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之林- 第70部分

薛耒的目光缓缓移开，他并不是排斥入世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以密宗百年来第一人的身份入住广州组织广州黑道，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像叶鸿那样纯正的世人，那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投入，叶鸿正因为他能够投入才成为叶鸿，而薛耒也正是因为无法投入才是薛耒。

人生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寻找超脱出去的方法，而他薛耒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办法摆脱这个命运。

朱浩成呢？

薛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若自己是崔剑的话，绝对不会出手杀死朱浩成，看待这位经学大师也绝对不能仅仅从他在黑白两道中的身份中来看。奇書网他是那种让人无法不心生崇拜的人，更重要的是他那悲天悯人的胸怀，单此一点，已经足够使他薛耒俯首认输了。

何况还有那个动人之极的面对死亡的故事？

这个故事确实充满生死之间的玄妙道理。

人生就像是在走一条不归的道路，生是起点，然后直接走向死亡，这过程中许多人坦然走完这条路，许多人一直试图从这条路上逃离出去，或者用“超脱出去”更为贴切，至于超脱出去是否又踏上另外一条路，则没有人真实的知道。

这正是困扰着整个人类的最大难题。

但是简传这个人却能从另一方面抓住死亡的本质，与其修习到另一条路上去，不如将现在这条路永远走下去的好。

所以他才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只等着死亡到来的那一天，然后竭力从死亡中再次逃出来，这种“死亡密法”确实非常有趣，让人不禁去思索良久。

而朱浩成更是直言相告，此事并非子虚乌有。

※※※

薛耒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肃立身后的翟鹰道：“小鹰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的日子，我也没有翻开这本《悲海闻江赋》。”

翟鹰望向放在一边案几上的半部“古今第一奇书”，老实回答道：“小鹰也确实一直都有点疑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这部古今第一奇书一眼，就算它是名不副实也好，但毕竟是传说了很久的事，而且小鹰也知道这个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它的另外半部没有找到。”

薛耒点了点头，道：“江影和柳风这两个小子究竟有什么能耐，竟然能够在慕容强和周烈的手里逃走，小鹰你要注意这两个人。”

翟鹰急忙道：“都是我的大意才没有拿到那半部《悲海闻江赋》，这两个小子现在不知去向，整个黑道中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薛耒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坐在一边的颜翠羽，笑道：“翠羽认为如何呢？”

颜翠羽微微一笑道：“老大是想问那两个小子，还是问翠羽你没有翻看这本《悲海闻江赋》的原因？或者两者都问我的看法呢？”

薛耒哑然失笑道：“翠羽看来是认为我老糊涂了，当然是后面一个问题？”

颜翠羽本来就明媚动人的面容上散发出光彩，伸手轻轻拂起鬓边的秀发，露出思索的神情，最后道：“翠羽实在想不出大哥的理由是什么，只觉得换成我自己的话，至少会看它一遍。”

薛耒哈哈大笑道：“翠羽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说话的方式也越来越有趣，告诉大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然后将眼神瞟向翟鹰。

翟鹰心慌道：“这个，这个，我是这么……”

颜翠羽噗嗤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翠羽有孩子了？”

翟鹰更加尴尬，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无疑表明罪魁祸首。

薛耒眼内精光闪动，直射入颜翠羽的眼睛里，最后终于收回目光，淡淡道：“小鹰你什么时候娶翠羽过门，我一定参加你们的婚礼。”

翟鹰扑通跪倒在地，道：“谢谢师傅。”他虽然多次在薛耒面前表现出自己对颜翠羽的爱慕，但都被薛耒冷冷地斥责，本来以后薛耒一定不会同意，此刻终于放下心来。

薛耒淡淡道：“小鹰你为这件事给我下跪，看来对翠羽确实是真心一片，算了，这件事不说了，今天晚上杭州的事不论输赢，明天一找我们都赶去杭州，翠羽你留在这里。”

颜翠羽欲言又止，翟鹰急忙答应。

薛耒饶有兴趣地看了颜翠羽一眼，继续道：“小鹰你要通知段六，若他们没有办法在三天内挑战叶鸿的话，你替我挑战他，他们毕竟是地主，我们卖个面子给他段六，要是让我薛耒在杭州挑战叶鸿的话，他们上海帮也不用在杭州混了。”

翟鹰和颜翠羽同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两人同时张嘴想要说话。

薛耒伸手一摆，阻止他们说话，道：“小鹰你先下去安排吧，我还有话要和翠羽说。”

翟鹰看了颜翠羽一眼，见后者点头微笑，然后自己匆忙去了。

薛耒在沙发中面对颜翠羽坐下，仔细打量这位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妹妹，感叹道：“我真没有想到翠羽你爱上的人竟然是叶鸿，感到非常意外！”

然后露出自嘲的表情。

※※※

第六部　梦断钱塘　第二章　可待烟尘（下）

颜翠羽脸上微笑消失不见，缓缓低下头去，无疑承认薛耒的猜测，声音也像蚊子般的细不可闻，道：“翠羽真的是什么事都瞒不了大哥，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有时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直到我在北京再次遇上他。”

薛耒淡淡道：“翠羽已经瞒了我许多年啦！”

然后站起身来，再次走到窗边，继续道：“别以为大哥对感情的事一无所知，翠羽你不知道，当年大哥处身藏边时，也曾爱过一个少女，而且也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任何的事情，但是还是后来亲手把她送给了别人，这就是大哥能够为她所做的事，因为这才是修习天人之道断绝情欲必须的方法，但若是认为修习天人之道就不应该有情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否则的话，若只有和尚喇嘛能够得窥天道的话，我们也没有必要追求什么了。翠羽的心思瞒的过别人，怎么会瞒得过我这看着你长大的哥哥呢？”

颜翠羽抬起头来，洁白晶莹的俏脸上闪动着异样的光辉。

薛耒继续道：“巧盈的事情过去之后，我认为翠羽会爱上沈润生，甚至几次想亲自出手杀掉这个卑劣的男人，因为因情欲而来的感情对其他的女人或许无可厚非，但对修炼《无相心经》的翠羽却有很大的害处，但后来翠羽的功力不退反进，而且从未露出要去见沈润生的意思，知道翠羽虽然对沈润生有异样的情绪，但那都是在分担巧盈的那一份罢了，所以我才放弃了这个想法，而这种感情在你亲手废了沈润生的武功之后已经烟消云散，但那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夺走你心的竟然是翠羽师门的世仇身为心斋传人的叶鸿。”

颜翠羽神情悠远，目光望向窗外，黑亮的眸子里面闪动的泪光，也许自己只有在这位大哥的面前才会坦承这份心事吧？

该到了卸下这份重担的时候了。

薛耒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爱怜地看着她的神情。

颜翠羽道：“老大当然不知道，连翠羽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对他有种非常特别的感觉，但绝对不仅仅是师门的仇恨，我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也竭力使自己忘记这一点，现在想来都是徒劳的，其实我现在知道在我十四岁挑战叶鸿时便已经爱上了他，就好象掉进了一个梦里，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逃出这个梦。”

“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二次我北上挑战他时，那时正是北方的冬天，漫天遍野的白雪，一弯清冷的弯月，我一个人步行在一个小村落里，总在想我见到他时会第一时间出手么？我打败了他会怎么样，我被他打败了又会怎么样？可惜那次我根本没有出手就已经败了，在村子的雪地上，我看到了一个很漂亮也很特别的女人就站在那里，面对着我，那个女人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她的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憔悴，不过眼睛里却放着光彩，她不会丝毫的武功，就站在那里欣赏雪景，看到了我后马上走了过来，问我去那里？”

颜翠羽眼前好象又出现当时的那一幕，声音也悠远了起来，继续道：“我说我要找一个叫做叶鸿的人，那个女人微微一笑，就说叶鸿就是他丈夫，她叫卓小白，然后让我进屋子里暖和一下。我当时就愣了，突然觉得自己这次来的很傻，我是来干什么的呢？”

颜翠羽仿佛一下子又掉进了回忆中去。

※※※

颜翠羽刚刚离开卓小白不久，便展开身形，飞速掠向雪原的深处。

最后停住在一坐雪山的面前。

一袭青衣的叶鸿来至颜翠羽的身后，停留片刻，然后道：“颜小姐千里迢迢来到东北，似乎没有出手的打算，我觉得非常奇怪。”

颜翠羽不敢回头对视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淡淡道：“和心斋传人比出高下，难道用的不是心而是手？”

叶鸿身子移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目光望向眼前白雪皑皑的大地，悠然道：“颜小姐这个提议让我实在没有办法反驳，不过我却想不出来怎么用心来比出个胜负，还请指教一下。”

然后目光来到身旁美女的身上，笑道：“若是整个江湖都懂得这个道理的话，也就不会死了那么多人了，颜小姐我们虽然算做仇人，但这份仇却和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要是这次不分出个生死的话，我妻子小白想给小姐烧几个拿手的好菜，她还说小姐的目光清澈无比，肯定不是坏人，嘿嘿，否则的话，我也就不会追的这么快了。”

颜翠羽忍不住好笑道：“要知道方才我出手制住她的话，来要挟你的话，她就绝对不会这样说我了。”

叶鸿微微一笑，终于迎上颜翠羽的目光，道：“天下我最佩服的人有三个，颜小姐想不想听听这三个人是谁？”

颜翠羽淡淡道：“你叶鸿佩服的人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没有闲心和你说话！要不然我就走了。”

叶鸿点头道：“要不是我感到你没有任何杀意的话，我也不敢和你说话，但是今天却不一样，颜小姐要知道眼前这个方向的终点是黑龙江的漠河，那可是整个中国最寒冷的地方，而且并不是每一天都能够行人的，所以我劝你还是明天一早从原路返回，或者在这里等到想要和我出手的时候。嘿嘿，我觉得你会选择前一个。”

颜翠羽怒视他道：“没有想到叶鸿也会油嘴滑舌，你凭什么认为我没有出手的打算？又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留在这里。”

叶鸿躲开颜翠羽的目光，伸出双手伸展一下，丝毫不以为意，道：“天下我第一个佩服的是当然是宗师黄泉，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理由，因为我见他一次就会有这种感觉，第二个佩服的是经学大师朱浩成，他的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谁敢不敬佩？而第三个佩服的人就是我的妻子，她看人的眼力确实非常不错，方才她说你的眼睛清澈无比，不是坏人，所以才会走上去和你打招呼。”

颜翠羽当然知道他是在胡扯，但仍是忍不住笑道：“你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拿出宗师黄泉和经学大师来撑腰，她眼力好坏的标准是否因为她看中了你？”

叶鸿目光往她看来。

颜翠羽知道自己终于说错了话，却没有勇气正视叶鸿的眼睛，竟然就那样的低下头去。

此时细雪纷纷飘落，整个天地之间仿佛被重新填满，惟有月光仍旧在雪花间隙照到两个人的身上。

颜翠羽终于抬起头来，浑身仿佛轻松了许多，叶鸿对她这句不经心间说出不无情意的话当然不会有所说法，目光明亮的望在一片飘落的雪花身上，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用什么方法来比较出胜负么？我手里有一枚硬币，现在我就丝毫不用内力地把它丢出去，然后我们在它自然凋落的地方做个标记，看谁做的准确，谁就赢了。”

叶鸿微微一笑，目光依旧落在身旁美女的身上，却不说话。

颜翠羽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她看透了一切，再也没有办法静守无相，心神逐渐震动起来，身旁的白雪皑皑的世界似乎都已经不再存在。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呢？

叶鸿的目光仍直射她，颜翠羽知道自己千万不能转头而视，否则的话，她恐怕会不顾一切地投入这师门仇敌的怀中去。

她已经失去了与叶鸿争斗的资格，无相心经再次败在心斋手上，至少在这一代情况如此。

颜翠羽缓缓闭上双眼，将外界所有的干扰去掉，内心轰地一声陷入“默定”的层次，试图固守自己的内心，使之古井无波，忘却身边的叶鸿。

叶鸿的眼神透视般的出现在她眼前，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和第一刻开始一模一样，颜翠羽内心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平静，身外正飘然而下的雪花在接触她身体之前纷纷散开。

她确实再次败给了叶鸿，而且这次是她心甘情愿的。

无相心经终于又归于“心定”的状态，开始层层瓦解颜翠羽心神的防御，只要叶鸿继续下去的话，将会完全占有颜翠羽的内心，修习精神之力就是如此简单，若是被占有的话，她别想再有一刻能够忘却叶鸿。

而此时一点惊喜之情从颜翠羽的心底升起，使她知道原来自己早就爱上了身旁这个男人。

会燃烧么？

叶鸿忽然收回目光，重新成为颜翠羽身旁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仿佛刚才的那一刻根本没有发生过。

颜翠羽心里顿时仿佛被抽空，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支持自己站在这里？

叶鸿身形往后飞掠，道：“叫一声翠羽吧，你要是赢了又会怎么样，叶鸿要是赢了又能够怎么样呢？小白为你准备了饭菜，翠羽欣赏完了雪景就回来吧？”

声音消失不见。

颜翠羽急忙回头，白茫茫的大地上哪里还有叶鸿的人影？

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从眼中流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落泪！

那短短的几是秒中她好象走完了一生。

叶鸿使她终于没有丧失追求天道的机会，而实际上她的未来也只能如此，但是在这一瞬间，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

※※※

薛耒打开窗户，听完颜翠羽的话，道：“翠羽不要认为我去杭州挑战叶鸿仅仅是因为你，也是为了小鹰。”

颜翠羽微微颔首道：“老大的想法翠羽怎么会不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告诉老大，翠羽既然已经答应小鹰，就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