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钱挣了以后,写东西写不了。
陈村:你有钱以后你可以养几个文人,就是现在成立一个“徐星作家协会”,然后养几个专业作家,给他们去写。
丁天:都挣到钱了,还回什么头哇!(众人议论)
徐星:丁天那就是说咱要有个千八百万,咱就不好这个了,咱就不写东西了?
丁天:这是一爱好,肯定。
阿城:现在就是今天像我这么说诗是什么了等等这个,就是因为你们出钱了嘛。(众人笑)徐星:这个我觉得谁不爱钱?我反正特爱钱,真的我老觉得没招儿,正想找人咨询咨询怎么挣钱。
丁天:不是因为吧,这社会上所有的人他们,这出去上街上他们都很爱钱,就你不爱钱,你没法儿跟他们融在一起,你知道吧?
徐星:怎么能不爱钱呀?谁不爱钱呀?不爱钱怎么活呀?
丁天:就是啊,他们都很爱钱,你要是不爱钱,你没法儿跟他们融到一起,我写什么东西呀?一人在家里,把自己绘隔绝了。
马原:赚钱恼火。
徐星:赚钱也不恼火吧?那过程挺好玩的吧应该?我看朔儿写的那个东西,怎么扎钱……
马原:不,他那个是另外一回事儿。我说就专门去赚钱明,就做其它赚钱的事情,专门去赚钱。人家写作本身就赚钱了。
徐星:那是你不了解王朔。他写东西以前赚(过)钱,那个……
丁天:赚得着啊?
徐星:赚着了。
丁天:是吗?
王朔:肯定挣钱不如花钱乐呵。你(说的)就是挣钱的时候对钱的看法,和你花钱的时候对钱的看法,可能还不一样呢。有钱当然花……
徐星:这钱的意义,这两年变了。真的。从前吧我觉得好像,说没钱吧,好像都没钱,就是特自然。现在好像说没钱有点儿,这人可能有点儿弱智吧怎么能不会挣钱?有点儿这个。
陈村:从前还有一个,钱真是没用。比如说你要买个照相机,它没有照相机,它要凭票,它要什么的,那么你就有钱也没用。你要住宾馆,宾馆不让你住,要介绍信,要护照。那么你现在钱有用了。而且以前人都是赤贫,就是从国家主席田,到那个什么伟人的儿女吧,都赤贫,都差不多的生活都是。那么现在那个生活距离技开了。而且评判人呢,都很难。说你徐星智商一定比王朔高,那很难说,你怎么证明?
(镜头左摇到徐星),当然它就有一个……(AATON第12本第1条同时录下陈村说这段话的正面镜头,时长:36“)
徐星:你怎么就证明不了我智商比王朔高呢?
陈村:那么它就用一个非常俗气但是也非常方便的法则,就是说你有多少钱?你有一尺还是半尺?王朔有一尺,那么你就比他差一截。
王朔:那都(是)俗人都那么判断。
阿城:那以前也不一样的,一个部长的儿子……(众人说话,杂乱)
吕乐:还回丁天这块儿啊,我觉得他自己吧,有点儿像林白这个,(镜头右拐回丁天)怕被这个社会丢下,有这么一个心理在里头?
王朔:不是我倒没有(觉得)。我倒觉得他这个想法跟我(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的想法是差不多的。(当时)我觉得我得先有钱,我才能摆正很多事儿。而且那个时候物质生活是有魅力的,就是你没有这个东西的时候。
(镜头左摇至徐星,丁天;AATON第12本第3条在录王朔说话的镜头,时长:57“)
真的,我要有一车队,我可能不喜欢开车了,但是没有车的时候,其实挺愿意有一个车。因为占有物质其实有快感,那个快感我觉得,就在身体上,它的那个程度不见得会比你欣赏艺术得到的快感少,或者说质量低。我觉得倒不见得,就是好像物质和这个,和这个什么,好像有点过分对立了——和这个所说的诗意,是吧?所以,好像我们物质越丰富,诗意会越来越少明。现在大家都这么,好像都有这么一种看法,在好多地方。但实际上我觉得,反正我觉得,咱们小时候,我小时候是一个相对贫困的年代,也有诗意。但是相比,两个时代比,我觉得其实例不如现在诗意多。要是我现在是一小孩儿……可能(现在)好多小孩儿的乐趣我不知道。我当然在这个时代也是越过越不适应。那我觉得是因为我年纪大了,(现在的小孩)他们丫那么乐呵,穷乐呵,我觉得没劲。
徐星:这就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吧,就特焦虑的话,觉得好像那个事儿特多,然后天天发愁,没钱也是事儿,没女人也是事儿……
王朔:因为我觉得,现在肯定是有钱的人那个,比过去那个有钱的人多了。因为过去,(刚才)阿城说那个,我觉得特别对。过去咱们好像是(都)穷,但是中国社会等级比现在要严重。那时候那官儿,那还能看吗?
(镜头右摇,能见到天麟拿AAT0N拍摄)
他对普通人民群众的蔑视是全面的,政治地位,经济地位他都是优越的,他工资高。
(注:差一个第16本,没找着,我也忘了怎么说到妓女那儿去了。)
纪录片部分 第17本“535”
时间:九九年十一月八日地点:桃园宾馆主楼三楼会议室景别:室内,日景主要人物:王朔王朔:我接着说?
吕:还是一个我觉得你说30岁以前和40岁……
阿城:他刚才说到鸡和白马王子的区别,挺好的这个。(陈晓给王朔上茶后站在右后方)王朔:鸡其实很堕落,但是她(应该)只认钱,做一下鸡,给了钱就完了。我那个朋友在当地,他是包了这女的,(陈晓自右至左走出)他包了三个同时,都是他供着的。按说他们俩关系很清楚,就是金钱关系,谁谈爱情谁傻逼。这是这么一关系。(陈晓端茶杯从左进,王右后方站立,喝水,听)那女孩儿是—四川女工孩儿,丫就爱上这哥们儿了,这就太可怜了,悲惨之极。少女失恋那算什么呀,站在街角笑嘻嘻,(陈晓从左走出)最后还可以……
马原:妓女?
王朔:她,她犯了大忌了,她她妈的,她谈恋爱了,双方极其尴尬。
陈村:坏了行规。
王朔:旁边一女的坐在我这个朋友这儿,他一拉手,(这四川女孩)她旁边儿掉眼泪了,所有人特别尴。我觉得,那是纯情啊,言情小说!所以我看到有很多喝醉的人,狗子,甚至那些吸了粉的人,我觉得,他们丫显得特别单纯。就是有特别大的诗意!比那个,我觉得正常的状态下人的诗意——实际上一谈到诗意,似乎就有些做作了——只有他们可以谈。我看那个,有时候在那个国外的酒吧里,看到有人吸完毒以后就,台阶儿,他倒着躺着,所有人都从他身上迈过去了,丫就横着那么躺着,丫完全不知道哇。叫咱们看着跟野狗一样,可是我觉得这哥们儿挺舒服,丫不定舒服成什么样儿了,不管你们丫怎么着吧。所以我觉得那些东西,有些东西是要极至的堕落才能得到这个东西。我总觉得我这辈子,目前我没有体会到那种极度的诗意。那个东西,我觉得需要生理刺激。我看他们丫唱歌的,有时候打了一针,那真不一样。我又看最近街上卖那个村上龙《近乎无限透明》,那哥们儿绝对自个儿扎针儿了,那写出来的文字感觉,我觉得我想象不到那文字之间能那么写。他眼中看出那些东西来,那是吸毒之后的。甚至不是也有一种说法,就是迪厅实际就是吸毒者的幻觉做出来的。那所以我觉得,我现在觉得,我因为活在这上,在这生活里,有一些社会负担在这儿,我还不能谈,我觉得我还没资格儿谈那诗意。就是,其实过的是日子,就你(和别人)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完了当然这个社会我原来是如鱼得水的我中间有一段儿是如鱼得水的,小说也发了,但是实际上那个过程中,就挣钱也好,出名也好,过程中实际上有很多妥协的。就是说不是说谁强迫你妥协,就跟说我做了官不自由,大家都会觉得他有点儿装孙子啊,就是你要做这个只能付出这代价。
比如说那写小说,你说我完全不管你们怎么想,可能有这事儿,但是恐怕你不敢这么做,你还恐怕就想想我怎么这下就挠着他们的痒痒肉,他就乐。开始写的时候,可能是一些自然的过程,到中间的过程中会有一些算计在里头。这个东西肯定是有害的。但是我当时也是需要这个。因为我觉得,像我,从小,有一种傻逼优越感,实际上后来发现,其实屁都不是。在这个国家,完全你处在一个,没你丫什么事儿,在里头,你纯是跟着哄的一位。赶上现在,后来就,你可以靠自个儿活着,你说你怎么证明呢?那伤必须,肯定挣钱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说,我不能比你没钱,钱其实是能给人带来很大自尊。其实快乐都是非常具体的,比如发一本书,吃了一顿好的,我当时认为幸福的标准特别简单,就是吃一顿好饭,看一场好电影,认识一好的妞儿,我觉得,这一天也挺完美。
那到,我就刚才说到30岁之前40岁之前,到40岁的时候,然后在美国,阿城有一个朋友叫顾小杨,他那会儿是刚到40,天天说他妈招谁惹谁呀,奔四张儿了,招谁惹谁了,四张儿。当时旁边有一个,还有一个上海的朋友也说,我呢谁也没招,也五张儿了。当工时可我差一年40岁,我都没那感觉。等我去年,到40了,一下儿心态大变。心态大变是什么呀?我觉得,我看那社会我处处看不顾眼,我觉得红尘万丈啊!街上走的人我觉得,你们丫美什么呢?我看到一些,别说七十年代的作家了,八十年代有一批小崽子就出来说,我们比上一代中逼多了,我们早就明白了,我们现在吃麦当劳,我们听这个听那个听音乐。(我)觉得你丫真傻!我觉得就是这沾沾自喜。我倒不是说人不能有钱,有钱就容易学坏,或者有钱道德品德一定降低,品味就降低。我是觉得现在这个有钱啊,或者说有一些时髦的东西,有些时尚的东西,其实是没有什么特点,没有个性的东西,比如说那些名牌,那些发型,那种酷,其实全世界是一样的。他们丫就觉得特别沾沾自喜。这个,我不是说他们不对,我是说我心态改变以后,我看他们是这个。后来我想了,我年轻的时候,那帮老帮菜瞧我也不顺眼,也觉得我不是东西,你丫这是什么呀?你觉得好的我们都玩过了,那时候他们这帮老帮菜在上海说,我们三十年代这个那个的,就说一堆乱七八糟话。他们完了之后,我想这可能每一代都这样,到了岁数,看下面,就不好看。下面的,(刚)把上面碎了,没两天(再)下面的又开始,脚尖儿顶着脑袋瓜儿就上来了。谁一辈子都踏实不了!
那我能不能客气点儿啊?明白道理不是?不是(都说)认字儿的人懂道理?能不能把心态放正点儿啊?对这个,对社会上的事儿宽容点儿明?对年轻人提携点儿啊?我想那我得捏着鼻子这么干。就我心里不会舒服,是跟我本意相反的,我才会这么干。那我干嘛强迫自己呀?我,人(只)活一辈子,我给你们丫得罪光了算了。我现在这么想我就这么做。我现在确实也认为钱不重要,钱不好,钱不如,就是说,它和那个(诗意)就是(打架)。因为我觉得这个有钱你得多有几年钱。就是,这个我估计我以后可能会越变越保守,但是,但我就决定就这么下去了。因为好在有一条,我觉得有一个底线在哪儿明?我没有权力。就说我没有能力看谁不顾眼我给你丫灭了,就不许你这样,给你弄死什么的,都不可能。所以我觉得我可以保持自己的这种,这种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状态)。
那我觉得现在的社会,我觉得那种所谓诗意,诗意它必须得有空间才能存在。其实跟过去比,它就是有空儿了。我可以在我自己这空儿里发疯,影响多少算多少,影响不到,其实大家忽略也可以,没事儿。我觉得过去咱们是不允许你这样儿的,都是人家要把你往一块儿捏乎。我觉得我现在,说来说去,我刚才就,我没想到现在社会是不是时代比过去更有诗意,但我现在好像得出结论,现在好像比过去更有诗意。因为它还允许诗意存在,你不管是什么样的诗意,都可以存在。所以我觉得,还是这句话的,还是(比过去)好的吧。现在,我愿意中国变成一个像新加坡那样的,就是那样的国家。因为我觉得,变成那样的国家以后,我会显得非常重要。那个,因为那个时候,因为新加坡,香港人实际上是我瞧不起的人,我觉得他们是一些,就是动物一类的人,就是只会进行一些感官上的享受吧。
(第17本完)
注:换片子这中间说到监狱,大意说住在监狱里的人也有自己的乐趣和诗意。
纪录片部分 第18本“353”
时间:九九年十一月八日地点:桃园宾馆主楼三楼会议室景别:室内,日景主要人物:王朔语言:王朔:……我觉得好,就是那种快乐都已经有了,跟外头是一样的。你们哥儿几个拿我(当人),我就觉得活得很有价值,忘了外头还有事儿了,乐不思蜀在里头。所以,哎,我怎么又说上了,我没话了我。(众人,杂乱)反正那就那么说吧,就说不管什么样的生活,诗意是肯定存在的,就是你可能是大家不喜欢,或者不习惯,或者说看不到,但是肯定是存在的,就是以各种不为人察觉的方式在存在。我们家周围有一哥们儿,他,我觉得他可能生活很苦,就是普通工人,一月挣两百多块钱,两口子,四百块钱,在北京生活,那个压力会很大。我看天天在家里乐呵呵的,喝着二锅头,唱着小曲儿,当然那可能是快乐了吧,也许可能被文人看……(众人有简短插话,不清晰)其实就什么都可以……
阿城:什么都可以,但是呢,你如果说,现在你感觉哎呀,真有诗意,这一定不是诗意,那是别人看你,噢他挺有诗意的。是这样。
王朔:所以山水之间,我其实看不出太大诗意来。就是那种可以令人吟诗的那种,说我得说一段儿,得唱一段儿,那个感觉我没有。我觉得基本上是,不是什么大触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