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岁寒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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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千岁寒 王朔- 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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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谢谢。”赵航宇向群众送着飞物,手拿克风,拖着电线,低着头大台上若有所 思地慢慢走着。
  “整天泡在舞场上,无聊地在大街逛……”
  “什么东西!”
  赵航宇祸怨地望天:“小时候看电话,就知道监牢是关革命者地方…”现在腾出来给你 了!“
  “谢谢,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赵航宇动情地向群众伸出一只手。走下台,抓住前排 坐着不幸者的手使劲握,又走上台,继续唱: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
  “就没人管管他么?”愤怒的群众质问坐主席台上,脸红红的,眼睛不知往哪看好的孙 国仁们。
  “我——”赵航宇手捧着心,严肃地对观众说,“——爱你们!”随即热泪盈眶。孙国 仁为难地、硬着头皮走到赵航宇跟前,比比划划地跟他解释。群众这时已经在黑子的带领 下,整齐、有节奏地起着哄。
  “给他一大哄——”“——啊哄!啊哄!”“给他一尿盆呵——”!
  “回家洗裤权呵!”赵航宇死活不明白孙国仁要跟他说什么,最后,孙国仁只得不顾他 的阻挡躲闪,强行摘下堵住他耳朵的耳机。
  赵航宇这才如梦方醒,听到了群众在喊什么。
  “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群众双手攥拳挥舞着,整齐有力地喊。“你们怎么 能这样对待我?”赵航宇委屈地问孙国仁,问群众,“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前排的 群众冲他作着各种鬼脸。
  “撒泡尿照照自个!”“摸摸自个鸡巴长毛儿了吗!”
  赵航宇脸色苍白,破口大骂:“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降价轻菌地嘘他,继续喊:“下去!没人要看你!”
  孙国仁忠恳地劝赵航宇:“您老还是下去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航宇抱着麦克 风任孙国仁怎么拉扯死也不撒垂。
  “就不下去!我这人吃软人吃硬,要下也得我是个说,他们这么哄我我偏不下了。”
  他冲台下群众使劲嚷:“就不下就不下!”
  汽车里赵航宇气得手直哆索地对孙国仁说:
  “坛子胡同居民思想很混乱,有些思想倾向很危险,对我们的敌意是十时明显的,要查 一查这是城有淆坏人、敌特,该杀就杀,该捕就捕!对一般群众也要加强教育,提高认识不 能让这种危险倾向破坏我们整个工作。”
  “他们这么对待赵老真是太过份了。”已经换了便装的刘顺明说,“有意见可以提嘛。 我的工作失误我个人承担,赔礼道歉请罪退赔都可以,怎么可以把矛头指向赵老?他们这么 干我们很难认为是善意的。”
  “指向我个倒无所谓,我敢于干这个工作就是不怕骂的,生死荣辱已经置之度外。问题 是我们的群众盲目幼稚得很。他们以为骂倒我一个人就天下太平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倒乐意 杀我的头以谢国人。”
  赵航宇疲惫感伤地笑笑。
  “我给大家讲个伊索寓言:一群青蛙群龙无首,于是向上帝请求派个国王。上帝绘它们 扔下一块木头。青蛙们嫌木头不会说话。不会管事。于是不满足,又集体去找上帝请求换个 国王。上帝就给它们派了个新国王,这个国王是一种专吃青蛙的动物——哈哈哈。”
  赵航宇自己笑起来。
  第十—章
  “现在几点了?”“你不要问时间,离天亮还早着呢,今天夜里你就不要打算睡了。” 审讯室里,唐老头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审讯台后面坐着的胖子依然精神抖擞。
  “能给棵烟抽吗?”“不能,你一抽烟我该困了。你就抓紧时间交代你的历史问题 吧。”“事太多,一晚上说不完,不能明天接着说么?反正我进来就没打算出去,后半辈子 都拿出来陪你了。”
  “你有时间我还没时间呢。你以为我就光搞你一个人的问题吗?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澄清你的历史问题。你已经很走运了,有的人哭着喊着要跟戍说,我根本就不允许他们说— —就给他们定性。”“那太我感谢了。”“要珍惜这个说话的机会。现在告诉我攻打紫竹林 租界的事件真相。”“书上怎么说的。”“书上说,那时你们都奋不顾身,骁勇善战。‘打 的帝国主义分子魂飞魄散,妄想寻跑逃命,但为日已晚,溜不掉了。”
  “这次书上说倒对。”“书自然是对,但我不明白,既然你们那么能干,为什么最后也 没打下紫竹林?”“没打下来吗?”“没有。书上说,你们不得不杀出了天津,转到天津外 围坚持斗争。”“是同一本书吗?”“没错。”“对,没错,这不矛盾,因为帝国主义溜不 掉了嘛,书上只说他们溜不掉了,并没说被我们全杀了。溜不掉他们就要打。打到后来只好 我们溜掉,我们是想溜就溜。”
  “那么,我要知道,拦住帝国主义不让溜的是谁?”
  “曹福田,他曾下铃非一律扫平不可。”
  “当时……当时我带着队伍堵着路口,向想寻路逃命的帝国主义射箭,奋勇冲杀。”
  “这就是说,话是曹福田说的,事几是你干的!”
  “我干的!”“我就猜到是你交代吧,你为什么有意不让帝国主义溜掉?说你有意不过 分吧?”
  “我想杀他们。”“杀他们?我真实动机是想杀谁?”“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总不能说 我想杀咱们同胞吧?”
  “我不管你想杀谁,我只想看事实。帝国主义有洋枪洋炮你知道吗?”“知道。”“义 和团将士使呆是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大刀长矛。”“洋枪洋炮和大刀长矛哪个厉害你知道吧?”
  “那当然,大刀长矛和洋枪洋炮当然没法比。”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的用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我的用心当然一直明白着,杀洋人!杀和过要杀,杀不过也要杀!癞蛤蟆跳脚背上— —咬不咬吓一跳。傻小子凉炕——全凭火力壮。拿着纱窗擦屁股给帝国主义露一手。”
  “这个问题已经很清楚了,不要丑表功了。下面问第二件事……”“什么很清楚了,我 看你根本没明白。”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下面开始第一问,据古籍记载,你曾非法抢劫农民牲 畜……”
  “没有。”“嘴硬!你难道没有在农忙季节派你的手下把高家庄的全部耕牛拉走?” “我拉走那些耕牛是为了去租界趟地雷。”
  “我不管你拉走那些耕牛干什么,我只问你,你拉走那些牛给钱了没有?”“你不能不 讲理。”“那个不讲理。”“那个不讲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有我的理,你有你 的有理,现在讲的是我的理。”
  “唐元豹,赵主任的手谕你见到了吧?”
  “见到了。”刘顺明穿着身西服双手搭在生殖器上笔直地站在元豹面前,神态冷漠地对 他训话。他身后同样笔阻地站着他组成的新班子,清一色比他高一头的漂亮姑娘。
  “从今天起,你就由我领导,你的一举一动都要由我安排。咱们丑话说在头里,我既然 吕干这个工作就是不怕骂的,生死荣辱已经置之度外。准备出点乱子,担点风险,你不要想 象以白度手里那么快活了。”
  刘顺明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不时用眼去瞟元豹。
  “不过我这人讲义气,只要你听话,我决不会难为你。如果你不听话,也别怪我翻脸不 认人。你就是天王老子的心头肉,我也是该割就割,该剁就剁。”
  “我一定听话,我何苦不听话,我这人与世无争。”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
  刘顺明脸上露出微笑,踮起脚来拍拍元豹肩膀。
  “跟着我干,不会让你吃亏的,我这人从来都是爱护干部的,不信你问她们。”“他一 点谎也没扯。”姑娘们异口同声地说,“刘司令—向跟我们不见外。”“不要叫刘司令 了。”刘顺明笑着摆摆手,‘既然退下来,就叫老刘吧。“
  唐元豹站在穿衣镜前整理着自己新上身的西装,左看右看转身看。刘顺明穿昔睡衣出现 在镜子里:“怎么样?还合适吧?”
  ‘我太喜欢了。“元豹转过身腼腆地含笑说,”就是太破费了,我心里有点那个。“刘 顺明呵呵笑:”为你,我什么都舍得。“
  一女侍端着一盘咖啡壶、奶壶、糖罐走进来。
  “快快,咱快回到床上去。”刘顺明拉元豹,“这咖啡得在床上喝。”“我还没刷牙 呢。”元豹说。
  “要的就是原汁原味儿,要不然就不对了。”
  刘顺明先掀开被子爬到床上,倚着床头坐着。元豹脱掉西服外套,也上了床,和刘顺明 并排坐着。
  女侍过来服侍他们喝咖啡:“要放糖么?”
  “不要。”刘顺明矜持地说,接过杯子微微一点头,“谢谢。”
  “我也不要。”元豹接过咖啡,和刘顺明同样风度地一点笑,“谢谢。”两个人一手端 盘,一手端杯,沿着杯沿儿转着圈地吸溜着,不露齿地品着,摇晃着杯中的渣子,心满意足 地相互微笑。“味道怎么样?”“味道好极了?”“比豆浆如何?”“一个天上一个地 下。”“看出我路子和别人不一样子吧?”
  “看出来了。”刘顺明把咖啡一饮而尽,嚼着渣子,洋洋得意地咂着嘴说:“我准备让 你全盘西化,师夷长技,制夷其身,先从点滴做起你要学会文明社会的一切礼俗,当然,如 果不是因为你基础太差,我们本该从现在就用英语对话。”
  “噢,简单的我还行——好大的油肚。”
  “三颗药喂你妈吃。不行不行,我的英语也欠流利,总是他不由自主地带出法国口 音。”
  “我听着已经很好了。咱们下面干吗?亲爱的。”
  “和一些杰出人士共进早餐。”
  阳光普照的大餐室里,一些衣冠楚楚的男女孩子面对面生在一张铺着白桌布的长餐桌两 边,每个戴着个雪白的围嘴,静悄悄地文雅地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把各人眼前盘里的一只被鸡 蛋切成小块从容不迫地吃。席间只听得轻微的刀叉磕碰声和不绝于耳的“谢谢”、“对不 起”、“别客气。”
  坐在餐桌顶端的是一个更微型的绅士,也就有五、六岁,但派头、风度是这一桌最佳 的,他眉头皱着,颇不耐烦地扔掉刀叉,扯下餐巾,对那只剩下一半的难蛋发表评论:
  “煎的太老了,营养都跑掉了。”
  “要不要叫人给您换一只。”刘顺明谦恭地问。
  “不必了,我量他们再换一百只也都是这个味道,将就吧,我对他也不过高要求。” “搞一点小菜吃一吃?”元豹热情地问。
  小绅士白了一眼元豹,未予置理。刘顺明狠狠瞪了元豹一眼,元豹惭愧地低下头。
  “我最近去了趟美国。”小绅士开口对其它孩子说道,“跑了几个地方,主要是南部各 洲。本来还想多跑几个地方,因时间紧,还要赶着回来开会,就算了。在美国我和美国文联 主席谈了谈,也见到米基、米莉他们。他们还托我向各位问好。谈到文学,他们表示,美国 的作家也有很多困惑,很多人正在转向通俗文学,一些严肃的作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写东西 了。他们很羡慕我们,认为我们的作家是世界上最享福的作家,每月有工资。认为中国了不 起,这么穷还养着这么多作家,这在美国是不可想象的。他们很关注中国的文学,认为文学 的希望在中国。”“瞧瞧,瞧瞧,美国人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理由自卑?”
  “咱们真得好好干了,要不对得起谁?”
  刘顺明和元豹相对赞叹,又一起拧过脸,目不转睛地崇拜地望着小绅士。“接着说,接 着说。”“我给你们说,中国文学要走和世界还有很长距离。”小绅士拿起一支牙签慢条斯 理也剔着牙,“我们的青年作家大都功力不行。象我们那个时候,随便提拎出一个作家都会 讲几句洋话,有的教过女中有的吃过洋饭,念过私塾那是很普遍的。你说国学你说西学,哪 个不是两头都来,上下均很平坦。现在的年轻人呵就差这一手,似乎很热闹很新鲜,现代派 啦寻根啦,不客气地说,你那现代派是我们玩剩下的。我们年轻的时候比你们玩得血乎,当 然啦,那时社会提供的条件也比现在好,烟馆啦窑子啦赌场啦应有尽有,美国怎么样?黑暗 吧?比各位旧中国差远了,要说吃喝嫖赌抽,咱们中国人那是世界始作俑者、集大成者。我 看过那些如铃津津乐道谈虎色变的黄色录像,没有什么新招儿嘛,很明显是抄我们的《金瓶 梅》。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不要唬人,我们都是过来人啦,要说纨裤气恶习流氓叛逆什 么的我们比你们基本功扎实,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咱咱唬唬目空一切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其 中有儿个是经得起推敲的贵族?我们那一代可净是大地主的儿子,顶不济也捐过前清的粮 台、潘运帮办。你们说比什么吧?比多余?比空虚?比吃饱了没事干?‘多余的人,这顶帽 子应该给我们戴上才对。”
  ,,那是那是、这些年轻人也太不懂谦让了。“”不管配不配,什么帽子都抢着自个 戴,让老同志头光着,你活也得让别人活嘛。“,都以为辖子多是好事呢。”“这样不行, 这条路履不了中国。”小绅士语重心长地说,,当年我们也不是一出家门就走上了社会主义 大道、我们也经过长时间的犹豫。观望和徘徊,准宪啦改良啦共和啦,都试过,走不爱嘛, 不要以为资本主义制度是社会进步是灵丹妙药,泳就是把北京承包给里根,我后他也玩不 转,能干的也无非是添儿个垃圾桶修几座立交桥。“”这话我信,中国人别看慎样儿老 实,,里有资产,多少朝多少代,甜宗宋祖也没能把他们治忠厚了。,,“掏心窝子说,共 产党也不易,换了别的党。还没这两下了呢。”,我拥护共产党,没的说。“,,先生们先 生们,大家都吃完了么,”刘顺明看看桌上大家都各自开起小会,就站起来拍着手说,“吃 完就请大家到客厅去,客厅里有酒,有不姐弹奏钢琴,请大家到那里继续谈。再有。我在这 里还要说一句。咱们把大家谱来。主要是想听听大家谈文学,不要离题大远,当然大家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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