。
“他这个人是比较没劲。”黄力笑嘻嘻冲女孩说。
当时是春天,护城河边的景色显得很美,煦风吹得人醉了似的舒服。北京的春天其实很短,当你感觉到它存在时,它已经快要过去了。街上有些女孩已经穿上了裙子,引得人把注意力直放在她们已捂了多半年的白生生的腿上。我一直喜欢北京的这个季节,每当感到春天来临时,麻木的生命也仿佛要随之复苏。
显然黄力或高雯没把我那番掷地有声的大道理转告刘倩。后来,有天放学,我出校门没走多远,一个女孩突然迎上来把我给拦住了。
“你是丁天吧?”她说。
【文】我吓了一跳,看看并不认识她。离她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和她同样年龄的小女生,一边朝这边瞅一边还在互相说笑。我顿时感到自己有点心跳加速,脸上有些发烫。
【人】“我是刘倩,知道吧?”女孩大胆地瞪着我,有一种挑衅的姿态。
【书】“不知道,从没听说过。”我故作思考状,旋即再次看她,长得很秀气,白净。她应该多大岁数,十四五?那真是个奇怪的年纪。
【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还有事。”我冲她点点头,急欲逃走。她突然伸手拽住我。我刹时感到非常难堪。
“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咱们别这样,我可是很纯洁的。”我正色道,宛如被不正经的衙内无理纠缠的良家少妇。
“我可早就认识你了。你还记不记得去年那次秋游?”
她这句话给我提了醒。我想起了高一时的那次郊游。那时同学间刚开始熟悉,大家全兴高彩烈的。有一个班的初一女生因为车少被塞进了我们那辆车里。一路上我们几个哥们儿为了摆脱无聊放开喉咙齐声歌唱,那时候比较流行的是《迟到》:“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还有《女朋友》:“我最讨厌装模做样虚伪的女孩……”。后来变成了和那帮小女生的对唱。只记得那帮小女孩个个都挺疯,不认生。似乎黄力就是那时和高雯开始好了起来的。整个郊游过程中我和黄力一直是形影不离,但他在我眼皮底下的小动作我一点未曾觉察。后来他第一次告诉我高雯的事时,我感到相当惊讶。
“我还是记不起来,”我说,“我得走了。”
“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呢?”
“你能和我有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我说。
正在此时,我们班的语文老师救了我。那是个一天到晚叨叨唠唠的胖胖的老太太,走起路来浑身肉直颤。
“丁天!不赶快回家你在这儿干嘛呢?!”老太太不转脸地斜了我一眼,一边说一边昂首挺胸颤着走了过去。
“你看,让我们老师看见了吧,麻烦了吧?”我扔下女孩,追上了已走出两丈开外仍不时回头狼顾的老太太,晕头晕脑地向她解释了一气。老太太似乎并没往心里去,只是关照我多努力学习:“放学后早点回家,我是经常看见你,不是在楼道就是在校门口晃,这得浪费多少时间?”
事实证明那个一直对我很慈祥的胖老太太还是往心里去了。记得有一次上课,本来讲的是一篇鲁迅先生的杂文,老太太讲着讲着课不知怎么突然串了,从“匕首”、“投枪”说起了有些同学不认真学习净和初中一些小女生放学瞎掺和:“我跟你们说,一个人要是不严格要求自己,任自己这么滑下去可是很危险的,”老太太的语气夹枪带棒颇有鲁迅先生杂文的风格:“当然正当友谊还是需要的,可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了和那么点小女生混在一起,正常吗?你们能互相帮助互相促进什么呢?”
不知为什么班上同学都跟事先串通好了似的,先是小声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然后全回头看我。我低着脑袋,脸上有些发烧,心里却在暗自琢磨她是怎么把这话辙给转过来的,让我和鲁迅先生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偷梁换柱了?
远离了那段年轻时光后,有一次和几个从前的哥们聊起来,黄力好奇地问我:“当时你干嘛老不理刘倩呀?我看那女孩不错呀。”
我想想说:“当时我不是正在和另一个女孩恋爱呢嘛。”
黄力说:“林雪呀?你不是追半天没追上吗?”
“不是她,”我说,“是咱们年级文科快班一个叫徐静的女同学。”
“噢,她呀!”黄力恍然道:“我说呢,好像从前徐静和林雪是特好的一对好朋友,衣服都常常换着穿,后来怎么谁都不理谁了呢?你也真可以,你和她?超级秘恋呀。告诉我让我学学,怎么弄得那么隐秘,回头我也好骗我老婆去。”
2
现在,我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沿着护城河边的二环路骑车,快到护城河的水闸时远远看见一个女孩背向我站在那里凭栏望着河水。我下了车,走上前说:“嘿!你怎么在这儿?”
女孩转过身,故作冷漠地看着我,“你来干嘛?”
“你不是在等我吗?”我说。
“谁等你了?我自个在这里呆着散心呢。”女孩噎我一句,用手捋了捋头发,然后她笑了,显得甜蜜而满足。
那个从流转的时光中转过身来的女孩就是徐静。徐静其实才是我记忆中的女人公。她穿着蓝色的牛仔裤,白色T恤,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形单影只地站在河边看着河水,神情略显落寞。每当回忆起往事时,女孩常常以这样一种形像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女孩家住在护城河边一条胡同里。她父母好像都是科技工作者,她爸是工程师,援外去了,她妈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班,属于很辛勤很刻苦让人肃然起敬的那类人,每天早出晚归,因为路远中午也不回来。由于她家自己住小四合院,独门独户,我想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时大概也挺没劲。女孩讲过一次她家没人时就进来过小偷,乱翻一通,结果白忙了一阵子,只偷了点粮票和一块不走字的表匆匆跑掉了。
“知道我们家的钱和存折都放哪儿了吗?”徐静好像小偷进的是别人家一样高兴,我还记得那时她脸上的表情,当时是我们一起骑车放学,“搁在冰箱里了。”她得意地说。
“那我到你家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开冰箱。”我说。
其实在我接到那张情人卡前,我和徐静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放学常常一起聊聊天,有时候在河边,有时候在她家里。我在接到那张情人卡后第一个就拿给了徐静看。对,我是先拿给徐静看的,而不是先给我那帮哥们看的。我一直不愿承认这点,是怕你们会认为我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徐静问我是否想见那女孩,对这事感兴趣吗?又问我是否真的不认识写情人卡的女孩,“不认识人家怎么给你寄情人卡?”
我说:“我还以为是你开玩笑,化名给我写的呢,既然不干你事就算了。”
“当然不是我,我有病啊。”徐静抗议完,沉默了会儿,又说:“我并不想打听你的私事,只是觉得咱们是好朋友,所以应该问问。咱们算不算好朋友?”
我考虑了考虑,说这是当然。她是我最能谈得来的好朋友。
然后,她和我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我们并排趴在铁栏杆上看着流动的河水。徐静噘着嘴沉着脸低头看河水的样子很好玩,阳光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晃动,她两眼中仿佛含有无限忧愁的样子。
后来,我碰碰她的胳膊,小声说:“哎,你今天情绪好像很反常,是不是来月经了?”
“呀!你怎么什么都懂,”她跳将起来抬手打我:“真流氓,讨厌死了。”
女孩把脸转向一边,说:“我生气了。”不再理我。
我从兜里掏出烟,点上,吐了口烟说:“瞧你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
女孩转过头,两只眼睛无辜地看着我,然后抿嘴一笑,说:“我心事重重吗?告诉你,我还确实是爱,不不,只能说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孩。没想到吧?我觉得他挺不一般的,总是不大合群,老显得心事重重。开始我觉得他特复杂古怪,了解之后才知道他人挺单纯的。我觉得他特了解我,偶尔蹦出一句话把我感动得要流泪,我为他写了整整一本日记,我甚至想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种表情,每一件发生的事都给记录下来……可后来想想挺没意思的,有天晚上我又偷偷把日记都给烧了,把灰也让风给吹走了。我想彻底忘掉他,让他只留在回忆中……”
我说:“干嘛烧了,把日记给他看呀。”
“我不敢,怕他不会接受我,他是那种天真骄傲从不会主动接近别人的人。”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别人不会接受你?那人是谁?”
“你不懂,别问了。”
“我猜猜他是谁吧?”见女孩不搭话,我想了想,笑了,说:“把手伸给我,我写在你手心上。”
我拽过女孩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个人名。
她看完,抬头冲我乐,摇摇头说:“猜错了。”
我又拽过她另一只手。不知她是不是被我弄痒了,怔一下后便咯咯地笑起来,使劲摇晃着脑袋:“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写你自己干嘛?”
“我想万一呢?”我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关键是我写自己的名字笔划比较熟。不会是我吧?”
女孩迎着太阳眯起眼,笑了笑,然后开始摇头。
“星期天我妈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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