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煜道:“你必须走,我已经在他们的水里下了药,他们估计现在正上吐下泻呢,刘子进等人定会以为你带上山的酒肉有问题,必要杀你。”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酒肉上山?”
“我自然有方法知道,我下药,是怕你不走。”
夏煜苦笑了一声,又细细和苏湛描述了一番下山的路线,道:“这条路我已经勘察好,你从我说的路线下山定没有问题,路过粮仓的时候,如若可以,放把火把粮仓烧了,如若难办,逃命要紧。”
苏湛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一起走,回去禀明皇上,这招安不成,不就得了!”
夏煜缓缓道:“苏湛,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朝廷那边,皇上已经下了令,你已经被列为叛变的通缉犯了。”
“什么?叛变?”苏湛的头脑一时还是无法转过弯来。
夏煜沉沉道:“纪纲已经和皇上禀明,你已经投靠了刘子进一伙,叛变了朝廷,你若回去,恐怕面临的是立即处死。”
苏湛摇头道:“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能相信呢?空口无凭!”
夏煜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湛苦笑一声,也是,纪纲和汉王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原来他们早就连她的后路都给绝了。
“所以如今,只有剿灭了刘子进一伙,才能还你个清白。”夏煜道,“如今他们缺粮缺草,我来这里,打着投奔的名号,给他们带了个消息,山西大同采木旗军的军饷刚到,他们定会动心,你若烧了他们的粮库,便更会加速他们的进程。到时候,他们的这番行动定会惊动皇上,皇上便会派兵剿灭他们,到时你在此番行动中立了功,自然会沉冤得雪。”
“刘子进他们……会相信你?”
“即使他们不相信我,但是这个消息,他们定会去核实,到时候,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自己去行动。毕竟,他们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不行,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
“我也没有回头路了,苏湛,我说过要护着你,定会护着你。”夏煜的话此时说的很轻,如微风拂面。
苏湛道:“一起走,大不了一起亡命天涯!”
夏煜缓缓笑了:“有你这句话,足够了。”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下了山之后,要掩藏行踪,有机会的话,通知大同采木旗军做好准备,我来之前已经和他的头说了一声,只是他似乎没有放在心上,我有些不放心。”
“可是……”
“别可是了,苏湛,你走,你放心,我答应你,我定会活着回去!我辛苦计划至此,难道你想叫我功亏一篑?”
苏湛狠下心,转过身去,到了角落,用夏煜给的刀子果然轻轻一碰就出现了一个大洞,她稳了稳心神,正要钻出去。
却忽听身后夏煜又轻轻喊道:“苏湛。”
她又爬了起来,转回身去,就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夏煜抱得她那样紧,仿佛一松手就怕她会消失不见了似的,但是只是片刻,又松开了她,在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柔声道:“小心。”
苏湛道:“你也是。”
而如今,已经到了山脚下的苏湛已经完成了点燃粮仓的任务,却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自己不是未曾感受过爱情,但是从未感受过这般的爱。
夏煜的爱小心翼翼又生死相依,是何等深沉而绵长!
她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心中的阴霾久久挥之不去,夏煜,你好好的,等我通知了旗军,哪怕朝廷没有出兵,哪怕我只有只身一人,我也来救你!
第一百零八章 乞穷俭相
苏湛到了山下,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夜晚的凛冽而干燥的风吹得身上直打颤。她到了城外一座破庙,在破庙一角处的土地上把上山之前埋在这里的包袱挖了出来,想了想,又换下了身上的官服,换了一身粗麻布的平民长衫,带了些必要的药品,又把包袱埋了进去。
她心中暗叹一声,转瞬间,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风光的锦衣卫了,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在上山之前,她已经把马匹寄存在驿站,因为随行的包袱里有诸多毒药,她不放心放于别人处,就埋在城外的破庙里。驿站按照朝廷所规定的标准供应给过往官员的食宿和车马,只是苏湛不知道,若真如夏煜所说,她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的通缉犯,这朝廷的公文是否已经发到了驿站。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她来到这山西也没过多少时日,纵使花了些工夫在山下做做调查,朝廷那边在此时发了她叛逃谋逆的公文,那么按照文书在路上传达的日子,对她的海捕文书应该还没有到达。
但是苏湛不敢冒险,作为曾经成天张贴榜文通缉的锦衣卫,她深知,明代法律规定了奖赏举报的条文,规定:“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及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
如果纪纲和汉王早就做好了置她于死地的打算,说不定通缉令在她启程来山西的时候、在还未向皇上诬陷的时候,就已经拿捏好时间偷偷发出了,那么她的海捕令就会与她在前后脚的工夫到达山西。如果她的海捕令真的到了,那驿站的人按照上面的画像一对比,她更是刚出虎口又进了狼窝。
如此想了想,保险的办法还是在破庙里暂且过一夜,待明日再去打探一下消息。
想到这里,她进了庙里,生了堆火,这冬日的夜里寒气很重,苏湛的手脚此时已经全冻伤了。幸好墙边还有几块不知道谁人扔下的棉被,她也不管那破败不堪和散发的霉味,将自己裹了起来。
这才躺了下来,便觉得肚子里空得难受。自打上山,苏湛就没吃过东西,这下山的时候路过小溪的时候猛灌了几口凉水,倒是落了个水饱,顶了一阵子饥,但是这一躺下,饥肠辘辘的感觉却更明显了。
苏湛翻了个身,又紧了紧裤腰带,心里想着先凑合一晚上再说吧。却突然听到庙门口有了动静,她急忙起身,熄了火苗,避到了已经倾倒的佛像后。
进了破庙的两个人看穿戴是乞丐的打扮,两人似乎是轻车熟路,看到地上还闪着微茫火星的柴禾,一个矮点的乞丐道:“刚才好像有人来过了,是不是流民?”
高点的那个乞丐道:“怎么可能?这附近流民都杀了个精光,能有咱俩维持这乞丐的威风就不错了,许是过路的,别管,把吃的拿出来。”
矮个子笑道:“好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羊腿来,嘴里流着涎,道:“二哥,正好,这火还没灭,接着生起来,烤烤好吃。”
那高个子一笑,去墙角处摸索了一会,便拿出个打火石来,几下生了火,与那矮个子烤起肉来。
本来苏湛在佛像后面暂避,不想与来人争执,但是虽然看这两人是乞丐的打扮,但是那个高个子,却把生杀放在嘴边,让人生疑,纵使他们言谈间也自称为乞丐,但是身为乞丐,又吃得这样好的羊腿,应该更多的是偷盗别人家的。更何况,苏湛此时闻到这羊腿的香气,也是垂涎欲滴,一忍再忍,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再烤肉就缩了,真是浪费!”那个矮个子把半生不熟的羊腿抢了过来,撕下一块肉,也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起来。
高个子笑道:“就带着血的你吃着香气,我看着恶心。”
矮个子边笑边吃,又把羊腿递给高个儿,自己使劲咽了一口,竟唱了起来:“八月里暖,九月里温,十月里有个小阳春,到了十一月里冷几天,一到腊月就打春!”唱词才唱了两遍,只觉得脖颈处一凉,手中的肉不自觉地掉落在地上,接下来便一动不敢动了。
苏湛已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接近了矮个子,此时,一把锋利的短刃靠在矮个子的脖子上,一双闪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如鬼火一般,透着精芒。
高个子此时也瞠目结舌,没想到突然出来个打家劫舍的,说实话,他就是做梦也没想到当乞丐的也能碰上打劫的,这强盗还真是穷途末路了。
“兄……兄弟,有话好好说……你要钱?你看我们兄弟俩这样,像……像个有钱人吗?”
那高个子赶紧发话,就怕这跟鬼一样的小子手下一抖,结果了矮个子的性命。
苏湛咽了口唾沫,道:“把肉……肉给我。”
高个子赶紧把手里的羊腿扔到苏湛脚下,道:“都给你,拿去拿去!别伤了我兄弟!”
苏湛心中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还落到这步田地,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第六感让她感到,手中的刀不能放下,这两人似乎并非普通乞丐那么简单。
她一手持刀抵着矮个子,一手揪下块肉,全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便使劲咽了下去,差点没噎死,好容易吞到了肚子里,嘴里残余的骚膻味又让自己几欲呕吐。
高个子居然被苏湛的窘态逗笑了,道:“兄弟,你没事吧?慢点吃,别噎着。”
矮个子怒道:“二哥,我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还不救我,再不救我,肉都没了!”
高个子又笑道:“你个饭桶,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吃!”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苏湛心中一凉,果然这两人并不一般,自己手中的刀子就抵着这矮个子,两人说话却还是如同闲聊打趣!
苏湛把剩下的羊腿给高个子扔了回去,警惕地看着他的行动。
那高个子把腰间别着的一个酒葫芦拿了出来,对苏湛道:“要不要喝两口压压饭食?我看你快吐了……”
矮个子听了这话对着高个子怒道:“真不能靠你!”话音未落,苏湛只觉得肚子重重挨了一下,手腕被钳住,带着胳膊一翻,身子也跟着转了个圈!
矮个子一招之间已经脱离了苏湛的掌控,真不知道一开始的妥协是为何演戏!矮个子脱离了苏湛的刀刃之下,却并不恋战,也不想报复,而是一翻身,捡起地上扔着的羊腿,跳到高个子身边又啃了起来。
苏湛心中大惊,这两人真是非同一般,看到那矮个子的这般作为,根本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做派,岂是一个乞丐之举?
第一百零九章 丐亦乞也
“你们究竟是谁?”苏湛心中的疑问压过了刚才几欲呕吐的欲望,此时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心中凛然,难道接下来迎接的是一场恶战?
那高个子笑道:“贫困乞物于人者。丐亦乞也!”
那矮个子边吃边道:“别拽文了,最受不了你这副德行,有本事考个状元郎回来,何必做乞丐呢?”
“吃你的,噎不死你!”高个子冲矮个子凶了一句,才转头对苏湛道,“门外那树下埋着的包袱是你的吧,那天我见里面有你身上这么件衣服来着。”
苏湛一愣:“你……”
高个子摆摆手:“要知道我哥俩在这破庙里可待了些时日里,一丁点变化可都逃不过我的眼睛,那泥土新翻过我能看不出来?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拿,这回你应该又查看了吧,里面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物,偷偷摸摸埋在这里做什么?”
苏湛冷笑一声:“这还用不着你来打听!”
高个子也冷笑道:“对对,我不该多嘴多舌,兄弟,我劝你一句,别做坏事,别得罪人,要不然,这世道险恶,小心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矮个子此时道:“哎,二哥,光影下这么一瞧,这小子还有点眼熟啊!”
苏湛暗道,不好,难道海捕榜已经贴出,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
矮个子接着道:“你说他像不像街上卖饼的刘二嫂啊,细细这么一看,还真像!”
苏湛听了他这话更是没头没脑地一阵眩晕,这是哪跟哪啊?
高个子说:“还是你眼尖,你这么一说,我看着也像了。”
苏湛可没有工夫和他们拉近乎,此时冷冷道:“你们在胡扯什么?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就在此一夜,明日天亮就走,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在此一避,望你二人不要苦苦相逼。待日头升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刚才饿得紧,对不住了。”
高个子道:“瞧你一副白嫩脸蛋,也不像风里来雨里去的,倒像是个落了难的公子,你说什么苦苦相逼,明明是你突然窜出来,吓唬我们兄弟二人,你是不是说反了?”
苏湛一时无语,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从人家嘴边抢吃的。
矮个子此时道:“这位兄弟,要是你是想落草,我劝你还是绝了这个念头吧,山上也不是好待的。”
高个子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愿意他提到这个话题,反而道:“天不早了,都歇着吧。兄弟,希望你如你所说,明早就走。”
苏湛本来听到矮个子突然提到“落草”、“上山”的字眼,看来他对刘子进的事也知道一二,正想再问两句,但是高个子却突然把话题戛然而止,并不想多言。
而与此同时,在山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尽管兄弟们已经付出了诸多努力,一个个的脸如同刚从煤窑钻出来的小花猫一般,但是,火势趁着秋风越燃越旺,粮仓还是烧了个一干二净。
帮着救火的刘兴,刚打了几桶水,就满头雾水地被五花大绑了起来,押入了山洞。
待到大火都熄了,救火的兄弟们扫兴回屋,为今后的粮食发起愁来,他们的带头大哥刘子进,却不仅仅是发愁,他的火气这才熊熊燃烧起来,怒火几乎要从两只铜铃一般的大眼中冒出火苗来。
冷面狼樊敏持着一把长铜鞭,每每抽在刘兴身上一下,他都是浑身一震,刺痛非常!只是此时,最让他心寒的不是这鞭笞,而是刘子进在一旁不信任的眼神。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子进的任何责问,面对的都是一声不吭。
“啪!”
“啪!”
几声鞭响过去,余贵在一旁实在看不下眼去了,上前一把抓住了冷面狼樊敏的手。
他转头对刘子进道:“大哥,你还记得当年上山时,为什么我和刘兴没有取诨号异名吗?那时我还劝刘兴说,‘看人家鬼灵精、冷面狼的名号多么威风,我们也起个吧!’刘兴当时说什么?刘兴道,‘我刘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要为大哥去死,也是顶着刘兴的大名去死,到了阎王爷那报了道,也要为大哥立面大旗!’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居然怀疑他会背叛你,背叛寨子?”
余贵缓缓跪地,把佩刀双手奉至面前,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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