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夕不做声，下了床走到窗边。由于整个校园被晶体包裹成了密封体，窗户被水晶封得严严实实，缺乏海风的壮阔海景并不能让她心情舒畅。思考片刻，她说：“没想到他们两个老手会失手。也许艾尔金的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真是个可怕的人。找到他们两个没有？”
“没有。除了零号舱，我们找遍了全校。如果零号舱的人对他们刑讯逼供……”
美夕心头一颤，示意马文慧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处境很不利。他们随时可能对我们报复，现在不过是缺少指证我们的证据。而邵童却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不。既然艾尔金没有死，那么他们不需要什么证据就能颠覆我们。既然现在没有行动，说明他们还能克制怒火，想查清真相。”
“那我们怎么办？”
“邵童一定会把祸水引过来，而且会火上浇油。盯紧点，准备实施应急方案吧！”
28、观火（三）
风卷云舒，太阳划过一道弧线，向西边迫近。放送室里，雅心透过狭窄的窗户，望着蔚蓝的海面。寒冬即将过去。春天就要到来。草长莺飞，踏青出游，多么欢畅的时光。可是，自己还有机会享受那美好的时光吗？
望着海平面上隐约可见的黑色战舰，她心情沉重。整整两个月。没有得到外界的消息。难道联邦抛弃我们了吗？难道野山豪没有逃脱？天哪，这个地方，她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每天都有人死去。更要命的是，每天的献祭都由她主持。亲自宣布中签者的名单，然后目送他们挣扎嘶吼着被大海葵吞噬，然后接下数百道仇视的目光。难道自己是恶魔的化身吗？谁来接替这该死的工作！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雅心回过头，看到了飘然前行的美夕。她并不常来放送室，但每次来，必然要用视频终端向全校讲话。今天，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呢？
美夕看着雅心，就像看着垂死的病人。
“什么事？”雅心不安地问。
美夕红了眼眶，哽咽道：“没想到竟然是你……”
不由分说，她身后涌出十来个男生，架着雅心往外走。过道里，她的怒斥声渐渐远去。
目睹突如其来的变故，吉乐汗如雨下。目送美夕等人从面前一一走过，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当那凄厉的声响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立刻冲出门外，向零号舱跑去。
还没到零号舱，吉乐就撞见了金等人。他们正聚在通道口，远远地看着人山人海的中心花园。
不用吉乐叙述，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中心花园里，美夕正激愤地罗列着雅心的罪行：“当我们的战士为了保卫校园浴血奋战，她，为了夺取权力，竟然暗中破坏天《奇》使组的设施。因为她《书》的破坏，罗千千同《网》学牺牲了，狄少龙和佟之毅同学也受了伤，十五部战机尽数被毁。我怎么都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可是，铁证如山！”
一个男生替下美夕走到中心花园当中，开始朗读化验报告，证明卡在机舱控制杆槽里的金属片是从放送室的备用设备上拆下来，并改装的，其中有指纹、工具等诸多证据，均可以直接证明雅心有罪。凡此云云，不胜枚举。但人潮汹涌起伏，怒吼声四起，人们根本没有耐心仔细听证据。反正那文章冗长，多有拗口术语，想必假不了。更何况，仇视执委会的人不在少数，乐得看到执委会委员接受公审。于是，在少数人有意的鼓噪下，加上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喊，立刻点燃了公众的怒火。数百个满腔正义的学生齐声高喊：“严惩凶手，告慰英雄！”
连续呼喊数遍后。那宣读证据的人最后大声说道：“经研究决定，处以罪犯雅心极刑！”
欢呼声轰然而起，人们把手里的杯子、帽子、书本纷纷扔上半空。巨大的响声遮盖了寥寥数人的声音。有人说：“证据是不是该传阅一下？”也有人说：“有没有证人证言？”诗人浩北仰天长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他立刻被旁边飞来了几个拳头击倒在地。
好在正义感附身的人们没有太多功夫跟他计较。因为绝大多数人都闹哄哄地围着几个执法男生向两楼涌去。
在执法学生的押解下，雅心披头散发，满脸是泪，拼命哭喊：“他们骗人！不是我！”但是，她用尽全力的声音，在数百人如雷的吆喝声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突然，她有些明白了，止住了哭泣，大声说：“是你们！一定是你们！”
有人抓住了她的头发往后猛然拉住，迫使她仰起头来，再也发不出声音。
看着人潮把雅心冲上二楼，又把她冲到那根悬在栏杆上的绳套边，任谁都看出他们想干什么了——绞刑。
吉乐咽了下口水，打着抖对金说：“你们就看着他们把她弄死啊？”
金不做声。这个时候，谁替雅心出头，谁就一起死。韩雄明白这个道理，他缩了缩头。田基也明白，他眼睛滴哩咕噜地乱转，却想不出办法。
吉乐哭丧着脸，又说：“她这个人你知道的，虽然有点傻，但害人的心是不会有的。”
金依然不答话。
吉乐抓住金的胳膊，用头顶着拧来拧去：“好歹我和她共事两年了。我受不了。算我求你了，好吧？”
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那边，人们七手八脚地把绳索套在雅心的脖子上，有的按胳膊，有的按腿，那场景，跟活杀牲口无异。但金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中心花园里那个被几个高大男生包围着的窈窕身影。美夕，这个一向面目温婉的美人，此刻双目圆睁，竟似要吃人一般。
“她终于失态了……”金喃喃自语。
十几双手将雅心托过头顶，然后齐齐发力，往栏杆外一推。那躯体打着旋，向下落去，只等那绳索绷直，不是蹬腿咽气，就是身首异处。那会是怎样的情形？人们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吉乐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生命如尘埃，身影似落叶，落地无声。
吉乐微微叉开手指，鼓起勇气睁开眼，没有看到想象中悬在半空荡来荡去的人体，却发现二楼的人都惊诧地看着栏杆上的缺口。固定绳索的栏杆居然断了。而中心花园里的人更是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那坚如磐石的水门汀地面竟然变得绵软无比，完全卸去了雅心下落的冲力。
高潮过去，人们的疯狂平息了下来。一时间，楼上楼下，鸦雀无声。雅心却躺在地上，昏睡过去了。
终于，狄少龙第一个反应过来。杀害罗千千的凶手，怎么能够放过？一直站在大海葵边的黑色机甲伸出巨手，一把将雅心握在手里。
捏死她！大家都这么猜。一片安静中，那几个替雅心求情的声音勉强冒了出来：“快把她放下来！调查清楚再说！”
黑色机甲毫无生气地停在那里，似乎在犹豫。就在他即将把手臂放下的时候，边上的银色机甲一把握住了黑色机甲的手，大有帮他一把，捏烂雅心的意思。正如大家猜想的，佟之毅疯了。
机械大力之下，任何血肉之躯都将粉身碎骨。人们不禁惊叫起来。对于别人的杀人行为，人们总是感到畏惧而憎恶。对于自己的恶行，则遗忘得飞快。
谁都以为雅心死定了。不料，电光火石之间，大海葵挥舞触手，竟准确地缠住了银色机甲的五根手指，任凭佟之毅如何加力，竟不能令手掌收缩分毫。反倒被触手的拉力掰了开去。
雅心再度从半空落下。地面照旧变化一番，轻轻接住了她。
美夕惊呆了。处决雅心，本来就是依靠学生们的激愤，速战速决。当激愤之情退去，人们变得理性，杀心也就不那么重了。如果此时再对雅心下杀手，恐怕就要被人看出自己的焦虑和心虚了。事到如今，该如是好呢？
美夕微微出神，立刻一咬牙，做出了决定：“暂时把她收押吧！”
29、观火（四）
深夜，八楼校长办公室里依然亮着灯。邵童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悠然用手指叩着桌面。
这张桌子前，曾经坐着好几个人，可现在，他们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塞拉受了伤，高烧两天还没退。天晓得田基和波普两个冒失鬼仓促搞出来的抗菌素到底有没有药效。
野山豪逃离了学校，他成功了吗？说老实话，还真不希望他成功。现在，邵童巴不得联邦不要来管这里的事。因为，他了解到一些秘密。
雅心应该也不会回来了吧？今天美夕差点把她整死。估计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呢！
不过，既然她今天没死成，那就是把美夕逼上绝路了。哈哈！邵童不禁笑出声来。谁叫她派去破坏天使组机舱的是马文慧呢？通过马文慧，邵童掌握着关于美夕的一切罪证。只是看了他发送的一段录像，美夕就像丢了魂似的带人找雅心去了。看来，她是事先就留了一手，以防事情败露时可以拿雅心挡箭。可是，铁证如山呐！傍晚处死雅心的风波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美夕一直在自己的卧室里。她不会走投无路自杀了吧？可惜了那身诱人的皮囊。邵童惋惜地咂咂嘴，不过想到自己心中的庞大计划，他又释然了——一旦大功告成，何愁美女不来？
至于金，这个死不掉的家伙，被榴弹炸伤过一次，被机甲拍飞过一次，可就是不死。真该死！“不死，真该死，不死，真该死……”邵童念叨了几遍，苦笑了一下。
还有闻天，这个握着他把柄的人早早地死了。说起这事，还得感谢马文慧，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闻天，而且成功地嫁祸给了林嘉义那个倒霉鬼。之后，还是她，悄悄解决了昏迷三天的林嘉义。是以自己没有和闻天的死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马文慧这个女人虽然能干，但确实太危险了。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有一身古怪的本事。最重要的是，她还掌握着他邵童拿同学挡子弹的秘密。这事要是抖出去，就算死不认账，也难免惹一身麻烦。政治家嘛，必须一身清白。就算不是真的清白，也必须做出清白的样子。为了自己的清白，看来得找个机会把马文慧漂白掉。当然，现在她很有用，得留着。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正是面容光彩照人的马文慧。
“你的妆化得太浓了！”邵童笑着嗔怪道，“老远就闻到你的气味了。岂不是影响你的跟踪任务？”
马文慧往他大腿上一坐，勾着他的脖子笑道：“你不喜欢？”
邵童一阵反胃，这不是酒吧女的作态吗？不过，他脸上依然笑容可掬：“喜欢，喜欢死了！”
两人互相啃了一阵，都觉得充分表示了友好，便开始谈正事。
“我亲自盯着那个女人。她回房间后就没有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连我也不行。倒是雅心那里有些动静。听说，有几个人去探望她，被那个女人的手下拦住了。然后，他们都没有回到原来的住处，而是被守候在一旁的吉乐引到零号舱去了。”
“哼，艾尔·金在拉帮结伙吗？”邵童冷笑着说，“不过雅心的人脉不广，而且大多是浩北那种办不了事的废物。不足为惧。你看，我们有没有收服美夕的可能？”
马文慧柔软无骨的身体突然一僵，显得十分紧张：“收服她？恐怕风险很大吧？我了解她，这个极端自私的女人，绝不会效忠任何人。”
见邵童不说话。她狠狠点了点头。邵童笑了：“你很怕她。怕她报复你这个叛徒。”
“别说了！”马文慧怒目圆睁。她知道美夕的手段。单是不久前处死雅心的情形，就足以使她心惊。这么样的魅力，可以让那么多人丧失理智，去逼死一个无辜的人？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看到马文慧动了怒，邵童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别慌。我只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是希望来个斩草除根的。”
“那么，我现在就去公布那段录像？”
“稍等。在时机成熟之前，把她放在执委会里，能分散公众对我们的注意力。波普那边的研究有进展了吗？”
“最近不知他发什么疯，每次跟人讨论苏因的技术问题，就把音乐开得震天响。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我搞到了这个。”说着，她递给邵童一块电子记录本。
邵童一页一页翻看着，目光渐渐明亮起来，到后来，双手都有些颤抖了：“你从哪里抄来的？”
“从四眼的记录本上复制过来的啊！那天他正好在打瞌睡……”
不等她说完，邵童就狠狠给了她一个重重的香吻：“我爱死你了！看这里！进入下一个维度，苏因就能对自身进行重力控制。海上要塞就要变成空中要塞啦！到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都管不了我们！哎呀，原本我只想割据一方，当个岛主，现在，我可以做世界的主宰啦！哈哈哈！”
看着情绪失控的邵童，马文慧一个劲地陪笑，心里却不以为意：就算是世界主宰，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
邵童一把抱起马文慧转起了圈，眼中精芒四射：贱人，你很快就没用了！去死吧！
***
当邵童醉心于自己的野心时，D7师的阵地上却一片慌乱。护卫机甲停得乱七八糟，不成队形。到处是嘈杂的吵闹声。大部分炮眼都没有打开。而阵地上空，一团黑云夹杂着闪烁的光点缓缓往下压了过来，渐渐露出红色、绿色、白色三个较大的光团。
远处总督府的地下工事里，地区军政要员齐聚在一起，巨大的通讯屏幕上，杜山的脸被各色强光映得五颜六色。看到吴连洲，他报告说：“我舰正在距离目标五公里处悬停，观测仪已锁定D7师上空的状况。”
吴连洲打断道：“转播信号已经收到。描述详细情况吧！”
“双方已经接触十分钟了，没有枪炮声，但有强光闪烁。从局面上看，从上往下攻的D3师有明显优势。特警组弗雷正在驾船接近战场。如果他有发现，我及时向诸位先生报告。”
“这不是普通战斗，让他们注意安全。下面转单线通话。”吴连洲拿起了耳机，与杜山进行一对一私密对话，“昨天你说又有个学生逃出来了，找到他了没有？”
“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后，我们第一时间按照他说的地点赶过去。五分钟就到了。可是没有看到他，而且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吴连洲沉吟片刻，问道：“那个学生什么名字？”
“韩雄。我们已经问过野山豪，证实了他的身份。确实是新城中学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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