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绝版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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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绝版青春-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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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什么想法?”

“想都没来得及想。”

那天下午,天很热,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吧堂,透过整扇的玻璃窗望向外面,路面的柏油路直冒热气。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个穿着短裙留着男孩样式短发的女孩推门进来。

尽管没有见过,尽管她跟罗倩拿来的照片上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但我们还是立刻都认出了对方。

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那个女孩笑起来很好看,一种很单纯,很年轻的笑容。

其次我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很大,牙齿不齐,身材很瘦,下颏很尖,一副小狐狸的外形。

“你跟照片上竟然一点也不一样。”我说。

“你见过我的照片?”她问。

“在罗倩那儿,一个什么风景区,一帮人。”

“噢,可能是摘掉了眼镜的缘故,”女孩笑笑,指指自己的眼睛,“六百度的近视。”

“学习一定不错。”我说。

“宁肯要一双好眼睛。”女孩说,然后环顾四周,“这地方不错,很会挑地儿呀你。怎么叫这么个名?”

“因为这家酒吧的老板是一个伤心的人。”

“……?”瞪大眼睛。

“多年前他在北京上学,后来被开除回了老家,因此和他大学时代的北京女友分别,等他攒够了钱能够重回北京体面地生活下去时,他当年的女友已经嫁给了别人。”

“故事吧?”

“对,是故事。这个人从前跟我是同学,现在是罗倩新一任男友。”

“不会吧?”女孩吃惊地看着酒吧的环境,“罗倩和陈辉分手了?我怎么不知道?陈辉人多好啊。”

5

在1997年夏天,天气最炎热的一个月时间里,我和那个女孩约会了五次。我们把夜晚的时间消磨在了北京夜空下的街道、河边和公园里。小月河、柳荫湖公园、东湖公园、青年湖公园……

我记不清是哪一次约会,在哪一家公园的湖畔,我开始真的爱上那个女孩了。只记得那一次两个人坐在夏日傍晚的湖边聊天,后来我们没了话题,沉默了很长时间。

后来我点了支烟,抽到大约一半时,叹口气,对女孩说:“要知道我在你面前表现得这么没出息,我从前那些女朋友非伤心死不可。”

“你有过很多女朋友吗?”她说。

“不太多,五六个吧。”

“还行,不算少啦。”

“是啊,也不多,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

“和她们还有联系?”

“分先后离去,然后渺无音信。”

“都是什么原因分手的?”

“各种各样,千奇百怪,都记不得了。嗯,有的出国了,有的嫁给别人啦,还有的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吵了架,互相赌气不理,就再也没有回头。”

“那你想她们吗?”

“嗯,有时候有点吧。很少。”

我没想到那个女孩第一次见面,开口就对我说“听说你是一个超理想主义者”这样的话。我是超理想主义者吗?什么叫做理想主义?我不懂。

6

那天,天色暗下来时我们离开酒吧,找了家饭馆吃饭,后来在夜色中我送她回去,走到学院路那边的小月河时,我们坐在河边又聊了大约两三个小时。

我对那个女孩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的父母都是做矿物工作的,所以她小时候在甘肃那边长大,中学时候家搬到西安,十七岁考到天津的南开大学,目前二十二岁,一年前大学毕业来到北京,现在一家贸易公司任职,和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独身女人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里。

女孩最喜欢读的书是三毛的作品,最想去的地方是西藏。

“干嘛想去西藏?”我问。

“因为没有去过。”

“不想去撒哈拉沙漠?”

“可能的话当然。”

“最想去哪儿?”

“美国。”

“美国?”

“是啊,现在我一边上班,一边正准备考托福呢。”

“出国迷?”

“就算是吧。我们是学英文的嘛,总应该出去一下的,我们同学都是这样,罗倩现在也在准备呢。”

“好吧,趁你出去前我们一起去次西藏吧?”

“好啊,”女孩笑了,然后伸出手说:“拉勾?”

我也笑了。一边和那个女孩作儿童状,一边心想,说说而已。

“要不要叫上罗倩?”我问。

“随你。”女孩想想说。

“算了,不叫她,”我说:“她又不喜欢三毛的书,哪知道什么叫异域风情哪懂得什么叫漂泊的浪漫?”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三毛的书?告诉你我认识好多女孩子都特喜欢她。她是个影响了我们一代人的作家呢。”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失敬失敬。”

“尽管她的思想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可她还是有思想的。”女孩说。

我想了想,觉得有一定道理,就像当年的顾城,未必是多么了不得的思想,但毕竟影响了一代人。任时光流转,任斯人已去,我们却一直把那种简单的浪漫思想深埋心中。

在河边,我们的谈话时断时续,很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着,两个人望着河面发呆。是那种令人舒服的沉默,倒不至于尬尴。

有一次沉默的时间较长,我抽完一枝烟后,侧头看她,问:“好像日子过得不太开心?”

女孩没有回答,像是默认。

“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过去。”我说:“我二十二岁的时候也常常觉得生活挺烦的。”

这回女孩笑了,说:“我并没说我过得不开心呀?”

她笑得确实是很开心的样子。

“可以感觉出来。”我说。

“真的没有,我干嘛不开心?白天工作,晚上学习,闷了还有人陪着聊聊天,觉得很好啊。”

“那算我没说吧。”

“你二十二岁时为什么事烦啊?”

“多啦,感情的事啦,生存的事啦,理想的渺茫啊,等等。”

女孩很认真地点头,一脸的严肃表情。

7

女孩说:“上学的时候,一年级的时候,我常常打了饭不吃,把饭盆往桌上一放,先开始坐在床边哭。”

“干嘛哭?”

“想家啊,”女孩笑吟吟地说,“因为饭不好吃。”

我笑了。

女孩继续说:“有时候我吃了饭不洗碗,就那么扔着,同屋的人就知道我又没吃好,在生气了。”

那天,是我和女孩的第二次约会。幸亏我们在北三环的那家川菜馆吃得还不错。吃饱了肚子,我们在路上溜达,然后进了柳荫湖公园。

夜色降临后,我们并肩坐在湖边聊天。公园四周这几年建起了很多高层建筑,饭店,写字楼居民楼。灯光映在湖面,像是水底串着彩灯。公园的另一处,有一处露天舞场,声音很大地放着一支旋律模糊的曲子,只有鼓点很清晰。

“上学的时候很喜欢跳舞,”我们伸着耳朵听了会儿远处的曲子后,女孩说。

话说得没头没脑,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时候最喜欢和罗倩她们几个好朋友在周末,穿上好看的衣服,去外校的舞场,晚上大家一路有说有笑地回来。”女孩自顾自地说着,不觉露出神往表情。

“喜欢哪支曲子?”

“最喜欢?”女孩想想,说:“最后一支吧。”

“《一路平安》?为什么?”

“嗯……那时候去跳舞,也许心底的愿望就是想多认识些男孩吧,有时候碰上个帅的,一支支跳下来,到了最后一曲才会略微互相有些感觉,可是舞会马上要散了。”

“不互相留地址电话?”

“很少。不过大部分等一散场就忘记了。”

我点点头,“曲终人散,很遗憾啊。”

“当时是觉得有点吧。”

“可会哼那支曲子?”

“你说《友谊地久天长》啊?当然会。……老朋友怎会忘记,心中能不怀想,友谊万岁,友谊万岁,友谊地久天长……”

“可知道这支曲子还有另一种填词?讲《魂断蓝桥》的。恨今朝相逢已太迟,今朝又别离,恨重如山,命薄如絮,白首更难期。为君断魂为君断肠,谅君早知矣,今后天涯愿常相忆,此情永不逾。”

“哇,你唱歌还蛮好听嘛。”女孩伸手摸摸我的头,露出笑容。

“不知道咱们以后的发展适合哪种歌词?”我也笑了。

“只能是第一种。我不会做你的女朋友的。”

“我并不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啊,”我开玩笑地说:“我要你做我的老婆,好不好?”

“走远吧你!”女孩笑着推了我一把,差点把我从台阶推到湖下去。

“走远吧你”是那个女孩的口头语,发音类似于北京女孩习惯说的“讨厌啊你”。后来问了她,才知道这是她家乡的语言习惯,就是“滚开”或“滚远点”这种话的代用语。

“直接说滚远点不就行了?”我问。

“不想骂人。”女孩说。

8

“谁的老婆也不做。不想嫁人。”女孩说道。然后双手支着脑袋发呆,显然是想像着以后做人家老婆的时光。

我突然觉得生活过得挺美好,夏日的夜色,映着彩灯的湖面,远处的旋律,还有旁边的女孩,还有轻凉的风,还有那个女孩因不愿长大而生出的淡淡的忧愁。日子要是这样日复一日,人生该是多么逍遥啊。

我掏出烟来,低头点了一颗。美美地吸了一口。空气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丝丝的气息,还以为是女孩的忧愁的气味,后来才想明白,是那女孩来了月经,又混合了她身上的洗发香波、香水、以及薄裙中蕴含的太阳的气息产生而成。

“给我一枝好吗?”

我看了她一眼,把自己手中的那枝递给了她。

女孩接过来,很认真地抽了起来。

我看了她一会儿,欣赏她抽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女孩面无表情地问。

“你抽烟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个不良少年,像是个不学好的小男孩。”

“……”

“怎么不说话,不让我走远啦?”

“……不想说话……”

“那我也不说了,我陪你抽烟吧。”我掏出烟,又为自己点上一枝。

“你知道吗?我好喜欢北京啊。”

“难道不喜欢别的城市?”

“许多城市我都没去过。”

“比如拉萨?”

“那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噢。也许以后我会去上海。”

“上海不错。”我说。

“倒没觉得。”

“那干嘛去?”

“假如哪天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我就去上海。”

“……?……?”

“我有亲戚在上海,是我姑夫,一家公司的老总。假如哪天我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我只能去上海求他了,”这时候,女孩装出一副让人心疼的可怜兮兮的样子,表演说:“姑夫,求求你给我一份工作吧。”

“现在的公司不好吗?”

“想离开这家公司,又没地儿去。”

“干嘛想离开?”

“就是想离开。”

“回西安不好吗?”

女孩想了想,说:“上海和西安都不好,不像北京,有这么多的公园,每个公园里都有一面湖,你知道吗?我喜欢坐在湖边聊天。”

“和我?”

“和谁都行。”

9

我家的房门遭到了一阵粗暴的猛砸,当时我正凝神写作,着实吓了一跳,那种敲门的手劲有些像院里查水表的,打开门,却是一身典型外企小秘着装的罗倩,制服短裙,长筒丝袜。

“倒霉透顶,没带家门钥匙,来你这儿呆会儿。”罗倩闯进屋来:“屋里没女人吧?”

我看看表,正是上班时间,问:“旷工了?”

“辞了,不干了。”

“嗯?”

“给了我们老板一记耳光。”

我吓了一跳,道:“凭什么呀?”

“不提了,反正我不喜欢老男人,就是这样。”

“明白了,原来如此。”

“你们之间发展得怎么样了?”

“你说你那个小克隆人?没什么进展。”

“有没有fuck her?”

“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你也别就此变得这么粗野,成吗?”

“Sorry。那,有没有kiss her?”

“无。”

“赶紧努力呀。”

“你准备怎么办?”我问她。

“你说工作?慢慢再找呗,趁这段工夫忙忙托福的事。”

“感情呢?还是管飞、陈辉两头抻着?”

“现在是三头了,我在火车上又认识一个,也不错。我得趁出国前留一些我在祖国的美好回忆。”

“我说你当心点。可别在火车上瞎认识人。什么人啊?你不知道现在人心险恶,当心让人拐了,卖了,杀了。你不知道有一部电影就叫《列车上的陌生人》,结果是一变态杀人狂。”

“杀我?借他俩胆。现在让我支得团团转。”

“有两下子。”我赞叹完问她:“你给我介绍的那女孩好像不太开心呀。”

“是吗?可能吧。她一个人在北京,没家,可不嘛。你正好没事多约约她呀。”

“她有男朋友了吧?我感觉。”

“没有呀,我不知道,有了你也可以约呀,竞争嘛。”

我摇摇头,说:“多提供点情报。”

“真是没有。”罗倩认真想想,“要不我不可能不知道呀?也就是她们公司的俩男同事对她有点意思,不过没戏,那俩人我都见过,根本没戏。”

“算了吧,我别瞎掺和了。”我摇摇头叹息说。

“别呀,我觉得她真是挺不错一女孩,”罗倩认真说:“长得还行吧?”

“不错。”我说。

“还能聊得来?”

“感觉很好。”

“那还不赶紧打电话约?”

“算了,我还是忙我正事吧。”

10

正事,当然是指我的写作了。我静坐书宅,大部分时间不是奋笔疾书,而是在苦思冥想。理不出头绪。有几日,我整夜不眠,思考问题,深刻得让自己心跳。那种深刻感动得自己激动不已。早上醒来,却觉得十分可笑。一夜之间,一切变得十分可笑。

在家写了一个星期的小说,除了将一点从前自己对于写作的信心消耗磨蚀光了以外,就是消耗掉了大量的香烟、咖啡。没有一点别的收获。

想睡觉,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我瞪着眼睛想心事。很多日子,我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想心事。我想让我的心事变成一本书。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可时至今日,这还仅仅是一个梦想而已。我躺在床上,在虚无中勾勒出整本书。相当完整。可一旦我爬起来想把他们写出来,那些家伙就像故意和我做对似的,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跑得真他妈的快。

11

“喜欢听流行歌吗?”女孩问我,瞪着可爱的近视眼。

“当然。”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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