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疑问仍然存在:
1。明知海况恶劣,为何在拖延了一个多小时后仍然启航?
2。船长为何决定中途反航?是集体的决定?还是个人的决定?或是有人指令所为?
3。船上起火导致动力丧失,但起火是不是由于汽车互相碰撞造成?一般情况下,汽车的固定与捆扎是相当牢固的。
4。船上的安全救助措施为何如此之差?居然只有5人生还,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5。从起火到沉船长达4个多小时,为何没有组织救助?船长是怎么死的?
6。苏浚航如果死了,是怎么死的?如果没死,身在何处……
现在还剩下的4个亲历者,或许会有更多的解释。
萧邦加大油门,向旅顺口疾驰而去。
第四章
洪文光开的建材店生意很清冷。萧邦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和几个伙计打扑克。
旅顺是个小地方。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当年苏联红军在这里与日军血战,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如今,这里是一个军港。
洪文光的“旅顺文光建材城”就开在离军港不远的镇上。在这种地方开建材店,很难想像会挣到钱。
但洪文光看上去绝不穷。他穿一身笔挺的毛料西服,一根鲜红的领带,加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使他看上去像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萧邦进去后,直接说明来意,洪文光马上甩了手中的牌,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同他握手,然后将他领进了一间装修得很精致的办公室。
洪文光很直率,在认真地听完萧邦的来意后,深思了一会儿,说:“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两年,但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我想问一下萧记者,都过去了两年了,这还能算新闻吗?”
“我们主要是想做一个‘12。21海难两周年祭’的深度报道,一是缅怀那些死难者,二是为了提醒有关航运管理当局和民众重视水上安全。现在离春运时间已经不远了,我们周刊有义务这样做。”
“好吧。”洪文光将门关上,点了根烟,开始了讲述。
“您也看了,其实我开这家店主要是将东北这一带的货运到江苏一带去销售,并不是坐商。每年,我至少要运八九十卡车货到江苏去。但通常是由我们的伙计押货。|奇…_…书^_^网|两年前12月21日这天,我有一车重要的家具要运到老客户那里去。因为对方是老朋友,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在中午一点左右,我和司机就已经装好了船。我坐的是最顶层的二等舱,司机小王在三等B舱。应该说这条船很干净,房间也很舒适,还能看电视。
“我上船较早,刚开始我的房间里没有人,我就坐在床上看电视。开船后大约十分钟,进来了一个穿皮衣的年轻人,将行李放在对铺的床上,就关门出去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请讲得详细些。”萧邦注意到,以前关于洪文光的报道里没有这个年轻人,无非是讲述了一些自己落水后的惊恐感受而已。
“三十一二岁吧,这很重要吗?”洪文光平静地问。
“很重要。因为这个人很可能是我的一个朋友。”萧邦说。
洪文光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半晌才说:“你的这位朋友是不是瘦高个,戴着一幅眼镜,山东口音,姓叶,叫叶雁鸣?”
叶雁鸣?叶雁痕的弟弟?萧邦只觉心头一震。这个意外的收获使他简直就要跳起来。但他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是多么铁的朋友,他是我同学的弟弟,失踪两年了。我只不过是想替我的老同学证明一下,他是不是还活着。”
“唉,萧记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洪文光的眼睛望着窗外,“我是亲眼看着他掉进海里的。他……他为了救我,独自走了。实际上,活着的人应该是他……”
叶雁鸣救了洪文光?可是媒体对洪文光以前的采访中,怎么没有提到这个叶雁鸣?萧邦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也许,你在想为什么以前我没对媒体说过是吧?这件事压在我的心头整整两年了,让我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我睡不好,吃不香。因为,我应该将我的救命恩人向大家讲出来,他是个英雄啊!”萧邦看见,这个东北汉子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居然有了泪光。
“那以前为什么不对媒体讲呢?”萧邦接着问。
“因为……因为我未能完成他的遗愿……”
“什么遗愿?”萧邦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
“我还是从头给你讲起吧。”洪文光再次燃了根烟,接着讲述。
“刚上船时,我不知道他叫叶雁鸣。他出去后半天才回来,见我坐在那里看电视,就主动跟我打了声招呼。我们互相通了姓名,闲聊了些天气、新闻之类的话题。后来,后来船身开始剧烈地震动。他正站起身,突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一位中年人。叶雁鸣见了他,显得很恭敬的样子,叮嘱我不要慌张,然后就跟着那人走了……”
“你说那中年人是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说了些什么?”萧邦心里又一震。这个中年人,莫非就是苏浚航?
“他大约三十八九岁吧,国字脸,颧骨很高,戴一付眼镜。穿什么衣服?好像是一件皮大衣,黑色的那种,记得不太清了。他什么也没说,领着叶雁鸣就走了。我猜想叶雁鸣就是他的手下。反正他们这一走,我就没再见过这个人。”
“那你再见到叶雁鸣是什么时候?”
“那时船都沉了。风浪很大,我掉进水里后抓住了一块木板,在风浪里漂浮着,我喝了几口海水,头昏脑胀,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一个皮筏子被浪头打了过来,上面坐着一男两女。我一看,那男的有些面熟,却不料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并拼命地划着水,向我这边游过来,把我拉上了皮筏子。我吐了口海水,才看清他就是叶雁鸣。
“我们都浑身湿透。那两个女的,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都惊恐的睁着眼睛,看来是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叶雁鸣显然是受了伤,脸上全是血。他上身只穿着一件毛衣,而把皮衣脱给了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冻得直发抖。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随着皮筏子漂移,静心地等待着救援的船。然而过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等到救助。突然,巨浪滔天,我们的皮筏子在恶浪中无法承受四个人的重量,眼看就要沉下去。这时,叶雁鸣作出了决定,他咬紧牙关,嘶哑着嗓子对我喊:‘老洪,我拜托你了,照顾好她们,我要走了……’然后,他突然松开了手,一翻身掉进了海中……”洪文光讲着讲着,泪水漫出了眼眶,良久不语。
“他没有再浮起来?”萧邦似乎被感动了,心有不甘地问。
“风浪很大,四面又没有船只来营救,水温在零下三四度,他又受了伤,怎么会浮起来?况且,他是为了我们的生还做出的决定,他是将生的希望留给我们了呀!”洪文光用手抓扯着头发,悲痛到了极点。
“那后来呢?那两位女士获救了吗?”
“这就是我一直不敢讲叶雁鸣的原因。我对不起叶雁鸣啊!那两位女同志,一个劲地哭,我那时体力全失,又悲伤过度,根本无法帮助她们。这时又一个恶浪打过来,我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时,我已躺在渔民的家里了。皮筏子不见了,那两个女同志也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被海浪冲上岸的,碰到了沿岸搜救的渔民,才保住了这条命。”
萧邦看着这位泪流满面的建材商人,想找出几句话来安慰他,但又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今天的收获是巨大的,至少他知道叶雁鸣的确死了。因为,他手里掌握的第一手音像资料可以向叶雁痕证明。
十分钟后,洪文光送走了这位陌生的访客。然后,他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摁了一下倒带键。
听着磁带沙沙的声响,他拿起一把梳子,轻轻地梳理被他手指弄乱了的头发。
云台市经济开发区“龙翔服装市场”二厅A3号摊位,王玉梅一如既往地与顾客砍着价。中午时分,她打开已经有些凉了的盒饭,刚刚扒了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王玉梅吗?”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中音,让王玉梅的心紧缩了一下。
“你是哪位?”
“钱都收到了吗?”对方并不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事情办好了,另一半下午就能汇到你的账上。要注意,马上来的这位记者很厉害,不该说的不要乱说,该说的要说到位。上次给你的那份资料,都背会了吗?”
“会……会了。”王玉梅结结巴巴地说。
“看在钱和你儿子性命的份上,你看着办吧!”不等王玉梅说什么,对方挂了电话。
冷汗从她蜡黄的脸上渗出。
她再也没有心情吃这顿简单的午餐。
整个下午,她都无心再做生意,眼睛不停地往市场门口看。
当他看见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个标枪般的男人时,她突然恢复了镇定。
她慢慢地将一张被汗水浸透了的纸揉成团,扔进纸篓里。
“你是王玉梅?”那个男人标枪般站在她的摊位前,直接向她发问。
“我是。请问您是?”王玉梅将手边的一件羊毛衫叠好,打量着来人。来人一米七八左右,黑黑的脸,单眼皮,胡子刮得铁青,只是那双眼睛如夜空的星一样,闪着光。
“我叫萧邦,是华夏新闻周刊的记者。今天来,是想采访你。”
“采访我?”王玉梅居然笑了笑,“我有什么好采访的?一个卖服装的,会有什么新闻?”
“还记得两年前的12月24号吗?”萧邦直盯她的眼睛。
王玉梅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她避开萧邦灼人的目光,低下头,轻轻地说:“怎么不记得?那是我死过一回的日子。”
“你愿意再讲讲那天发生的事情吗?”也许萧邦觉得自己的行为太不像个记者了,便降低了声调,“那么多的遇难者家属,都想知道他们的亲人到底遭遇了一场什么样的劫难。你愿意帮帮他们吗?”
“可是,两年前已经有记者采访过了,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王玉梅不解地问。
“可是,以前刊登的新闻并不详细。我需要细节,更细的细节。你只须将那天的情形再讲一遍就可以了。当然,最好讲一些你上次没有谈到的细节。”萧邦在提示她。
“好吧。就在这里吗?”王玉梅问。
“要不然到外面去也行。我请你喝杯饮料吧。”萧邦环视了一下四周,市场里人来人往,很乱。
“可是……可是我还要做生意。”王玉梅半步都没有挪动。
“那就在这里吧。”萧邦笑了笑。王玉梅突然觉得,这个硬梆梆的男人笑起来真有味道。
现在是晚上七点40分。萧邦在云台市静海宾馆903房间看完新闻联播,便开始放今天下午采访王玉梅的录音。
他将王玉梅讲述的与前两个幸存者大致相同的部分内容快进过去。接着就出现了自己的声音。录音里,萧邦发现自己的声音好难听。
萧邦:你说你买的是三等舱的坐票,可是为何最后一个到甲板上?
王玉梅:因为我一直不相信这条船会沉。我就一直坐在座位上,抓紧了椅子。虽然,我已经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但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一切会好起来。然而,所有的乘客都跑出去了,我心里很怕,严格地说,我是吓得走不动了。我想,死就死在船里吧,外面很么冷,出去了也活不成。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个人打着手电进来了,用电筒的光照着我,大声喊:妹子,快出去逃命吧。
萧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外貌。
王玉梅:他很高大,长得很帅,大约三十七八岁吧,戴着一付眼镜,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他见我没动,一把把我扶起来,拽住我往外走,一直到甲板上。那时船已经开始下沉,我清楚地听见一个年轻人跑到他的身边,叫他苏总。
萧邦:叫他什么?还说了些什么话?
王玉梅:叫他苏总。其余的都记不清了。当时场面很乱,那个年轻人好像是叫他赶快逃命,并说皮筏子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这位大哥根本没有听。他向那个年轻人吼道:你没看见这个女士需要帮助吗?你先走吧!
萧邦:后来呢?(听到这里,萧邦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自己的问话技巧也不过如此!)
王玉梅:一个巨浪打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皮筏子里,一件皮大衣盖在我的身上。我努力地睁开眼,就看见那个叫苏总的人只穿着保暖内衣,正对旁边一个老大爷做人工呼吸。
萧邦:皮筏子多大?当时上面装了几个人?
王玉梅:那是个比较小的皮筏子,当时上面装了四个人。我、那位苏总、一位老大爷,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伙子。我挣扎着坐起来,明显感到那个皮筏子已经快要沉了。皮筏子旁边的海水里还有人在拼命地浮,大声地喊着。我一看,原来是一位姑娘,她正拼命地向皮筏子这边游来……
(接下来是市场里模糊的喧闹声)
萧邦:那姑娘上来了吗?
王玉梅:(呜咽声)就是为了救那个姑娘,苏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亲眼看见他跳进海里,一会儿浮出水面,托着那姑娘往筏子爬。姑娘是爬上来了,可是苏总刚一扒着皮筏子,皮筏子就承受不住了,往下沉。我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可是,他使劲地甩。我听见他大声喊:你们走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公司害了你们呀!他的手就这样从我的手心里滑掉了。一个浪头打过来,他沉下去了。我们都哭出声来,希望我们的这位恩人浮出水面。可是,我们的眼睛眨都没敢眨一下,他也没能再浮上来……
(接下来是王玉梅的哭声)
萧邦:你确定他再也没有浮上来?那后来呢?
王玉梅:那么冷的天,他怎么会浮上来?后来……后来我们四个人就在皮筏子上冻着,等候救援的人。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是没有人来。四周再没有人和船,甚至连皮筏子也没有一个。我们谁都没有讲话,任由皮筏子漂浮着。这样漂浮了不知多久,一个大浪打过来,把皮筏子打翻了,我们都掉进了海里,失去了知觉……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
萧邦关掉录音,点了一根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个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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