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湛互相给她俩介绍了彼此,秦媚儿落落大方地和吴晓月攀谈起来,吴晓月起初有些羞涩,但慢慢地也相谈融洽起来。
苏湛和吴晓月交代了一番,自己过段时间要出远门,秦媚儿身体不便,需要她照顾一下,她自然满口答应。苏湛还特意对她说道:“这不是叫你来当丫鬟,只是朋友间互相帮助,你不要想多了。”
吴晓月笑道:“我自然知道。”
这边都交代妥当,趁着宵禁的时辰还没到,苏湛在迷蒙的夜色中回了家,遥遥地就看到家门口有一盏萤火,走近了,才看清是吴亮立在门口,风已乍起,他正冻得跳脚,手中的灯笼被抖动得一晃一晃。
见苏湛回来,吴亮提起地上搁着的一个食盒,道:“给你带了好吃的,御厨新做的红枣酥脆糕饼。”
苏湛轻轻笑了笑,吴亮已经许久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样子了,这一刻,感觉之前对他的变化的感觉只是错觉,他一如既往,从未变过一般,苏湛心里忍不住一暖,还是打趣道:“吴大人怎么这么厉害了,御厨房都是随随便便进出的。”
“你这张刻薄的嘴啊。”吴亮嘿嘿笑着,“快开门,冻死我了。”
苏湛笑着开了门,进了屋点上炭火,没多久屋里就暖和起来,吴亮一直围着炭火炉搓手,貌似不经意地说道:“汉王这回被太子整的不轻。”
苏湛深深望了吴亮一眼,吴亮没有抬头,脸上带着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红彤彤的炭火,苏湛随口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再谈。
“苏湛。”吴亮突然抬头道。
苏湛正站着,离得吴亮不远,回首望去,吴亮却又吞下了接下来的言语,脸上有片刻的纠结,却终于还是浮上个勉强的笑容,道:“你去武当的天气可冷了,你要注意多带衣服。”
纵使这样片刻的欲言又止让苏湛的心里浮上了几丝狐疑,但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畅快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吴亮就赶着宵禁之前回去了,吃着吴亮送来的红枣糕,香甜绵软,入口即化,苏湛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当苏湛再见到王彦的时候,可真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若不是王彦带着举报纪纲的证据在恰到好处的时刻去了北京,还不知纪纲什么时候能够伏法。虽然苏湛早知道王彦是太子的人,但是他对自己的情谊是不容分辨的,此时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一眼望不到边的宫城之中,目送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当班的尚宝监,冬日的风吹在脸上,似刀一样丝丝疼痛。冬日里的阳光洒在他的三山帽上,他的背影一时间显得格外憔悴和疲惫,苏湛暗暗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每个人都是心力交瘁。
正这么哀愁想着,转身时,却发现身侧已经站了一个人,赤红的衣摆下那一双皂皮靴还绣着繁复精致的云纹,苏湛一惊,抬头一看,竟是朱瞻基。
“臣有罪,没有看到长孙殿下,失礼之处,望殿下责罚。”苏湛赶紧行了礼。
“是我悄悄走过来的,”朱瞻基脸上带着笑意,“你有什么罪?”
朱瞻基的身后跟着王瑾,王瑾此时眼睛也是一眨一眨的,饶有寻味地望着苏湛。
“你什么日子启程去武当?”
“就是这些日子了。”
“嗯。”朱瞻基点了点头,突然说道,“我要去见左都御史刘观,你要一起去吗?”
苏湛一愣,心道,你见谁关我什么事,我去做什么?我有这么闲吗?但嘴里也不好这么直接回绝,便委婉道:“殿下见刘大人定有要事,臣恐怕不便参与吧。”
朱瞻基唔了一声,又笑道:“是好事,不是要事。”
苏湛一怔,这才注意到朱瞻基穿得浑身红艳,全然不同与以前的清淡,此时也涌上了一丝好奇,道:“什么好事?”
朱瞻基的嘴角带上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目光中似乎噙着笑,但是眉宇间却淡淡的,道:“你知道刘大人有个幺女么?出脱得亭亭玉立,贤良淑德,正是该出阁的年纪。”
这句话慢悠悠地飘了出来,苏湛觉得瞬间仿佛天际的浮云突然落到了眼前,自己如同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云层,开始听不清辨不明起来,难道朱瞻基自己找了个心仪的姑娘,要立妃?
不自觉地,脸上带上了笑,苏湛躬身道:“贺喜殿下。”
朱瞻基轻轻干笑了两声,道:“我有什么好贺喜的,我是看锦衣卫指挥使夏煜那么大年纪尚未娶妻,我正准备去做这个媒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冷锋过境
苏湛瞬时觉得脑袋嗡得一声,不自觉地有几分眩晕,强自镇定下来,淡淡道:“这样啊。那得恭喜夏大人才是。”
朱瞻基的眼中似有深意,仔细盯着苏湛的脸色,看着她脸上顿时涌出的刹那间强自掩饰的失落和震惊,心头莫名有一丝带着恼怒的抽痛,道:“是啊,得好好恭喜他才是,只是只怕夏大人成婚的时候苏大人还在武当没有回来吧?这样一件热闹喜事你却参与不了,真是可惜。”
苏湛觉得胸中像是也堵上了棉花,喘息一下都觉得困难,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她看了看朱瞻基清亮的脸庞,像白玉一般皎洁的脸庞,此刻全是冷意。而两人的目光对视间,苏湛已然瞬间明了,一切言语都不需要了。
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吴亮在夜里突然来找自己,明明没有急事却又欲言又止,原来朱瞻基知道了自己和夏煜走得太近,他这么做,是想除掉夏煜这个情敌。
苏湛苦笑,朱瞻基身为未来天子,天下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又为何要至如此?他才十几岁的年纪,将来大把的美好时光,何必虚掷在莫须有的情感上?难道排除了一个夏煜,自己的心就会毫无保留地放在他的身上吗?
想到这里,苏湛自嘲的悲切笑声却再也抑制不住,飘乎乎地从樱桃小口里溜了出来,如一串银铃一般回响在这金殿宫闱之间。
这一笑,却把朱瞻基给笑懵了。苏湛笑得眉眼也是弯弯的,可是眼角却带着淡淡的嘲弄,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朱瞻基终于恼怒了,低声道:“你笑什么?”
苏湛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身子轻轻靠近了朱瞻基,他一愣,但是没有躲,任着她的香气萦绕在自己身侧,她轻轻靠近他的耳畔,压低声音道:“你何至于如此?”
朱瞻基轻轻笑道:“苏湛,我小时候曾经特别喜欢吃白雪糕,那糯糯软软,入口的滋味最是不舍。可是后来,我发现一个小太监尝尝趁我不在偷吃我桌上的白雪糕,你猜,那个小太监后来怎么样了?”
朱瞻基的吐息间,清清淡淡,隐隐带着菊花茶的清香,但是却无端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如同这寒风一般彻骨。
苏湛咬牙低声道:“你以为你能左右别人的幸福么?”
冷风拂面,朱瞻基负手立着,寒风卷起他的裙角,飒飒而动,他没有再回应苏湛,而是阔步向前走去,只把苏湛晾在当场。
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在外人看来,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苏大人,你知道我现在最讨厌吃什么么?”
没等苏湛回话,他眸如秋水,接着淡淡一字一顿道:“白雪糕。”
苏湛回到家时,仍觉得太阳穴在一突一突,像是受了风寒,隐隐有些头痛,喉咙里也像是冒了火,灼烧得疼。干咳了两声,却觉得发声更哑了。索性不去管,咕咚咕咚灌了些热水,把官服卸下,换了一身街头小百姓的绿底贴里、青蓝色的棉絮搭护,外面套了件素色长衫,到了街上。
她迷茫地转了几圈,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夏煜的家门口,住处虽然离得近,苏湛却一直都没有来过,这第一次来,却在门口久久徘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此时夏煜的府邸已经完全不同于往常,高高的府门上面高悬着夏宅二字,门上的兽首和门前的石狮子都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人侵吞了一般。角门里时不时有些挑着蔬菜扁担的家丁进出,显得府中很多事情忙碌似的。
如今夏煜的身份不同以往,府邸也变得气派了起来,苏湛在门脚处踟蹰的时候,有个家丁模样的小厮便主动走了过来。
“这位爷,您在这里是等我家老爷么?这天冷,我家老爷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要不进屋等吧。”
“不,”苏湛摆了摆手,“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见了他又要说什么呢?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恭喜二字,又有什么意思。
悻悻地转回了家中,收拾了一下行装,苏湛直接去了胡广的府邸。上一次来时还是夜里穿着夜行衣来打探消息,这次却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一转眼,都快两年了。
到了胡府的正厅里坐了片刻,苏湛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对劲了,脚底像踩了棉絮一般,手脚阵阵发冷,骨节里酸痛。
胡广见到苏湛时被她红彤彤的脸吓了一跳,伸手一拭,愕道:“苏大人烧得厉害啊!”
苏湛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发了烧了,怪不得浑身不得劲。
胡广叫管家收拾了个房间,让苏湛进去休息,又请了大夫来,抓了药让厨房熬药,好一顿忙活。苏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烧得难受,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迷迷糊糊在胡广家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两日,才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待到夏煜得知了苏湛和胡广要出发的日子,急匆匆赶到胡广府的时候,管家却告诉他,苏大人早已收拾好随行的东西和胡大人上了马车,估计马车已经到了城门了。
夏煜马不停蹄地赶到聚宝门,城门下熙熙攘攘,分不清哪个是苏湛的马车,夏煜喝了一声,纵马到了城墙脚下,亮了亮腰牌,问那看城门的官兵道:“胡大人出城了么?”
那官兵见了腰牌急忙行礼,恭敬道:“回大人,刚出城。”
夏煜的眸子中似闪过一丝隐痛,点点头,纵马出了城,官道上风沙滚滚,疾驰的马车后卷起条条灰龙。
“苏湛!苏湛!”夏煜策马狂奔,视野中已经出现了胡广的马车,可是那马车也是疾驰中,只越行越远,难以赶上,只得大喊。
马车上胡广似要掀开帘子,对着在对面闭着眸子的苏湛道:“苏大人,我似听到有人叫你。”
苏湛缓缓睁开了眸子,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却又转瞬淡笑道:“胡大人,风尘大,别开帘子了吧。”自己又挪了几分,到了轿帘处,对轿前纵马的车夫道:“再快些!”
风吹得那轿子发出微微呜咽的声音,车轴吱呀,车轮轰隆隆响着,苏湛又闭上了眼睛,心中只回响起一句很久之前听说过的话:风一到,我就走,再也不回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道骨仙风
冬日的碧空显得格外澄净,经过一路的跋涉,在隆冬时节里,苏湛和胡广终于到达了武当山。武当山的道长碧云已经在山脚下带着一帮弟子等待着胡广一行,胡广下了车,也免不了寒暄起来。
“武当金殿建成,贵派气势更盛,武当山上又添圣景,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啊是啊,胡大人,同喜同贺啊!假如不是皇上眷爱,我武当又哪来这宏伟的金殿,胡大人屈尊降贵,不辞辛劳,亲自监督这金殿建造,如今终于完工,这一切都是皇上圣恩。”
“碧云大师客气客气啦。”胡广不禁笑了起来。
苏湛打量了一番那碧云大师,白须白发,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这说话却和自己差不多,世俗得很,马屁都快拍到天上去了。
胡广却很是受用,和那碧云两人一路说着,拾阶而上,凛冽寒风阵阵袭来,两边树木并不萧条,在冬日里干枯的枝桠被掩映在长青植被中,一眼望去,却还是绿色。
到了南岩石栏凭栏远眺,那众星捧月的群山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那一片迷蒙无尽中,顿觉芸芸众生的渺小卑微。跟着胡广参观完绝世的石雕建筑天乙真庆宫,又移步到遥遥相对的展旗峰下,恢宏的紫霄殿中。
仰望大殿顶部,彩绘缤纷、富丽堂皇,三十六根杉木巨柱,高高支撑着整个大殿,预示着三十六个天罡星宿甘愿为真武大帝效力。
那武当山山峰总体像个火焰,而北方在五行里属水,真武又称为水神,因为水对农业的巨大作用,在民间有着浓厚的膜拜基础,真武神像立于峰顶,在火上有水,水火交融,天下太平。古人讲究君权神授、奉天承运,在这样的政治策划下,朱棣重视武当山,也就不足为奇了。一方面,朱棣用极刑镇压了骂他“篡位”、“夺嫡”的建文旧臣,但他知道要使士大夫阶层再不反抗,单凭武力是不够的,必须用道教的“神佑”之说使靖难继统合法化。另一方面,由于玄武神在整个中国南方有众多的信徒,宋元以来,玄武是南方信徒极多、香火极盛的道教大神。朱棣用武力以北统南,为了改变南方群众对他的不良印象并收买民心,故大修武当道教宫观。
站在万山之巅的峰顶金殿前,面对那匾额上的竖着的金殿两字,苏湛不得不为这巧夺天工而折服。重檐屋殿,九彩斗拱,本来这是皇家才能使用的建筑模式,但是由于朱棣的重视与批示,在武当的建筑里也能见到这样繁盛的规模。明亮的鎏金在光下耀眼夺目,气势浑宏。
进了殿内,那铸件精巧,根本看不出是铸造好才运上山来插合起来的,像是浑然天成一般。左边是签房,右边是香房。即使殿外山风呼啸,殿内密不透风,那香烛火苗纹丝不动,随着香炉大鼎中的香烟袅袅,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氤氲开来。
在胡广和碧云就座论经讲道的时候,苏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凭栏而立,望着在一片寂寥冬色中的群山,苏湛的脑海中却回忆起了京城里的一幕幕。
与夏煜的初次相见,是在气势恢宏的午门之下,在受刑官员的惨叫声中,他漠然的神色历历在目。而后来,他一度像是在角落里的影子,总是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自己,悄无声息的。他的关怀轻柔地如同春风一般,当毫无察觉之时,却已无处不在。
寒风吹得苏湛的脸庞有几分生疼,这般凛冽如同朱瞻基一般,初见时他是月下那翩翩少年,可是皇权之下,他即便不动声色,如今想来也是步步皆殇。
胡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和她并肩而立,望着那云雾袅绕,缓缓道:“天大地大,上哪去寻张三丰?”
苏湛从沉思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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