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盯着我半天没说话,脸一扭,叹气说:“结婚真没劲。”
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睛汪汪地解释:“我困了,昨晚没睡好。”“那你去睡好了。”周瑾冷冷地说。
“你还气么?你要气我就不睡。”
“我不气了,你去睡吧。”周瑾不耐烦地说。
我把手塔在她手上,堆着满脸笑:“咱们一起睡。”
“行了,”周瑾抽开手说,“你就敞开去睡吧,免了这套。”
我睡了整整一下午,睡得死去活来,在梦里又是打仗又是逃跑,直到黄昏,才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地起床,迷迷糊溯摇摇晃晃地出了卧室。周瑾正笑眯眯地坐在错暗的室内看电视。
电视里播的是一部动画片:四只小老鼠排着队趾高气扬地从一只睡觉的小花猫身边走过,边走边齐声叫嚷:“老鼠怕猫,这是谣传。一只小猫,有啥可怕?壮起鼠胆,把它打翻。千古偏见,定要推翻。”猫和鼠都稚气十足,憨态可掬。“走吧。”我边穿衣服边对一动不动盯着电视看的周瑾说。
“去哪儿:”她回头看我一眼说。
“下馆子。”我套好汗衫说,“我也豁出去了。”
周瑾望着我,脸上露出微笑。
“乐啦?”她不好意思地笑,噌地站起奔进卧室手忙脚乱的梳妆打扮。“咱别进太贵的馆子。”
“当然,我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我们选了一家中档餐馆大摇大摆走进去。尽管中档,但也是冷气炊座什么的,在我看来就很好了。
“标准就是低档宴会的标准呵。”我翻看着菜单对周瑾说。
“你就点吧。”周瑾兴致勃勃。
我把服务员叫过来,点了几个猪肉做的菜。
“这几个菜够吃么?”我点完菜,服务员不走,说:“我们这儿菜的量都小。”“够吃。”我说,“我们是吃过饭来的。”
“再要个虾吧。”职务员指菜单说,“我们这儿虾不错。”
“你什么意思?”我在椅子上转过身,面对着服务员说,“嫌宰得不过瘾?”服务员拿起菜单飞快地走了。
我对周瑾说:“我就说过,落到这帮人手里,没好儿。”
周瑾干笑:“她也是好意。”
“好意?”我瞟着冷柜前抱肘叉腰站着的一排服务员。“瞧她们那架式,一个个都跟杀手似的。”
周瑾笑,低头摆弄光秃的碗筷。
我们百无聊赖地等着菜,服务员穿梭不停地往各桌上菜,就是没我们的。我几次叫住给我们开票的服务员问,她都不耐烦地回答:“正炒呢。”当她又一次如此回答时,我耐心消逝了,怒吼起来:“怎么着?瞧不起人是不是?你还不耐烦了,我们都等多长时间了?”
“你吵什么?马上就给你上。”
“马上给我上?我还不吃了!”我一拍桌子,“退钱!”
满堂宾客受了一惊,纷纷掉头来看。一个领班模样的中年男人忙跑过来:“怎么啦怎么啦?”
“怎么拉?蹲着拉?”我指着那个服务员吼。“你问她,我们等多长时间了。你们这是什么馆?我要有低血糖还等不到你们上菜了——饭馆饿死人了!”我站起来大声喊。
“算啦算啦。”周瑾劝我。
“没你的事。”我冲她嚷,“谁也别拦着我,我把它牌子摘了。”“怎么回事?”领班问服务员。
“我说马上给他上的……”
要不是周瑾拉着我,我手指能杵这服务员和鼻子上:“我要不说你也不马上给我上。怎么着?我这钱不是人民币?比我晚到的都吃完了,依挤兑谁呢?”
“马上上,马上给您上。”领班劝抚我,问服务员:“他都要的什么菜?”“他说不吃了,要退钱。”“对,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另吵了。”周瑾往回拉我。
“你别觉得丢面子,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来这儿吃饭就是让她们伺候的,咱花了钱不能买气生。”我对领班说,“我说你们这饭馆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不像话,看人下菜碟,不就是没要你们的大虾么?你要不扣她的奖金,我这服务费反正是不给了。”“我们一定注意改进工作,您消消气,您要的菜马上给您上。”领班赔了无数好话,把我劝回座位,招呼其他服务员迅速上菜。“你看我干嘛?不服是不是?”我不依不饶地冲那个服务员说。“想干不想干?不想干直说,我还不信治不了你。”
领班忙把那个服务员拉走,制止她的申辩。
菜很快上齐了,我们也没了胃口。
我冷笑着看着一桌菜对周瑾说:“这就是享受了?”
周瑾不吭声,低头一口一口吃菜,没吃几口放下筷子说:“咱们走吧。”“全他妈糟践了。”我站起来看着一桌子几乎未动的饭菜,冲一边靠墙站着的服务员们喊:“你们家里人晚上可有的吃了。”女服务员们不是低下头就是把脸扭向一边。
“呵,月光如水多么美丽令我陶醉,心儿颤抖我的心为什么颤抖,只因为有了你佛罗伦萨的丽茨费尔德……”
台上一个营养不良的中国人披着块麻袋片斗篷底下露出一双肮脏落满尘土的人造革凉鞋,粗糙的大脚趾头上一层皮已经剥落——他捂着心窝在抒情。
“你觉得好吗?”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伙子突然转过头问我。我楞楞地,回答:“不是都说好……”
小炊子严肃地望着我说:“就是‘四人帮’回来,掐着我脖子问我,我也不能说好。”
小伙子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我转过脸看周瑾,她看着我:“咱们也别受罪了。”
晚上,我向周瑾求欢,她顺从地任我罢弄。正当我兴致勃勃鼓捣个没完时,发现她正看着我笑。
“你笑什么?”“你就别白费劲了。”她平淡地说。
“你感到失望?”室内游泳池内,赵蕾和周瑾一圈一圈地游着,不时避开迎面或横向游来的人。她的腿在碧蓝清澈的水中显得十分白嫩,分开、蜷起、有力地蹬出。她们都没戴游泳帽,头发黑油油湿淋淋地披散着。她们先后改为仰泳,曲线毕露地破浪而行。
“不,谈不上失望,”周瑾说,“也无从失望。想通了,就是这么回事,结婚以后都一样,必然的一切都会平淡。”
“谁变了?”“都变了又都没变,必然的规律。大概也算不上坏事,平淡了才能持久。
方言也算不上个坏丈夫,平心而论,也许比多数男子要好些。“”你老实说,这就是你希望的——我是说你婚前想像的梦想的那种……生活?“”不,“周瑾承认。”当然不一样。我也没那么说,我只是说我想通了。“”不认为有那种生活存在了?“
“不认为。”一个男人游过掀起浪打在赵蕾脸上,她停止划动下去,又浮上来,紧游几下,又仰过来并肩和周瑾同游。
她瞟着周瑾,问:“后悔么?”
“不。”周瑾于水中苦笑时“我想芯不可能碰到比方言更合适的人,我又不是公主。”
“万一呢?”“什么万一?”“万一这时突现出现一个……”
“不会的。”周瑾笑着打断赵雷。“那也一样,当时我就觉得方言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
“现在还是么?”“应该还是,他还是他。”
“可你不觉得他是他就这不是了。”
“咱们别谈这个了好么?”
“干嘛不谈?正谈得带劲儿。那种感觉来自何处?无非是他们相处时发生的一个个瞬间,意外的激动人心的令人欣喜的一个个瞬间。现在这种瞬间消逝了,他存在了,难作得一见了。人有什么特别的?方言有什么装置的?凡人而已,就像无神论者眼里的神。”她们触到池边,踩及竖身转过去紧紧抓着池槽抹去脸上的水。“有个人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就在昨天。”赵蕾颇有含意地笑着我周瑾说,“你不想见见他么?”
周瑾摇头。“就靠回忆过日子么?”赵雷也笑着摇头:“等你老了再这样不行吗?”
“可我们有过……时至今日,我觉得我的感情仍在他身边。”周瑾认真地说,水从她成绺的头发上滴落。
“别错过机会,成要为你的就抓住这法机会——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没有什么丢失的,因为你已经一贫如洗。从前是这样,如今不是这样了。”赵蕾热切地说,“别朔潮流而动。”舞厅里,赵雷带着周瑾人群款款地跳,进进退退,原地踏着拍子。“你踩我脚了。”“我不太会跳。”周瑾抱歉地说。
“看来我是教不会你了,得换个人教。”
两个男人走过来,拉开她们,一个把赵雷带走,一个接住周瑾继续带她跳。“你为什么不愿见我?”
周瑾垂着眼睛睡,任人带领,不吭声。
“是讨厌我吗?”周瑾抡起眼,盯着男的说:“我会丈夫了。”“那又怎么样?”男的带着周瑾绕开一对飞快旋转面过的男女,那女的一脸痴迷的笑。“那又怎么样?你这等于花儿对雨说,我已经浇过水了。”
“这一好……”“什么?你大点声。”“我说这不行!”周瑾大声说,严肃地目光的灼灼盯着对方。“不不,你刚才说的不是这句,你再说一遍。”
“我没权利再跟你接触了。”
“你是说使你心有顾虑裹足不前的是因为你已经结了婚,道德习俗不允许?”“不完全,但也有个因素。”
“主要因素?”“我不想回答。”“你爱你丈夫?”音乐骤然疯狂起来。舞厅内的灯暗下来,鳞板球和追灯旋转起来。激光束从四面八方群射来。正在双双起舞的人们松开对方,痉挛般地扭起来。
“你爱你丈夫?”“是的。”“他爱你么?”“我想是的。”“他对你说么?”
“……”“我可以对你说:我爱你!”关山平面鄯抽搐摇肩扭胯像只巨大蝙蝠张开四肢大声嚷嚷。
“晚上你爸妈回来,在这儿吃的饭。”我闭着眼躺在床上,惬意地吹着电风扇。“你不在,两人就抓着我上课,嫌咱不会过日子,屋里乱。钱到手就花,不会在人民的银行存点。”
“你怎么说?”“我怎么说?一味逢迎呗。”
周瑾上了床,躺在身边。接着,她的手伸了过来,人也糗了过来。“别闹,天多热呵,拣个凉快天,天下雨时。”
她手停了下来,搭在我脸上,我用手把她的手捂于我腮帮子上。这样躺了半天,我都快睡着了她突然问:
“你爱我吗?”我睁开眼,她正凝视着我,我又闭上眼:“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想要你说。”“多俗呵,咱都老夫老妻了,还弄这俗景干嘛?”
“结婚后你就没说过。”
“那还用说?咱中国人实诚全在心里,就不地个花言巧语。”周瑾在言声了,我翻个身朝里:“明儿星期天,魏大冬叫咱们去打牌,你也一起去吧。”
夜里下起大雨,早晨仍雨声如注。我在窗口看了眼外面的雨,走到床边催促仍躺在床上的周瑾。“起来吧,咱该走了。”
“下雨还去?”“去,风雨无阻,下雨天打牌多瘾呵。”
她坐起来,凝视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怎么啦?”我说。“我不去了。”她说,“我不想去了。”
“去玩玩嘛,何必闷在家里?”我过去拉她。
她抽回手,平静地说:“今天我们行卖债券,对得去加班。”
“你们银行怎么老加班?够没劲的——那我一个人去了?”
“去吧。”她说,“玩个痛快。”
我拍拍她脸蛋,笑着离屋而去。
雨中的公园,十分寂廖,亭台楼榭笼罩在烟雨中,坡上的树林枝叶飒飒,坡下的湖泊水声啁啾,蓝白二色的游船系分一湾。一顶花伞从山间的甬路移来,伞下边迈动着四条腿,两条穿着长裤,两条裙裾露着光滑笔直的月腿。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纠缠你吗?我从来不这样,合则留不合则去,无意勉强任何人,偏偏对你……”
“……你说过。”“开始我没以为有什么特别。但回到家里,躺下一想,无数次否认,终于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什么发生了。”
“……”“对我来说,现在一切都明白无误了,剩下闲问题就是你,你怎么想?”“不知道。”伞停住。周瑾抡眼看关山平,垂下眼:“真的不知道。”
伞继续移动。“我们会都有这种担心,怕被某种错觉欺骗,那就让我们来看看是不是正确的感觉。”
“……”“不讨厌我对吗?”她低着头点头。“愿意听我说话?”她点头。“想见我又怕见我?”“是的。”“想我吗——一个人没事时?”
“……”“想过吗?”“……想过。”“是否有内疚感?”“有。”“甚至是罪恶感。”“别说了。”“我想我们不必再怀疑了吧?”
“那又怎么样呢?”“什么怎么样?当然是跟着感觉走。”
“你想过后果吗?你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吗?你有那份勇气吗——我不是指现在。”“听着,周瑾,我们到现在越来越像两个阴谋家了,在策划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你来到一个风景名胜,譬如说一座险峻秀丽的山,你难道是全面了解此山的构造路水质气候是否危险有无野兽强人设计进山路线无虞才放胆而行吗?”
“我们是在游山而是临渊,我当然要了解你的水性;贸然下水,只会顷刻灭顶,那时也许只顾逃生了。”
“你我意思是要我作出某种承诺?”
“不,我不想要你作什么,谁又能什么证得了自己?我确实有点……喜欢你,这点我不想对你隐瞒,但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东西,我不知道。我愿意和你作好朋友是真的,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像现在这样。至于别的更多,目前我不能答应你,老实说,我不愿意。”
“……”“打击了你对吗?你难过了?”
“我就料到会这样。”“别对我期望太高要求太急迫,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来,慢慢适应。这种事我真第一次碰到,一点底都没有。不瞒你,我现在心里真是乱得很,不知怎么办才好,容我多想想。我不愿意看你不高兴,不想失去你,但完全照你说的办……不!
不!别这样……“
伞一下被风卷走了,他紧搂着她,堵着她嘴吻她。周瑾拼命挣扎,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