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只能是你或他,二者必居其一。”
“是的。”李建平无可奈何地说,“二者必居其一。”
“如果你有确凿证据证明那天你没作案时间,那张大雷就是杀人凶手无疑了?”“是的。”李建平大为兴奋。“我想我应该找得出确凿证据证明我不在现场。”“反之,如果张大雷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不在现场,那你……”“那我就是杀人凶手,那我就承认我是凶手,当然这只能是他真有无可辩驳的证据。他有呈?”
“非常遗憾,他有。”老单平静刻板地说,“经过我们缜密无误的调查,他在去年十一月十九日已离开你家,二十日那天还在宁波,不可能返对回北京作案。”单立人脸色一变,严厉肃威地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建平的脸由红变黄、变白,他强作镇静,双手扔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看来我中了你的圈套,只好自食其言了。”
“你狮毫不隐瞒的交代你杀害刘丽珠的罪行,以求一线生机。”“不!李建平眼里涌出泪水。”我没有干过那样的事,诌也诌不出来,我真的没干过!“他喊:”这里一定出了什么差错,一定有个什么重要事实你们遗漏了,否则就出了鬼。我没有杀人,我发誓没有杀人!“
“你杀了人,所有事实都指向你,证明你杀了人不要不正视现实了!”老单铿锵无情我话李建平所有幻想都破灭了。“你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了,不要劳稻草了,谁也救不了你,你只有走彻底坦白这一条路!”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呀。”李建平脸色犹如死人—样灰白。“我说不清楚了,算的抗拒吧,随政府处理,我只有听天由命了。”“你不要以为你不承认就能抹煞事实,逃避惩罚:你也清楚,如此充分的证据,没有你的口供,法庭也能定你的罪。”
“你们凭什么认定刘丽珠失踪之日就是被害之时?建平绝望地挣扎,以期再找到一个、哪怕十分狭小的立足点。
单立人的回答是简洁有力的:“尸是在冰层下发现的,双去年的封冻日正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李建平不再争辩了,颤掸由双手漫延到全身。他最后提出两个问题:一要求查一下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他是否在朋友王宇家喝喜酒;二是要求查—下“百花饭庄”组织职工去北京毛主席纪念堂瞻仰遗容的日期是不是和月十十一日?如果是这个日期,那他十一月二十日晚上就是在该饭庄聊了一夜的天,有该饭店经理刘刚智,助理经理乐方、王丽玲可以证明。对如果查明同你所讲的一样,说明什么?“单立人问。”那说明二十日晚上杀人不是我干的。“
“如果调直证明你讲的不一样呢?”
“你们不用查了。”李建平低下头。
尽管李建平提出要求调查的问题,自己又说“不用查了”,联合办案组还是调集几乎全部预力量,进行了细致的调查。首先查明,李友王宇办喜事的是十一月十三日,与发案日期相距一周。同时,通过走访刘则智、乐方及其他十余人,查明:“豆花饭庄”组织职工去北京毛主席纪念堂瞻仰遗容的日期确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这前一天,即十一月二十日,李建平先后在“豆花饭庄”出现三次:“第一次是在十七时左右。李建平与刘刚智、乐方等一起餐厅吃晚饭结谈及第二天”拜望第人家“事宜,十八时离去;第二次是二十是许,李建平在刘智房间出现,聊了会儿生意上的事,说上厕所一去不返;再次出现已是二十三日半,说已无未班车,索性在这儿聊一夜,刘、乐等也无睡意,陪他聊到次晨。
另据乐方反映,李建平十八时离去时,她间问他“匆匆忙忙去哪儿?”李对此回答说:“回家等个‘喇’。”
单立人最后一次审讯了李建平。
“豆花饭庄组织职工去北京毛主席纪念堂的日期确是去年一月二十一日单立人首先知李建平。
“那就好了,真相大白了。”
“不要萝卜、土豆一锅煮。你十一月二十日去过豆花饭庄,不但不能说明你没有杀人,相反,证明你原先说这天上吉课、学雷锋、看电影《马可·波罗》纯属捏造。其次说明你具备杀害刘丽珠的时间:这天晚上十八点至二十一点、从二十一点增至二十三点半这两段时间共计五个多小时,恰好是杀人抛尸的作案时间。你不要再说‘一泡尿撒了五个多小时’之类的无稽之谈,有证人证明你是回家‘喇’一去了。据我所知,这‘喇’一一般是指有诱奸其可能的年轻妇女。
“一个贫得无厌的人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到手、哪怕他已有很多东西,譬如钱……还有女人,正为你以往干的太顺手了,这为面的已经成了你那黯淡,不如意的生活中唯一可以聊以自慰,获得强者感觉的精神支柱,以至你已不能容忍一次,即便是仅仅一次的失败。你的虚荣不能容忍,你的自卑怎样不能容忍。我想刘丽珠当时一定说了你一些很难听的话,也许她发现了你不是什么导演,只是个清洁车厂的临时工;我想象得她那种女人会对你作出什么样轻蔑表情。”
李建平脸苍白,似听非听,眼神呆滞,单立人的话似乎把他带回了那个可怕、梦魔般的夜晚。
“我看得出你后悔了。”单立人继续句句击中要害地说,“你悔不该那天不稍稍控制一下自己,不在制服刘丽珠时力量更适度一点,悔不该毁尸灭迹时没做得更彻底,更不留痕迹一点;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什么都晚了。明白告诉你,我对你一点不生恻隐之心,如果需要,我会一千次把你送上刑场,眼睛眨不眨。”
李建平哭了,哽咽地说:“这个世界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孑然一身,死了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痛苦,你们把我的命拿去好了。我只想清你记住,我是挽死用,我干了很多坏事,但从没有杀人。”“杀掉你我是不会良好不安的。”单立人冷漠地说,“你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明你咎自由取。”
他啪地合上卷宗。川湘餐厅门前冷落车马稀,生意与前相比十分萧条了。倒不为因为它最漂亮的女招待被人砍了脑袋,使它蒙上了某种不吉利气氛,而是由它它用瓷砖壁纸将餐厅重新装修得象间豪华厕所后,菜价翻了两番,使大部分顾客感到这幽暗气的餐厅象个专门宰人的黑店。那些不敬言笑、举止有虽一亨的男女服务员们对营业情况的不景气似乎并不关心,乐得清闲,他们本身象官仓里的老鼠肥硕起来,新制作的毛料人服油渍斑斑。
这天傍晚,餐厅来了个邋遢的胖老头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负责照料他们所坐餐桌的女服务员怠慢地让他们干坐了四十分钟,才懒懒地拎着肮脏的菜单走守去。果不出其所料,做东的胖老头只点了两个便宜的令人几乎怀疑他想白蹭的菜,服务员夺过他们看个没完的菜单,相当尊严地走了。
老头惶惑地对小伙子说:“这地方不是咱们老百姓来的地方。”
“你说,”我问安佳,“如果一个人吃饱了饭没事干,他怎么消磨时间最好?”
“睡觉。”
“睡过了呢?已经睡得不能再睡了?”
“他有没有别的本事?譬如治理国家、弹棉花、腌制猪头等等。”
“没有,一概没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他是不是很有追求?”
“追求得一塌糊涂。”
“他认多少字?”
“加上错别字有那么三五千吧。”
“那就当作家吧。”安佳平静地望着我,“既然他什么也干不了又不甘 混同于一般老百姓。”
“也只好这样了。”我赞同道,“看来确实别无选择。”
“那就当吧。”
“当吧。”我站起来,走到大衣柜的镜子前怜惜地看着自己,“瞧瞧你 都成了什么样子。”
“我问你。”安佳也站起来,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瞅瞅镜子里的我,问道 ,“如果一个人两手攥空拳,无财无势无德无貌,他怎么才能一夜之间小家 乍富平步青云摇身一变什么的……”
“去偷去抢去倒腾国宝嫁大款什么的。”
“既没偷抢的胆儿又没做生意的手腕还阳萎。”
“脸厚不厚?心黑不黑?”
“厚而无形,黑而无色。”
“那就当作家,他这条件简直就是个天生的作家坯子。”
“那你还犹豫什么?”
“不犹豫了,下决心了,干!蒙谁不是蒙?”
“对,就得有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
“唉——”我叹道,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我这人吃亏就吃亏在太善良 ,干了缺德事就睡不好觉,老在梦里哭醒,怕遭报应,下地狱。”
“没关系,作家也不光你一个,下地狱你们也有伴儿。”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作家也当了地狱又不下?”
“不下是不可能的,弄好了也许能楼层住得高点。”
“我要写了,喂,我要写啦!”
正叠被扫地洗衣服热奶喂孩子吃饭的安佳一头蓬乱地回过头来看我。我 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悠闲地抽着烟,桌前放着一本稿纸和一把五花八门的钢笔 圆珠笔铅笔和毛笔。
“我要写啦。”我笑眯眯地说。
“写吧。”安佳看着我说,“你脸也洗了手也净了屎也拉了连我的早饭 都一起吃了抽着烟喝着茶嘬着牙花子你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还没吃药呢。”
“……有这个讲究吗?”
“当然,写作是要用脑的,没药催着脑袋不是越写越小就是越写越大, 总而言之是要变形的。”
“咱家有我吃的阿斯匹林胃得乐扣子吃的速效伤风胶囊红霉素另外还有 你小时候用剩的大脑炎预防针牛痘疫苗你是吃啊还是打啊?”
“也打也吃,我不在乎形式,问题是这些药补吗?我不太懂药,是不是 搞点中药吃?据说中药一般都补。”
“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乌鸡白凤丸你先吃着,下午我再出去给你扒点树 皮挖点草根熬汤喝。”
“那就拜托了。”
安佳乱翻一阵抽屉找出一盒丸药:“吃几粒?”
“只管大剂量服下,补么,就得强力补。”
我吞丸子、喝水、伸直脖子、闭眼、痉挛,继而喘息不已眼泪汪汪劫后 余生般欣慰地笑。
“感觉如何?”
“果然爽快了些。”
“那就趁着劲儿没过写吧。”
“你是不是把屋里灰再擦一遍,被子也叠得方正点,尿布什么的晾得离 我远点,这样,我心情也愉快点。”
“可以。”
安佳迅速把屋里归置了一遍,使一切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写什么呀?”
扣子坐在小推车里闹了起来。手指着自己吃了一半的稀粥咿咿呀呀叫着 ,手扶着车栏使劲往起站,一次又一次跌坐回去,弄出很大声响。
“不许闹!”我呵斥她,“无知的样子,除了吃就知道吃,哪儿有点书 香门第小姐的感觉。”
“扣子不闹。”安佳过去哄孩子,“你爸给你办大事呢。妈得保他,他 混好了,咱们都成吃干饭的了,忍耐一下。”
要不说穷人的孩子懂事早呢,安佳的一席话,扣子便安静下来,乖乖地 坐着,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
“写什么不知道?”安佳捋捋头发,在我旁边坐下,看着我,“就写你 最熟悉的吧。” “我熟悉的就是三个饱两个倒吊膀子搓麻将。”
“那不是挺好的么,当反面教材。”
“可社会责任感呢?哪里去了?我是作家了,我得比别人高,教别人好 ,人民都看着我呢。”
“依着你,教点人民什么好呢?怎么过好日子?这不用教吧?”
“得教!告诉人民光自个日子好了不算本事,让政府的日子好过了那才 是好样儿的。譬如吧,政府揭不开锅了你一天三顿赞助出一顿行不行?街上 有坏人政府的警察管不过来你舍身取义成不成?得跟人民讲清楚,现在当务 之急是让政府把日子过下去。你想呵,二亿多文盲,五千多万残疾人……容 易么?大家伸把手……”
“不会让人民得出政府累赘的感觉吧?”
“哟,这我倒没想到。”
“瞧瞧,我不提醒你你又要犯错误了。”
“就是就是。”
“想帮政府分忧,用心是好的。但帮忙也要策略,谁没有点自尊心?说 出去也是个响当当的共和国,不能拿人家当叫化子打发,咱人民脸上也没光 呵,还是多从自豪骄傲什么的入手。”
“你是说写古代?”
“我看可以,写古代人民的改革创业,劳动爱情。”
我扬起脸怔了一会儿,抽了口烟:“现在这国家是哪年成立的来着?”
“四九年吧。”安佳说。
“四九年以前是谁?”
“好象是台湾那帮人。”
“这帮人不能写。”我深明大义地说,“写也不能夸他们。再往前呢? ”
“再往前好象是一帮梳辫子穿马褂的。”
“对对,我想起来了,那帮人的头是老娘们儿,跟咱们好象还不是一族 。外国人不能写。”
“再往前我也弄不清了,好像全剩下书生小姐皇后附马黑头白脸什么的 ,话说的跟咱现在都不是一个味儿,动不动还爱甩袖子跷靴子唱两嗓子。”
“我看咱还是回来吧。”我说:“古代净是有钱人,咱从来猜不透有钱 人的心。”
“非得教人民学好么?”片刻,安佳打破沉默问。
“非得!”我说,“我是铁了心要宣传人民教育人民鼓舞人民,叫他们 都别管自个积德行善这辈子倒霉下辈子享福。”
“你这是不是有点玩世不恭?”
“那我不这么着又怎么着啊?仔细想呵,要不号召大家奉献,让自己吃 亏蔚然成风,我怎么占便宜?”
“政府说过这话吗?别忘了政府可是为人民的。”
“当然,要不我们作家干吗?就是让我们把那一说就炸一说就翻脸的话 拐弯抹角柔声细语地对人民呢喃着。”
“敢情这跟文学没什么关系。”
“文学?什么文学?野生的还是人工栽培的?多少钱一斤?”
“连文学都不知道。你不是要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