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必出恶性苗。一粒种繁殖千万粒。千万粒恶种入了土,人间到处是恶苗。你压我,我翻你,你夺我,我打你,打斗争夺永无穷,人间永无安宁日,人间灾祸永不息。反过来,以布善布让,布慈布爱为贯线,你让我,予我,我也会以你的精神还给你。你爱我,我报爱,你予我,我报予,你让我,我报让。你再予再让,我再报予,再报让。一粒善种入了土,地里必出善性苗。一粒种繁殖千万粒。千万粒善种入了土,人间到处是善苗。你慈我,我爱你,你予我,我让你,来往还报无有穷。人世间永享慈爱予让福,永远和谐乐无穷。只因为爱慈予让是基点,爱慈予让是贯线,故而,爱慈予让永无穷。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去以此否定善对恶的大惩罚,包括天惩罚,地惩罚,人惩罚,自己惩罚。因为如若把惩恶给否定,从一定范围的时空讲,就会出现恶者以善可欺而欺善。然而,从大范围的时空讲,同布善布让的学说相比,那些教人怎样斗夺,怎样仇恨的学说就不应该称之为学说(至少不能称为万年闪光的真学说),而应该称之为听完伯阳先生这一大段论述,弟子文子十分佩服,连连点头称是。然而,他的这段论述到底是对了呢?还是错了呢?不管是对也好,是错也好,反正他是这样说了。不仅是这样说了,而且这段话还成了鼓舞他去下大决心建立天道学说的信心和力量。
好一个促他努力立说的别具一格的思想基础!
文子问伯阳先生说伯阳先生为从根本上隐写起见,就直截了当地进行了否认事情千头万绪,纷纷扰扰。不知不觉到了夏天。一天,一辆马车从正南方向而来。车夫“吁好”一声,车子在曲仁里村前的一棵柏树底下停了下来。一个中等个子的壮年人从马车上跳下。此人蓝衣蓝裙,头顶蓝色扎帕,聪眉慧眼,白净面皮,大约三十八九岁的年纪。他就是二十三年前因投师伯阳先生而掉到井里、遭受磨难的蜎渊。
蜎渊这次特意从曲仁里南十里远的山水里村(如今已无遗址)赶来,意思是要请他的老师伯阳先生到他家去住几天,请他谈天论地,从宇宙间最高的角度、最大的方面讲述一下最大的大理,以便将来他写一些文章,能够正确无误而不违背宇宙间最根本的最高最大的大理——天理和人情。
蜎渊的家原在楚地而不在陈地,后见陈地的山水里村的姐家的一处外宅幽美而安静,于做学问很是有利,就深深喜爱上了这里。于是就应姐夫之邀将家迁移到了这里。他将家庭转移至此,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出于一种宿命的观点,想将自己的住所往曲仁里靠近一下。他偷偷地在内心认为蜎渊走进伯阳先生的家门。李伯阳见昨日刚来过的弟子蜎渊今日又来,感到惊奇。蜎渊说出要请老师到他家去住几天的心意。李伯阳推说很忙,不愿前去。蜎渊无奈,只好把他另外的一个心思——邀请他谈天论地之事向他说出。经过再三恳求之后,伯阳先生才答应前去。
伯阳先生和弟子蜎渊一起坐上马车。车夫将鞭子一挥,向着山水里村的方向驶去。
山水里村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上杂树茂绿。村西头有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河。河西沿有一片湛清湛清的绿水。水中央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土山。山上长满低矮而浓绿的小树。绿树间有几间和古画里小屋相仿的茅草房。这就是蜎渊的住处——他姐家的外宅。如今他姐家是在河东沿小村庄上居住,这河西沿的水中山上之屋完完全全成了蜎渊的家。
马车从村子后边拐弯往西驶去。车子走过小河上的一座小桥,又走半里远,就停在那里。伯阳先生和蜎渊下车,转脸向南,沿着一条窄窄的沙碱小路往水中央的小山上走。此时车夫回过头去,挥鞭赶马,驱车往河东沿蜎渊的姐姐居住的山水里村驶去。
小山顶上,蜎渊陪同老师走进自己的屋室。
头一天,蜎渊热情地招待了自己从内心深处敬慕着的老师。席间,两个人都没提起他们要说的正题。第二天早饭过后,他们师徒二人就在这里开轩临水畅谈起来。
蜎渊请求老师向他谈天说地。“好!”伯阳先生高兴地接受,他心里说“好,那好。”蜎渊兴高采烈地说。
“我先来问你,天有多大?——从广度说,是天有多大;从深高度(这里包括深度)说,是天有多高——你来回答一下天有多高吧。”伯阳先生动弹着雪白胡须,两只眼睛很有光彩地看着蜎渊说。
“这天……,天……是的,这天有多高呢?”蜎渊说,“有十万里,不,还多,百万里也多,不,还多,千万里也多。好吧,我就试着回答吧,一万万里,天有一万万里高。”
“你的意思是往上走一万万里,就走到天的尽头了。”伯阳先生一手捋着白胡说,“那好。既然天是一万万里高,那,我再问你,我们往上走,走一万万里远,就走到天的尽头了,那,从一万万里的地方再往上说,那里又是什么呢?”
“那里是一道墙。因为天到边了,再往外没有天了,所以挨着墙了。”
“墙头那边是什么呢?”
“墙头没有那边了。——因为墙厚得很,所以没有墙那边了。”
“噢,墙厚得很。那,我还要问,这墙头,有多厚呢?是一千万里厚呢?还是一万万里厚呢?”
“一万万里。不,十万万里也多,我还试着回答,有一百万万里。”
“好,一百万万里。”李伯阳又捋一下白胡说,“依你说,这墙的厚度是一百万万里。那,我还要问,过完这一百万万里,也就是过完这道厚墙,再往上说,又是什么呢?”
“又是个空间。”
“这空间又有多大呢?”
“很大,很大。”
“很大,很大,大到什么时候算毕呢?”
“大得没法说了。”
“对啦,大得没法说了,无限大了。”李伯阳微微点了一下头,“好,现在我要回过头来,再问问地。地是多厚呢?是一百万万里厚吗?”
“地是二百万万里厚。”蜎渊高兴地笑着,故意配合回答说。
“二百万万里,那好。我再来问,过了二百万万里,再往下,又是什么呢?”
“再往下,透气了,又是个空。”
“对,又是个空。我要问,这个空,往下有多深泥?是三百万万里深吗?”
“不,是没底子深,是没法说的深,也是无限的。”
“对啦,我们知道啦,知道宇宙是无限的啦。”伯阳先生暂时作结说,“这宇宙的空间是无限,宇宙的时间当然也是无限的。这时间往上追,到啥时候能追到头呢?往下追,到啥时候能追到尾呢?现在我们知道啦,知道宇宙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无限的啦。知道了,问题就算完结了吗?不,不完结,不光不完结,而且问题才算开始。现在我要接着往下来问。宇宙是无限大的,那么,在这个广大无边的无限里,都是有些什么东西呢?”他又往下继续追究说,“我看见了,共有两个东西。这两个东西叫什么呢?一个叫‘有’,一个叫‘无’。‘无’是空无,什么也没有;‘有’是物质,实体的物质。‘无’和‘有’相依地存在着,相对的变化着。‘无’里头生出‘有’;‘有’生出后,又到覆灭,又归于‘无’。这种变化是有规律的,是无穷无尽的。我从万物生死变化中,从这变化规律中,从这规律给人间所造成的事理中,看出了宇宙之间的一种永远不灭的、最了不起的东西。这种东西,在物形以上,看不见,抓不住,摸不着,恍恍惚惚,窈窈冥冥,寂寂寥寥。说它恍惚,它又是十二万分真实的真实存在着,它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看着啥也没有,实际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确实存有。它广大无边,无所不在。它永远不灭,永远在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如有上帝,它当在上帝以前很久很久都有了。它在时序上、品位上都先于任何东西,它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它不会因它物的生灭变化而有任何影响。它寂兮寥兮,独立永恒,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因它不是生灭变化着的具体东西,因它是不能用任何名称来指代的东西,所以叫不出它的名字。叫不出名字,就无法来论述它。为了论述方便,现在我勉强给它起个名字,称它为‘道’。”
蜎渊听老师说到这里,感到十分新奇,十分高兴,就故意发问说“物体都有形,有形才有名,名是随着形而来的。既然‘道’没有形体,所以就不可有名了。”伯阳先生回答说。
“老师,这个‘道’,它抓不住,摸不着,看不见,连名字都无法叫出,咱们要它又有何用呢?”蜎渊又一次配合老师故意发问说。
“有用,有用得很。”伯阳先生说,“我们了解它,掌握它,顺从它,适合它,意义可是大得很呢!道不是唯无主义,也不是唯有主义。道是无形的,然而,它会向下往有形的物体上落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道向下落实的过程。在道的作用下,空空的‘无’中,会生出‘有’来;一个‘有’会生出两个‘有’;两个‘有’会生出三个‘有’;三个‘有’会生出数以万计的‘有’来。道是最自然的,最合规道的,最合天理的,最不胡作妄为的。道带着它的特性往下落实到万物时,万物如若合乎道——合乎这自然的天道,万物就是上了规道的。道带着它的特性往下落到人生时,人生如若合乎道——合乎这自然的天道,人生就是上了规道的,就是不胡作妄为的,不胡作妄为,是可以大大有所作为的。这样,人才是可以有福的。道带着它的特性往下落实到政治时,政治如若合乎道——合乎这自然的天道,政治就是上了规道的,就是不胡作妄为的,不胡作妄为,是可以大大有所作为的。我说的‘不妄为’,是和‘无为’的意思一样的。当你做到‘无为’的时候,国家没有不治的。国家治了,国人才是有福的。天道往下落实而创生万物时,是表现出它的一定规律的。人能符合天道特性,才是符合规律的。人能符合天道特性,例如不妄为,不胡来,致虚守静,生而不有,为而不侍,长而不宰,谦让,不争,处柔,居下,俭朴,就是合道,合德,合乎道德。世人都有道德,世人也就有福了。所以我说,道在有形的物质以上,处在无形的状况时,道是无用的;道在落实到物质,落实到人生,落实到政治的时候,道的作用就是无法估量了。”
“好!好!老师说得好,老师说得好!”蜎渊十分赞佩地合起两只手,一连声地叫好说。
蜎渊啊,聪明的蜎渊啊!你只知你的老师在和你一起谈天说地,是不是知道他所谈论的这些就是他要隐写,他要创立的天道派学说的纲领呢?
第二天,伯阳先生回到自己家里,刚刚正式开始着想隐居立说之事,忽然有人告诉他说伯阳先生十分高兴,他很是想念这位恩人,很想见到这位恩人,就立即骑上一头青色的黄牛(这不是以后他要骑牛西行的青牛)往苦县正南十里以外的地方走去。
李伯阳急欲见到这位恩人,并不只是限于报恩,也不是说姬如公荐他当官这就是恩。伯阳先生确实是并不追求做官的。而且他的几十年的官吏生涯,除了在看透政治和高层人生方面给了他一定的作用之外,其余方面并无什么好处,只不过是使他晚立学说几十年罢了。他之所以把他看成恩人,重要因素有两点上午,阳光明丽。一位白须、白眉、白头发(此时已无发髻,已去掉别在那里的龙柱模型,而是自然地散开)的,身穿米黄布袍,袖口带有紫色水袖的老人,骑着一头青色的黄牛,往正南走着,走着。
当这骑牛的老者——伯阳先生走到苦县正南十八里的地方的时候,看见一个风光优美之处。这是一个方圆三四里大的天然湖泊。湖水平静,浅清见底,接天连叶,滴绿流碧。岸上白杨行行,湖中绿柳簇簇。湖外方圆四五里没有人家,更显这里清静美丽。湖当中有一个土石结构的高台。台高十多丈,占地好几十亩。台上芳草覆盖,绿树成荫。野花片片,犹似落霞。馨香阵阵,十分宜人。苍松参天,翠柏留云。麋鹿猿猴跳石壁,白鹤黄丽舞绿林。这个台子并无名称。传说舜曾来此,在这里做过韶乐。因为十人来此九人留恋,有人称他“留恋之台”(如今仍有遗址,人们呼之为栾台)。
伯阳先生骑牛沿着通往幽台的湖水小路往里走。当他来到台下的时候,就从牛背上下来,牵牛沿盘台小路往顶上走。等他登上台顶的时候,就把牛拴在一棵柏树上,一个人到林间各处去寻找,看看姬如公住在哪里。只见台中靠后有一座样式别致,古香古色的古庙。庙门口坐着一位身穿青衣的花胡须老者,样子有点和当年的姬如公相仿。老者依着庙门外边的墙根坐在蒲团上,挤着眼并不看人。伯阳先生上前说话,他才睁开眼。老聃问他可知道姬如公。他摇摇头说,从没见过什么姬,也没见过什么如公。
李伯阳心里明白了,一定是人们把这位不知名的老者误认成了姬如公。
伯阳先生从留恋之台回到曲仁里自己的家里。当他又一次考虑隐居立说之事的时候,又有几个人前来请他帮忙做事了。他打算把这几家要请他帮忙做的事情给帮助做好再去隐写,没想到一陷进去,很难出来,请办的事情越来越连,越来越多。人们尊崇他,仰赖他,事无巨细,大小事情都想请他办。有的事情本来无须去办,为了借他的名声光耀光耀,也没事找事地和他挨挨边儿。例如远远近近的人慕名来访;一些小国修国志、写国书,请他帮忙指点;一些人写这写那,请他动手挥笔。甚而至于一些人家小孩起名也来找他。张先云家生个胖小子,两次起名都认为不好,最后找到伯阳先生起名铁蛋,才感到名字起得合适。
就这样,隐居立说之事一拖再拖,直到第二年冬天——公元前四九八年农历十二月,才算正式开始进行。立说的事项进行得晚了一些,看起来是坏事,事实上坏里头有好事,因为这样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