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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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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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恐难乱举。容各职回去,细思一人报堂,以凭堂翁大人裁定。”堂上应了,大家遂一哄散去。正是:公事当庭议,如何归去思?
  大都臣子意,十九为存私。
  众御史散了,杨御史连忙策马赶上苏御史,说道:“小弟正有一事相求,要到尊寓。”苏御史道:“年兄有何事,何不就此见教?”杨御史道:“别的事路上好讲,此事必须要到尊寓说方才是礼。”二人一面说,一面并马而行。
  不多时,到了苏御史私衙,二人下马,同进厅来坐下。苏御史问道:“年兄有何见教?”杨御史道:“别无他事,只因小儿亲事,要求年兄作伐。”苏御史道:“令郎去秋已魁乡榜,为何尚未毕姻?”杨御史道:“小儿今年是二十岁,前年侥幸,敝乡争来议亲,只因他立志求一个贤才之女,所以直迟至今。前日同年兄在白太常家饮酒,见他令爱既能代父吟诗,则贤而有才可知。小弟归家与小儿说知,小儿大有怀求淑女之意。小弟想,白年兄性气高傲,若央别人去说,恐言语不投,不能成事。同年中推年死与彼相契,小弟又叨在爱下,故敢斗胆相求,不知年兄肯周旋否?”苏御史道:“此乃婚姻美事,小弟自当赞襄。但只是白年兄性情耿直,年见所知。他若肯时,不论何人,千肯万肯;他不允,任是相知也难撮合。但年兄此事,在令郎少年高才,自是彼所深慕,必无不允之理。今日迟了不恭,明早小弟即去道达年死之命,看他从违,再来奉复。”杨御史打一恭道:“多感多感!”说罢了,就起身别去。
  只因这一说,有分教:塞北驰孤飞之客,江南走失旅之人。正是:意有所图,千方百计。
  成败在天,人谋何济?
  第三回 白太常难途托娇女
  诗曰:
  缓急人生所不无,全凭亲友力相扶。
  苏洪大节因为使,婴杵高名在立孤。
  仗义终须收义报,弄谗到底伏谗辜。
  是非岂独天张主,人事从来不可诬。
  却说苏御史因杨御史托他向白太常求亲,心下也忖知有万分难成,却不好径自回复。到次日只得来见白太常。
  此时白太常尚未起身,叫人请苏御史书房中坐下,忙忙梳洗出来相见,因问道:“年兄今日为何出门太早?”苏御史道:“受人之托,又有求于人,安得不早?”白太常问道:“年兄受何人之托?又求于何人?”苏御史道:“小弟受了杨子献之托,要求于年兄。”
  白公见说话有因,已知来意,便先说道:“杨子献既托年兄要求小弟,只除了亲身,徐者再无不领命之理。”苏御史大笑道:“年兄通仙了,正为此事。昨日老杨同在公堂议事,议完了,他就同到小寓说道,因前日见令爱佳章,知贤淑多才,甚生欣慕,意欲丝萝附乔,故以斧柯托弟,小弟也知此事未必当年兄之意,无奈他再三垦求,不好率尔回他,只得来告之年兄。允与不允一听年兄上裁,小弟也不敢劝勉。”
  白公道:“此事小弟几乎被他愚了。”苏御史道:“却是为何?”白公遂将相士廖德明之言与吴翰林请酒及错读“弗告轩”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若不是小弟与舍亲细心,岂不落彼局中乎?”苏御史道:“他乃郎之事小弟尽知,他原诗二房金谿知县陆文明取的。前年江西刘按台要参陆知县,却得老杨之力为他周旋,故此陆知县以此相报。前日老杨尚要为陆知县谋行取,却是朱英不肯而止。由此看来,他乃郎无真才可知,如何配得令爱?”
  白公道:“这些事俱不必提。年兄复他,只道小弟不允便了。”苏御史道:“小弟知之。”说罢就要起身,白公那里肯放,只留下小酌数杯,吃了早膳,方才放去。正是:道义原相合,邪正自不投。
  人生当见谅,何必强相求。
  却说苏御史别了白公,也不回寓,就竟到杨御史家来。杨御史接着道:“重劳年兄,何以图报?”苏御史道:“劳而无功,望年兄勿罪。”杨御史道:“难道白年兄不允?”苏御史道:“小弟今日往见白年兄,即以年兄之命达上。他说道,本当从命,一者今郎高才,柔弱小娃岂能作配;二者白年兄无子,父女相依久矣,况贵省悬远,亦难轻别;三者年尚幼小,更欲稍待,故不能从教。”杨御史道:“这些话俱是饰词。小弟知他意思,大都是嫌小弟穷官,门户不当对耳。既不肯,便罢了。小儿虽庸才,未必便至无妇;他令爱十六岁,也不小了;江西虽远,难道终身留在家里不成?只看他嫁何等人家,甚么才子!”
  苏御史道:“年兄不必动气。白年兄爱女之心一时固执,又兼小弟不善辞令,未能开悟,或者有时回思转念亦未可知。年兄既为令郎选求贤助,不妨缓缓再烦媒灼。”杨御史道:“年兄之言不听,再有何人可往也?罢,小弟求他既不允,然天下事料不定,或者他倒来求小弟也不可知。只是重劳年兄为不当耳。”苏御史见杨御史发急,因说道:“小弟极力撮合,争奈此老执拗,叫小弟也无法,只得且告别,容有机会,再当劝成。”杨御史道:“重劳重劳,多感多感!”说罢,苏御史遂作别而去。正是:喜非容易易于怒,恩不能多多在仇。
  半世相知知不固,一时怀恨恨无休。
  却说杨御史送了苏御史出门,自家回进内厅坐下,越想越恼:“这老儿这等可恶!你既不肯,为何前日又叫老吴治酒请我父子?这不是明明奚落我了!况他往往恃有才情,将我傲慢。我因念是同年,不与他计较。就是前日赏菊做诗吃酒,不知使了多少气质,我也忍了他的。就是这头亲事,我来求你,也不辱没了你,为何就不允?我如今必寻一事处他一处,方才出我之气。”又想了一会儿道:“有计在此。前日我说皇上要差人迎请上皇便是难事,他却笑我没有丈夫气。昨日朝廷着我衙门中会议,要各人荐举,我正无人可荐,何不就将他荐了上去?着他这有丈夫气的且往虏庭去走一遭。况他又无子息,看他将此弱女托与何人!只恐到那时节求我做亲,也是迟了。”算计已定,便写一折说:“太常正卿白玄,老成历练,大有才气,若充迎请上皇之使,定当不辱君命。伏乞奏请定夺。”暗暗的送上堂来。
  都察院正苦无人,得了此谒,即知会九卿,恰好六科也公荐了都给事中李实,大家随将二人名字荐上。到次日旨意下:“将二人俱加部堂职衔,充正副使,候问上皇,兼讲和好。限五日即行。俟归,另行升赏。”
  旨意下了,早有报人报到白太常私衙来。白太常闻知,心下呆了一呆,暗想道:“这是谁人陷我?”又想想道:“再无他人,定是杨延诏这老贼,因亲事不遂,故与我作对头耳。虽然他怀私陷我,然我想如今上皇因身虏庭,为臣子的去候问一番,或乘此讲和,迎请还朝,则我重出来做官一场也不枉然。但只是我此去虏情难测,归来迅速不可知,红玉一弱女如何可以独住?况杨家老贼既已与我为难,我去之后,必然另生风波,了茫不谨必遭他毒手。”
  正踌躇间,忽报苏御史来拜。白公忙出来相见。苏御史揖也不作完就说道:“有这等事,老杨竟不成人!为前日婚事不成,竟瞒着我将年兄名字暗暗揭上堂去!今早命下我方晓得。小弟随即寻他去讲,他只躲了不见。小弟没法,方才只得约了几个同寅去见王相公,备说他求亲年兄不肯故起此衅的缘故。王相公听了,也觉不平,他说道:”但是命下了,不可挽回。除非是年兄出一纸病揭,待做衙门再公举一人,方好于中婉转‘。故此小弟来见年兄。当速图之,不可缓了。“
  白公道:“深感年兄盛意。但此事虽是老杨陷我,然圣旨既下,即是朝廷之事,为巨子者岂可推托?若以病辞,不独得教名数,亦为老杨所笑也。”苏御史道:“年兄之论团正,但只是年见迟暮之年,当此严冷之际,塞外驱驰,良不容易。”白公道:“上皇且陷穷虏,何况做臣敢惜劳苦?”苏御史惨然叹息道:“年兄忠义之心可质鬼神矣。不独老杨禽兽作千古罪人,即弟辈以小人之心推测君子,亦应抱愧。然良友犯难远行,而弟辈倦俄之衷终不能释然,奈何,奈何!”
  白公亦惨然道:“年兄骨肉之爱,弟非草木,岂不知感?然此身既在名教中,平生所学何事敢不以孤忠自矢?当颠沛而只以死生恩怨为心,则与老杨何异。”苏御史道:“年兄高怀烈忠,弟辈不及多矣。然天相吉人,自当乘危而安。但弟辈局量偏浅,不能与此等小人为伍;况长安险地,年兄行后,小弟决要讨一差离此矣。”白公道:“讨得一差,强若在此。”说罢就要邀苏御史书房去坐,苏御史不肯,道:“此何时,尚可闲坐耶?”遂起身辞去。正是:爱饮只宜为酒客,喜吟尽道是诗人。
  何期使命交加日,不避艰难一老臣。
  白公送了苏御史出门,即进内衙,将前事与红玉小姐说知。小姐听了吓得面如土色,不觉扑籁簌泪如雨下,连连顿足说道:“此事怎了,此事怎了?倒是孩儿害了爹爹。儿闻塞外沙漠之地,寒冷异常,况当此隆冬,霜雪载道,虽壮年之人亦难轻往,何况爹爹若大年纪,如何去得?这明明是杨家老畜牲因孩儿姻事不成,故把爹爹陷害。爹爹何不上一疏?将此事细细奏知,就告病弃官,或者圣明怜念,也不见得。”白公道:“方才苏方回也是你一般意思。已替你在阁中说明,叫我出揭告病,他好替我挽回。但我想,此事关我一生名节,我若告病,知道的说是杨廷诏害我,不知道的只道我临难退缩了。我想我为王振弄权挂冠林下,谁不钦敬?故有今日之起。今日即来做官,当此国步艰危,出使乏人,若再三推却,便是虎头蛇尾两截人了,岂不成千古之笑柄,如何使得?”
  小姐掩泪道:“爹爹所言,俱是为臣大义,非儿女所知。只是此一去,塞北寒苦,暮年难堪。且闻逆奴狼子野心,倚强恃暴,素轻中国,上皇且不知生死,况一介使臣乎?爹爹身入虎口。岂无不测之虑?”白公道:“也先虏名虽是夷虏,尚知礼义。近闻我中国有主,每每有悔祸之心,况上皇在彼屡现灵异,不能加害。昨日北使来要讲和,似是真情。我为使臣往答,亦彼此常礼,决不至于加害。但只是我行之后,汝一孤弱之女,岂可独处于此?况杨家老贼其心不死,必来罗致,叫我如何放得心下?”小姐道:“爹爹一大臣奉王命出使,家眷封锁在此,彼虽奸狡,亦无可奈何。”白公道:“奸人之心如鬼如蜮,岂可以平常意度?若居于此,纵然无事,未免乱我心曲,莫若先送你回去;若虑路远,一时去不及,或者暂寄居山东卢姑娘处,我方放心前往。”小姐道:“回去与寄居固好,但二处皆道路遥远,非一蹴可到。杨贼为人奸险,探知孩儿南回,无非婢仆相随,或于途中生变,反为不美。即使平安到家,去爹爹愈远,哪得消息,叫孩儿如何放心?依孩儿想起来,莫若将此宅仍旧封锁,只说家眷在内,却将孩儿悄悄寄居舅舅寓处,如此可保无虞,孩儿且可时常打探爹爹消息。”白公道:“此算甚好!”
  正欲打发人去接吴翰林来商议,恰好吴翰林闻知此信,特来探望。白公就叫进内衙相见,叫红玉小姐也过来见了。吴翰林道:“我这两日给假在家,此事竟不知道。方才中书科会写敕书,我才晓得。到把我吃了一惊,有这样事!老杨何一险至此!”
  白公道:“总是向日《赏菊》一首诗引起的祸根。小弟此去到也不打紧,方才与小女商议,只是她一幼女无人可托,心下甚是不安。”吴翰林道:“弟所虑者,只怕边塞风霜,惮于前往。姐丈既慨然而行,不以为虑,此正吾辈一生立名节之处。至于甥女之托,有小弟在此,怕他怎的?吾兄只管放心前去,小弟可以一力担当。”白公闻言大喜道:“适才与小女商议,小女之意亦是如此。但弟思老杨好恶异常,弟行之后必要别生事端。弟欲托于仁兄,恐怕遗累,不好启齿,既吾兄有此高谊,弟可安心而往矣。”吴翰林道:“老杨虽好恶,一大臣之女,况有小弟在此,安敢无礼!”
  小姐道:“孩儿既蒙舅舅应许看顾。爹爹可放心矣。但爹爹去的事情也须打点。”白公笑道:“你既有托,我的事便已打点完了。我此去的事情,七尺躯即此便是,三寸舌现在口中。他钦限五日要行,不知我要今日行就今日,要明日就明日,更有何事打点?你去看酒来,我与母舅痛饮几杯,以作别耳。”
  小姐闻命,慌忙去叫侍女备了些酒肴摆上来。白公同吴翰林对饮。白公就叫小姐也坐在旁边。白公吃了数杯,不觉长叹一声,说道:“我想,从来君子多受小人之累。小弟今日与吾兄、小女犹然对饮,明日就是匹马胡沙,不知死生何地。仔细思之,总是小人作祟耳。”吴翰林道:“小人虽能播弄君子,而天道从来只福善人。吾兄此一行,风霜劳苦固所不免,然臣子的功名节义当由此一显,未必非盘根错节之见利□也。”
  白公道:“仁兄之前自是吾志。但恨衰迈之年,子嗣全无,止一弱女,又要飘流。今日虽有吾兄可托,而玉镜未归,当此之际,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矣。”小姐坐在旁边泪眼不干,听了父亲之言更觉伤情,说道:“爹爹也只是为着孩儿惹下此祸,今到此际,犹系念孩儿,搅乱心曲,是孩儿之罪上通于天矣。恨不得一死,以释爹爹内顾之忧;但恐孩儿一死,爹爹愈加伤心;又恐有日归来,无人侍奉,益动暮年之感。叫孩儿千思万想,寸心如裂。孩儿既蒙嫡亲舅舅收管,就如母亲在的一般,料然安妥。只望爹爹努力前途,尽心王事,早早还乡,万勿以孩儿为念。况孩儿年纪尚小,婚姻未到愆期,何须着急。爹爹若只管痛念孩儿,叫孩儿置身何地?”
  白公一边说话,一边吃酒,此时已是半酣,心虽激烈,然见小姐说到伤心,也不觉掉下几滴泪来,说道:“汉朝苏武出使匈奴,拘留一十九年,鬓发尽白方得归来;宋朝富弼与契丹讲和,往返数四,得了家书不开,恐乱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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