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岁寒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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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千岁寒 王朔- 第2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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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韵。老夫今天兴致高,倒要 和你卷通帘子一比高下。”
  “卷帘子?卷什么帘子?”吴胖子四处张望,“跟我比手劲儿?”
  “就是先就说词儿,一句跟一句,层层加码。”我们这捆里就丁小鲁懂 ,“步步高的意思。”
  “懂了,不就是拉线儿屎么?来吧。”吴胖子磨拳擦掌,严阵以待。
  “客气点客气点。”我在底下拽吴胖子袖子。
  “比武么。”吴胖子理直气壮地说,“我能让了他那是对他的侮辱。”
  “开始啦,小子。”大胖子发话了,“第一。”
  吴胖子接茬儿,“笨蛋。”
  “天下第一。”
  “头号笨蛋。”
  “老子天下第一。”
  “我是头号笨蛋。”
  “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看看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问问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他老想问问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吴胖子得意非凡,神气活现,朝上问,“还来么?我这起伏跌宕的如何 ?”
  “你真是没眼力价儿。”我批评吴胖子,“为求一逞坏了大家的事,看 不出你哥都快急了?”
  我堆出甜甜的笑对大胖子说:“大人果然是老姜,文采斐然,令小的如 饮甘露。小的蠢蠢欲动,也想和大人卷回帘子,跟大人讨上几招儿。”
  “人!”大胖子闷闷不乐地突然蹦出一个字。
  “狼。”我低眉顺眼陪着笑。
  “老好人。”
  “大灰狼。”
  “慈祥老好人。”
  “凶恶大灰狼。”
  “亲切慈祥老好人。”
  “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大胖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摔摔打打,庭内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我毫不动容,微笑如故。
  “都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不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听到几乎全部群众都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据反映绝大多数群众不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一气呵成,大胖子笑逐颜开,亲切慈祥地说:“还是你聪明,才分在他们三人之上。这才叫对联呢,多么工整,相辅 相成,你是不是再拟个横批,我找人写出来,裱一下,回头就挂在我们家门 上。”
  “横批就叫:”多好的人‘,如何?“
  “白了点儿吧?”大胖子谦虚地说,“我们家门上这么一贴,谁见了还 不得当成瓜摊儿?我老伴正好姓王。”
  “那就叫:”质量保证‘吧。“
  “不好不好,还是白。”
  “白虽白,可这是我们的心声呵,群众总是特质朴,好话歹话都是粗话 。”
  “再想想再想想,还有别的好的没有?”
  “‘百里挑一’?‘上哪儿再找’?不对不对,字多了。”
  “我自己拟了一个,你听听怎么样:”天天向上‘。“
  “妙极妙极。”我拍手笑道,“如此四字,再贴切没有。四字既出,竟 觉其它数万汉字全都俗了。不必改了,就这么写了裱了贴门上。”
  “门也俗了。”宝康不甘寂寞,作苦吟状,“依我之见,倒不如专为这 四个字立个牌坊才好。”
  此时,瘦高挑踱回席位。昂然坐下,一副清高不入浊流的架势。悠然开 口:“看来这帮小子已安然混过关了?”
  “你有意见?”大胖子瞪眼。
  “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统统过去就是了,我这护法天尊不过是摆 设,吓吓小鬼罢了。”
  “是不是再征求一下其他诸位的高见?”我恭敬地转向秃脑门小眼镜, “我们也特想听听其他几位尊师的教诲。”
  “不用问他们,他们也是摆设。”大胖子颇具豪气地一挥手,当着那几 位的面就说,“问他们也是白问,反正我说了算。赶明儿有事尽管找我,到 我家来玩,我瞧你们顺眼了,你们在他们眼里也就顺眼了。”
  “一定一定。”我们齐说,“不顺则已,顺就顺您的眼。”
  “你还在这里赖着干吗?”大胖子想起宝康,对他怒喝,“莫非诬告这 几位文学新秀的贼心不死?告诉你,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得逞。”
  “我,我想私下跟您谈谈。”宝康可怜巴巴地说。
  “不谈!”大胖子一拍桌子,“敢骂我——我记你一辈子仇!”
  大胖子率众起身,横眉立目的宣布:“本法庭听证结束,现在开始判决……”
  “哥儿们力挽狂澜吧?”出了法庭,我们几个十分得意,象英雄凯旋一 样接受于观杨重他们的祝贺。
  杨重握着我的手说:“哥儿们你真可以,临危不惧灵机一动,还是你是 流氓,我们差远了。”
  “立这么大功,你得请客。”
  “请客请客。”我笑着招呼大家,“走走一起去。”
  宝康臊眉搭眼儿地远远站在一旁,几次想上来搭讪,被马青吴胖子轰走 :“躲远点,别找着我们抽你。”
  “不是,哥儿们,我也是流氓。”宝康央告,“咱流氓对流氓就别太计 较。”
  “呔!谁是流氓?”我跳出人群叱宝康,“我们现在是文人了。”
  路边一个馄饨挑,我们一大帮人蹲着喝馄饨。我喝得满头大汗,对众人 说:“都走都走,喝完我付钞票——掌柜的,再来一碗。”
  我蹲着,慢条斯理地喝着馄饨,看着大家陆续走远,掌柜的正在往锅里 添汤——撂下碗,撒腿就跑……
  “你回头看那个刚进门男的,就是那个瘦高个穿运动衣的。”赵蕾对周瑾说。餐馆里人
  头攒动,笑语喧哗。正午强烈的阳光被茶色玻璃隔在室外,室内阴凉昏暗,那个男人的脸阴暗的光线下显得苍白,高高的鼻子十分突出。
  “这人怎么啦?”周瑾注视了那个人一眼,转回头来低声问赵蕾。“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国家恋爱队的一号种子选手——就是他。”“是么?”周瑾又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正在四下逡巡,寻找空座。“没觉得他特别有魅力嘛。”
  “长得是挺一般,说他是国家恋爱队的是因为他那种专业态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时不时自己把自个集训一下,就为了一旦上场,攻必克,战必胜——关山平。”赵蕾慢悠悠地拖长声音叫那个男人。“这人特有意思,招他叫来聊聊你就知道了。”赵蕾说,堆起笑脸朝闻声回头的关山平招手:“到这儿来,这儿有空座。”
  关山平神色凝重地向两个女人走来,赵蕾拿起放在一张空椅上的坤包,让他就座。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赵蕾点起一支烟,高高翘在撅起的嘴唇上笑眯眯地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关山平落座,招呼服务员前来为他陈设餐具,拿起菜单仔细地看了数遍,只点了很少一点饭菜,交回菜单,拣起筷子,大模大样吃起赵蕾她们的菜,津津有味。
  “你就在这一带上班是么?”他边吃边摇头,“太奢侈了,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开饭随便填点粮食也罢了,还上什么馆子?”“我们也就是业余下下馆子,专业吃粮食。”赵蕾少着说,“你呢?寻花问柳可有结果?”
  “遇见一过些部优产品,充其量也只是填补一下国内空白。”“你看我们这位小姐怎么样?”赵蕾笑着指周瑾。
  “别胡闹。”周瑾红了脸。
  关山平的目光在周瑾脸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有路子,宽给分的话,也就是区级八强。”
  “你别太狂”。赵蕾笑着说,“也不瞧瞧自己那德性,配个胡同八强还得趁别人况竞技状态不佳你超水平发挥。”
  “我真不是狂,也无意摘取什么世界冠军。”关山平的饭菜上了,他一扫而空。“我只是要找我那一个。”关山平抹抹嘴站起来,指指脑子。“跟这里的那形象对上就行了。”
  “只怕那主儿还没生呐。”赵蕾含笑瞅着他。
  “生是肯定生了,这点我坚信。现在需要的只是去找去撞——大范围捕捉。”“只怕你面对面也认不出来。”赵蕾笑吟吟地把长长的烟灰弹落在烟缸内。“不会。”关山平眨眨眼。“她总该认出我吧……再见二位,慢慢聊着。”扬长而去。“只怕真见了你又傻了说不出话了。”
  “那就对了。”关山平头也不回地说,出了门。
  “你觉得怎么样——这人?”赵蕾对周瑾笑问,“神么?”
  “没觉得。”周瑾摇头。“觉得这人特酸。”
  “是么,那就是说印象还挺深。”赵蕾意味深长地瞅着周瑾笑。“又傻。”周瑾说,看赵蕾。“你老看我干嘛?”
  赵蕾笑着把目光移开:“这种儿不多见。”
  “五点半,一路车站,不见不散,我马上出来。”我放下电话,锁好办公桌的抽屉,拎起皮包出了办公室。
  街上,夕阳耀眼,车流滚滚,行人熙攘。我快步穿过马路向街对面电车站走去。
  “嗨?”一个女人迎面站在马路边冲我打招呼。
  我左右看着来往的车辆,从车辆间隙一个箭步窜上对面便道,继续大步往前走。那女人跟上我,同我并肩走。
  “怎么碰上你了?”我边走边说,“这么大城市,几百万人,怎么就这么巧?”“我也觉得巧,刚才我路过这里时就想,没准能碰上你,结果真碰见了你作”“真是偶然。”我停住脚,转过头。“太偶然了。”赵蕾笑着说。
  快车道与慢车道隔离带上的公共汽车站牌林立,同一车型不同线路的通道式公共汽车络绎而来陆续开走。人群峰拥而上鱼贯而下,时而集聚成片时而疏疏落落。周瑾站在站台上翘首迎视每辆驶来的公共汽车。当公共汽车停下三门齐开时她便被人流淹没,公共汽车开走后她便单独剩下继续注视着车来的方向。夕阳灼热的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站台上,等车的面孔换了一拨又一拨。她有些焦躁了,不胜烤晒,穿过慢行道来到街绿树荫下的那排商店前。一家食品店设有一个冷饮窗口,白色的冰柜嗡嗡作响,柜上排列着各色诱人的清凉饮料,她买出瓶刚从冰柜拿出结着冰霜的酸扔站在那里用麦管慢慢在吮,眼睛仍盯着站台上每一辆公共汽车下来的人。
  她看到中午吃饭时见到的那个瘦高个脸苍白的男人从一辆公共汽车的中门下来,下来后便留在了站上,仰着下颏注视着车来的方向等候。一班又一班公共汽车驶来,她等的那人没来,那个男人也没走。他回过头往向后张望寻找,她连忙转过脸,把喝空的酸扔退回冰柜,走到一片树荫下继续等候。潮水般的自行车从她面前不停驶过,快车道上并行的两条车龙争先奔驰,更远的地方同样的两条车龙和潮水般的自行车在逆行线上以同样的节奏和速度奔驶。
  她看到那男人在车流人群中再次回头,这次她没有回避。两个人的视线相遇了,目光在对方同样毫无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两秒钟,然后各是移开。
  那男人下了站台,停停绕绕穿过纷乱紧凑的自行车流,上了便道,到她刚才买过酸奶的冷饮窗口去买冷食,边走边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掏裤兜里的钱。
  她用眼角余光注意到他捧着一个撕坏的雪糕包装盒走进这片树荫。隔着几个人她也能感觉到听到他在大口喀哧喀哧咬冻得硬梆梆的雪糕,咀嚼肌一下一下地牵动冰冷雪白的奶晶在热烘烘紧硬的齿腭间粉碎融化。……她向一边悄悄移挪了几步。又一辆公共汽车进站,站在他们之间,周围的人纷纷跑向站台,投入耀眼的阳光中。
  这一瞬间,他们四周没有任何人。
  她情不自禁看了他一眼,他佝着腰哈着嘴皱着眉全力以赴地吞咽着冰凉的雪糕,接着,侧眼看她。再也不能视若无睹了,他们俩脸上都作出认出对方的笑意。
  “你也等人?”她点点头。“我也等人。”他向她靠了几步,递过仍盛有数支雪糕的纸盒。“快邦我吃两根,我不行了,雪糕也快化了。”
  “我不……刚吃过。”“就别客气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犹犹豫豫伸手在纸盒里,欲拿又止。
  “拿两根,两根。”他不由分说,拿出两根雪糕拍在她手里,自己也又拿起一支绕着解纸,嘴里边嘶嘶吸着气:“真凉,牙都倒了。”“干嘛买这么多?”“多买多吃呗。本来是给我等那主儿预备的,她没来,就只当是给你买的吧。”“纸别扔,小心卫生检查。”她碰了一下他的手。
  他回头一看,见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头儿在他们身旁,盯着他手里的雪糕纸等待。他们相视一笑。他对老头儿大声说:“大爷,你甭费劲我这纸不会扔在地上。”接着他连她的纸一并拿过,塞在纸盒里,大步向不远处的一个果皮箱走去,把纸盒团成一团塞入投掷孔,一手各举一支裸体雪糕回来。“你等的那个人还没来?”
  周瑾抑郁四顾:“也许出了什么事。”
  “说不定不来了。”“会来,我想他会来,我们说过,不见不散。”
  “都这么说,都约得死死的,可到头来该来的总是不来又有几个是等到的?”“你们也说了不见不散?”
  “一样。”关山平微笑着说,“这个俗套儿不具有任何约束力。”“他一定是碰上了什么事,过去从不失约。”
  时已黄昏,夕阳敛尽光焰,缩为猩红浑圆一团,直线坠落。天仍很亮,微风袭来,些许凉意。街上的车流稀了但闲人更多了。前方十字路口愈见热闹,小商小贩出市了,五光十色的服装摊密密丛丛布满路口四周。“估计咱们等的人全不会来了,起码今天不会来了。”
  周瑾闷闷不乐地一语不发,十分失望。
  “显然你是第一次挨涮。”关山平安慰周瑾。“没关系,多涮几次就好了,就习以为常了。”
  她白他一眼。“真的。”关山平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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