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说你打算步她的后尘吧?”“正是这个意思。”
“你真勇敢。我不是讽刺你,我真是感到有点悲壮了。你打算怎么具体去做呢?”“我认真地考虑过,还是要先练气功。”
“妈呀,你们真是如出一辙,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了吗?”“恐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选择。你想,尽管阮琳搞得过了头酿成悲剧,但我们要真的不充分了解、掌握自己的内身,带着这么沉重、混沌的一具皮囊别说是飞就是跑上几步也会气喘吁吁,力不从心。更关键的是除了自己我一无所有。这既是我的岁担又是我唯一可资利用的财富。买张票去乘飞机当然省事,但那怎么能算自个儿在飞?
“我不是信不过你,真的。这事既然要干我们不如慎重些,前车之鉴总要顾忌,我希望没有,你没什么毛病,但检查检查总没什么坏处,你要正常,大家可以放心。”
“你说什么呢?检查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承认,这种病有时是自已完全意识不到,只有医生才能做出客观的结论。如果你不是,你大可不必怕,如果你有,那也可以及早诊治,早治早好。”
“我一点也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认识一个很好的精神病大夫,如果你不爱去医院,我可以把他找到你家去……”
“去你妈的吗!”我吼起来,怒不可遏,“你他妈才是精神病!”“如果你冷静点儿,从旁观的角度看看自己,”女友脸色苍白但很镇静地说,“你就会发现自己现在正是精神病狂躁发作的典型症状。”我觉得我就象一扑进温热、有浮力的水中……我知道我是在做梦,所以我不怕。当我站在楼顶平台的边缘向温暖、飘浮着花香的夜色中扑去时,我就象跳进满满漾漾的游泳池一样坦然,我坚信我会被稠密的气流托住,托不住也会在坠落过程中倏地醒来,在床上虚惊一场。
我不是在飞,准确地说是竖浮在半空中,我感到沉重,身体一寸寸往地面坠落,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提紧裤腰带向上挺身。路灯下有一伙人在打牌,另一处路灯下有一对情侣在喁喁细语,他们看不见我生实际上也淆人抬头向漆黑的夜空张望。夜空寂寥空旷,没有一只鸟在飞,只有空气流动时发出的摩擦擦声。我控制住了下降,升到高层楼房的上空,一股股风吹过,我有点凉意。下方附近有一个大操场在放露天电影、透明的、人影晃动的小布块下坐了密密麻麻几百人,银幕上的对白和音乐声隐隐传来,翁声翁气,不时那一大片黑簇簇的人头中爆发一阵嗡嗡的笑声。我控制着自己飘过去,停在人们上空看了会儿电影,想起这是我入睡前曾看了个开头,便厌烦地离去那部片子,现在还没演完,真是又臭又长。我又开始下降,我竭力往上挺身,但似乎没什么作用,我已经降到危险的程度,那一张张迎着银幕笑盈盈的脸都能看清了,他们都被电影情吸引,没人注意我,我几乎已经降临到他到头顶,已经感到人群散发的热烘烘的气息升腾蒙绕着我。这趋势要是再持续下去,我就要脚沾地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尴尬地解释忽然从天上落下来掉在人堆儿里这件事,周围既没树也没高大建筑。这时,一阵微风贴着地表吹来,我在一刹那间借着风力盘旋而上了,一点没惊动任何人。
我重新竖浮在黑暗的夜空,十分疲累,生恐再落下去,我向楼群飘运过,想在楼顶歇会儿。到了楼上空,我又不敢降落,我对自己太没气氛了,万一落地飞不起来可怎么办?当然我可以再跳一次楼,但那十有八九会一股脑儿摔下去,好事不会有两次,而我这会儿还不想醒来。
我想去看看我的不知名的女友,虽然我不知道她的住址以但在梦里没有办不到的事。果然,我很快飘到了她住的楼前。她住在二楼,正躺在床上看书,没控窗帘。楼下有一群半大小子在高声喧哗地聊着天,一支接一地地抽烟,不停地傻笑。我要这会儿落到她的窗台太显眼了,很难不被楼下这群小子发现。好在这的梦里,我想他们不象正常时空中的人那么敏锐,我不想叫他们看见也许他们就看不见。我大明地径直落到窗台上,往里张望。她的毛巾被是粉色的,床上还铺着凉席,床前放着一双精致的拖鞋,有一张二屉桌,桌上摆着一扎书,一盏台灯,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她玉雕般完美般完美的晶润的头和臂膀。我想试试梦里能否象崂山道士那样穿墙过壁,坚硬、冰凉的玻璃打消了我的企图。
这时,出我意料的事发生了,那些本该看不见我的小伙子们发现了我,一个个抬起头指指点点地讨论着我。
“那是谁?干嘛呐?”他们七嘴八舌地嚷。
坏了,我想,他们要把我当爬妇女窗户偷窥内室的流氓了。但我尚未十分慌张,因为这毕竟是在梦里,就是被他们抓住打一顿也没什么了不起,又不是真疼,况且我还会飞。在梦里我碰到过许多次比这还危险的事情,被熊追被枪打,大都紧张一通便化险为夷了,我是有恃无恐。
我打算立即起飞,但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飞不起来了,怎么提着腰带使劲也白搭。楼下那帮小子可不客气了,捡起半截砖头吆喝开了。
“快下来,不下来砸你妈的了。”
话音没落半截砖头便扔上来几块砖头砸在我身上,我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我还忍着,随之又扔上来几块砖头砸在我身上,玻璃也碎了,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看到蹲在窗台上的我惊恐地叫。这可太不象梦了,我蹲不住从二楼掉下去,摔在水泥地上脚跟针扎似地疼,接着又被铺天盖地的大嘴巴扇得头昏脑涨。快醒吧,我拼命对自己嘀咕,快醒来让我知道自个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但我没能一眨眼躺回自己床上,仍在暴徒手中挨接。这可是地道的噩梦——我做过的最不忍受的噩梦了。她披着衣服从楼门匆匆出来,那伙子拧着我胳膊把我推到她面前邀功,她挺冷漠,象女皇审视被魔下兵士抓来的俘虏——她认出了我,脸变了色。我艰难地喘息着,对她说:“我没想到会是这么和你在梦中想见。”
她愣愣地瞅着我,忽然醒悟过来,叫那群小子“松绑”。“怎么你们认识?”那群小子失望地嚷,“我们还打算他扭到派出所去呢。”“松手!”她冲他们嚷,“你们松手。”
“你要这么处理问题,下回可没人帮你了。”那群小子松开我,不满地吵吵,“就算你们认识,这家伙的行径也够得上流氓了,还有社会公德呢。”
“既然你们是熟人为什么不把他偷偷放进屋,却让他在窗台蹲着?”她把那帮小子叫到一旁,对他们嘀咕了一阵儿,那帮小子恍然大悟地“噢噢”叫着,象看怪物似地看我,接着走开。
你既然想找我为什么不敲门进来?“她走过来温和地责备我,”爬窗台多不文明还那么危险——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这是个误会,我正在飞,看到你躺在床上看书,便落下来瞧瞧你——这是个梦,我在梦里飞,是呵,这梦有点怪,而且也太长了,我没法解释,我想我马上就会醒的……“
忽然,我明白过来她刚才对那帮小子嘀咕的是什么,她正用和那帮小子一模一样的目光看我。我一阵心酸,感到自己从精神到肉体都是自卑的,我垂下头:“是的,我跟踪了你,想看看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要紧的是你要对我说实话——你同意明天去医院检查检查了?”“没关系,”她说,“我理解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要紧的是你要对我说实话——你同意明天去医院检查检查了?”“我同意……”我忍着泪说。
我抬头望天,天空是那么幽暗深邃,星星是那么遥不可及,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机会飞到那上面去了。
你不是一个俗人
一
“是这门吧?”
杨重和马青爬到楼的顶层,转着脑袋看那层的三个门的门牌号码。
杨重伸手按了一下左手那个镶了铁门的人家的门铃,挤眉弄眼调整了一遍表情,两手握着放在裆前,矜持地等待主人应声而出。
“谁呀?”门内一个男人问。
“我。”杨重沉着地用浑厚的声音回答。
木门开了,一个瘦得像眼镜蛇似地男人出现在铁门后,隔着纱网眉眼绰约。
“是关汉雄关老师么?”杨重伸出脖子探问。
“你们是什么人?”关汉雄关老师冷冷的目光像针一样从细密的纱网眼中透出。
“我们是您的两个崇拜者。”马青挤上前来,脸贴着纱网眉开眼笑地说。“一直都特仰慕您,又怕您忙,不好意思打扰,今儿是实在忍不住了,特来登门拜望。”
“就呆一小会儿。”杨重伸出一个指头,“看您一眼,请教几句就走,决不招您烦。”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关汉雄一边开铁门让二人进一边问。
“去派出所查过,挂号的没您。后来还是我们一个同学告诉我们您躲在这儿。”
杨重跨过门槛,等着马青也进来,关汉雄头前走了,才肩并肩亦步亦趋恭恭敬敬跟着往里走。
“本来他不愿意告诉我们的。”马青抢着说,“架不住我们一天到晚总缠着他。都知道您不爱见人……”
“他叫什么名字?”关汉雄进了会客室,径自先在一把皮转椅上坐下,手捏一支烟,昂着头问。
“嗬,您这儿书真多。”马青一进屋就扬着头看满墙满壁的书,啧着嘴问,“这些书您都能背下来吧关老师?”
“他叫什么名字?”关汉雄提高了嗓门。
“于观。”杨重侧屁股坐在一圈矮沙发上,小朋友一样双手托腮仰望关汉雄,“关老师您千万别责怪他,真不怨他,怪我们想见您的心情太迫切。”
“他说他和您特熟,经常一起喝酒。”马青挨着杨重坐下,眼巴巴地问,“您最近又写什么呢?”
“不认识这个人。”关汉雄兀自摇头思忖,“没印象。现在净有人冒充跟我熟,其实压根没见过——社会上有些人就爱乱传我。”
“没错!”马青热情地接道,“我们那儿一聊名人,就有人说您如何风流如何豪放如何行为古怪——好多传您的话我们都不好向您学呢。”
“徐达非吧?”丁小鲁敲开黑洞洞的筒子楼的一扇房门问。
“是他。”刺目的光线中站着一个一脸憔悴的迟暮美男。
“一眼就认出来了。”丁小鲁暧昧地笑,“我是《影迷报》的记者,我叫丁小鲁。这位是刘美萍,我的一个同事的女儿,也是您的影迷,听说我今天来采访您,非要跟来。”
“来吧来吧,都请进。”徐达非把两位女士让进屋。“屋里太乱,别见笑。”
“您和挂历画报上长得不一样。”刘美萍腼腆地说。
“怎么呢?”徐达非蓦地警惕起来。
“比画得精神。”丁小鲁诚恳地讲,“看电影觉得您挺老成的,没想一见人这么年轻。美萍坐呀,干吗站着犯愣?”
“一个大明星就住在这么个小破屋子里。”刘美萍困惑地转过身。
“谁来谁这么说。”徐达非大咧咧地坐在破藤椅上,一把一把往后捋他那头毛泽东式的长发,“都以为徐达非不定多享受呢,其实……其实我还是个普通人。”
“可是,可是,怎么也该让您住得宽敞点,先不说和好莱坞的明星比吧——我觉得在演技上您关不比他们差!”
刘美萍跟谁赌气似地撅着嘴一屁股在丁小鲁身边坐下。
“是这样的,小徐——我可以叫您小徐么?”丁小鲁一本正经地望着徐达非开口道,“我们报社接到许多影迷的来信,询问为什么这几年在银幕上看不见您了。打听您近来在干什么,是不是和女影星一起出国了?”
“还有这么多观众关心我,记着徐达非?”徐达非万分感慨。
“当然,您想象不出您在我们普通观众心目中的分量。”丁小鲁感觉屁股底下硌得慌,抽出一副墨镜,放到一边。
徐达非忽然发起牢骚:“近来干什么?呆着呗,打牌、睡觉、养花。为什么看不到徐达非?徐达非没戏了呗。”
“怎么会呢?”丁小鲁似感不解,“您也息影了?”
“哪是徐达非想息影,是那些王八蛋约齐了不用徐达非,徐达非还演什么?”徐达非怒气冲冲,双目喷火。
“嫌您岁数大了?不,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您只要稍稍化点淡妆,依旧光彩照人,按您的实际年龄,您得算保养得好的。”
“说二十也有人信。”刘美萍热烈地说,“我们单位小姑娘一看电影有小生就议论,这小生怎么不让徐达非演?徐达非演准比这个强。阿兰·德龙怎么啦?徐达非不比他差!”
“你这是骂我。”
“我真是诚心夸您。”刘美萍委屈了,“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观众,女观众的集体反映。”
“你拿阿兰·德龙和徐达非比就不对。”丁小鲁也不同意刘美萍,“不是徐达非不比他差,而是他比徐达非根本就不如。”
“那当然我们更爱看徐达非了。”刘美萍很痛快地修正了自己的观点,并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阿兰·德龙那么差的形象都能一部接一部地拍戏,就别说徐达非了。”
“我怎么就只能演英俊小生?”徐达非幽怨地说,“像我现在这腰身、这横肉,演个土匪杀手不行么?徐达非长得好看了。徐达非就是让这漂亮脸蛋给害了——王八蛋才长得好看呢!”
“关老师,我们都特爱看您的书,您在我们同学中影响特别大是不是杨重?”马青一脸谀笑。
“在我们同学中,现而今这些学者,问谁谁不知道。唯独一提您,全都点头: 噢,他呀。”
“那为什么我那论文集一征订才7本?”
“那是新华书店不识货。昨儿个我们一个同学还四处打听哪儿能买着您的书,他的一个澳洲朋友托他买,瞧,澳洲都嚷嚷动了。”杨重满脸深沉,煞有介事。
“我给您讲个笑话关老师,您姑且一听别太认真。昨天我去女宿舍串门,一进屋就见我们系最傲气的两个女生一人面前摊着本您的书。一边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