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岁寒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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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千岁寒 王朔- 第3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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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的中年妇女还为我们出主意去机场搞第三张票,我对搞第三张票本不积极,她却主动为我给机场值机室的负责人写了张便条,上面称我为好的“亲戚”。“这个关系实在太重要了。”回去的路上,我在计程车里对张璐说,“以后买机票我可全找你了。”
  “好吧。”张璐说,“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找这个阿姨办事。要不是你们那么急,我们招待所也可以订票。”
  “你不要把这个关系暴露给别人。”我叮嘱张璐,“否则大家频繁去找,就不灵了。以后只有帮我买票你再去找她,别人都甭管。”“你想垄断?”张璐笑着说,“其实下次你都可以直接去找她,她不是已经说你是她‘亲戚’了?”
  “那都是冲你的面子,我发觉你很有面子。”
  “我有什么面子,其实我从来不爱带人走后门,也从来没走过后门,帮你这是第一次。
  我很少出门,出门也没什么事,用不着求谁。“”别说得这么肯定,没准你以后就有什么事用得着我。“
  “那也可能。但我帮你并不是为了以后有事用得着你。就是你以后什么忙也帮不上我,我也照样会帮你忙的,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看着张璐,她可爱地微笑着。南方的春夜很温暖,路宇的光芒被街树浓密的树枝蔽围,路面斑驳,满世界是情人,或依偎想伴,或交唇接吻,幅幅剪音,姿态迥异,大胆无忌,目不暇接。我仍然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依靠凭车飞引。张璐低下头,脸忽明忽暗。“你是党员吗?”“干吗?”她倏地抬起脸,盯着我,“问这干吗?”
  “不干吗,随便问问,没恶意。”
  “是”。张璐忽然变和难为情,“家里非叫我申请人。你也知道,部队入党多容易。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我开玩笑,“我不过是想弄清你的身份,等国军打回来好去报告。”真反动哟!“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仍在营业的个件饮食摊挡。抱歉地对我们说,他还还没吃晚饭,想去吃一眯,否则饿死了。我们忙说没关系你去吃吧,我们尽可以等你。我和张璐也下了车,愉快地呼吸着湿润的夜的空气。司机等老板娘为他炒牛肉粉时,我和张璐去逛了旁边一间也在营业的食品店。张璐发现里面有她爱吃的椰蓉点心,就买了一些。我晚饭本来吃得很饱,但抵御不了香郁的甜点心的诱惑,也吃了两块。我和张璐坐回车里等司机,我对张璐说:”从前我有段时间也曾拚命争取过,想入党。“张璐咬着点心,抿嘴笑着说:”你就别遗撼了,你没入进来,民族幸甚,我党幸甚。“
  “我也是无产阶级。”我说。
  “你饶了无产阶级吧。”
  司机擦着嘴巴回到车上,很快把我们送到了部队大院门口,我付了钱下车,同张璐并进院时,卫兵在岗停里注视着我们。熄灯号已经吹过,大院里黑幽幽、静悄悄的,一些干部宿舍楼还亮着灯,游动哨在树丛后面移劝。我要送张璐到家门口,她说她不回家,回招待所,她在招待所有宿舍。
  “你平时也不回家?”“有时回有时不回。在宿舍清静,没人打扰,不想说话就不说。”“你和家里关系不太好?”我们走进招待所楼门,我问她。“
  “挺好,”张璐说,“不过我有时喜欢一个人呆着。”
  走到二楼一个房门前张璐掏钥匙开门,问我:“进去坐会儿吗?”我环顾空荡荡的楼道:“你要是客气,我就不进去了。我不想搞得你烦了再走。”“你还知道照顾别人的情绪,我以为你大大咧咧什么你也不在乎呢,我不烦你,反正我也不想睡觉。”
  我进了张璐的宿舍,坐在她床上,看到对面还有一张蒙着塑料布铺盖俱全的床:“你同屋还有个人?”
  “嗯,女的。”我笑。“她进修去了,现在就我一个人。要喝点什么?我这儿有咖啡。”“可以,喝点。”张璐用电炉烧了一壶咖啡,斟在两只干净的杯子里。我喝了口,太烫,就放下了。看看桌上夹得整整齐齐一排书籍,抽出一本翻,是十九世纪欧洲一位诖人晦涩冗长的诗集,又插了回去。“你每天干吗?”我问,“就一个人呆着?”
  “可不一个人呆着,吃吃东西,看看杂志。”
  “干吗不找个朋友?”张璐看我一眼,明白了我说的朋友是什么朋友。“没有,想找,没合适的。”“你条件太高了吧?五亿男人,够得天独厚的。”
  “我条件不高,我年夫家好,人家也看我好就行了。”
  “要惜我的朋友里没什么好东西。”
  “我倒也不急,找得着就找,找不着拉倒。没不跟我好,我就自己和自己好。”“自己和自己好?说得多可怜。”
  “那怎么办呀,虽说光中国男人就不止五亿,可我们这个圈子小呀。单位,家,两点一线。永远两点一线。”“难道没有一个要好点的女朋友?”
  “过去有,上学的时候有。现在,都大了,见面虽说还挺亲热,总不象小时候……”
  “我明白,我也没什么朋友。有时候,真怀念小时候。”
  “你朋友不是挺多嘛!”
  “多?”我凄然一笑,“要说多倒挺多。”
  “你也没结婚?你年龄可比我大。”
  是大,可也没结婚。“
  “条件太高了吧,五亿五人,够得天独厚的。”
  我笑了,热咖啡冒出的蒸气搞得我下巴湿漉湿的:“正因为要亿里挑一才难办,只有一个女人倒简单。”
  “我给你介绍一个吧。”张璐单纯地说,“你想找部队的还是地方的?”“别啦。”我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想想自己,要是不骗人,连一个常常正正可令人信赖的条件都不具备,于是辛酸地说:在一场空,终归是一场空。“
  从张璐宿舍出来,回到我们住房间,燕生一人躺在被窝里就着床头灯看旧杂志。我一声不吭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你没碰她吧?”“什么”?“张璐。”燕生说,“你没碰张璐吧?”
  “没有,一指头也没碰,主不坐着聊了会儿天。”
  “别碰她,她不是那种人,不合适。”燕生看看我,继续翻杂志。“她太小,你可在随便‘喇’李白玲,杨金丽,只是别诱她。”“我没想诱她,连想也没想过。”我坐起来,拿起床头柜的烟点上一支。“你为,我不会干缺德事。”
  燕生表情轻松了,放下杂志,也点上一支烟,笑着问我:“你觉得她象谁?”“我知道你觉得她象谁。”我笑着说,“象小学咱们班的刘良”“真象是不是?尤其抿嘴一笑,只不过大一号。”
  “我记得当年她特爱穿墨绿色的灯芯绒衣服。”
  “老爱哭,算术特别好。”燕生补充说。
  “也不知她现在在哪儿?”
  我和燕生都邮神地想起童年的人和事,沉默了。片刻,燕生掸掸烟灰说:“听徐光涛说,她好象去西德留学了,学音乐还是艺术史没搞清。”我重重的吸了口烟,深深地吸进肺,连连咳嗽。
  “那会儿没听说她会什么乐器。”
  “没听说,”我喘上气来说,“嗓子好象也一般,哭起来尖声尖气。”燕生笑起来,我也笑。接着骂:“妈的。”
  后来我们关了灯躺下睡觉。我一夜没睡安稳,我想是喝了张璐咖啡的缘故。我行走在荒原,万木枯萎凋零,虎狼相伴而行。咫尺处有一锦绣之地。阳光和煦,花草鲜艳,流水潺潺。我正要迈出那一步,声地坍塌、皲裂,一寸寸地拓宽,向两边撑开,渐至无法逾越。锦绣之地远去,一步步回头。腥风扑面而来,我裸露的四肢长出又浓又密、粗黑硬韧的兽毛,我变得毛茸茸了,哭泣声变成嗥叫。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做不出人的表情了,眼睛血红,怀着感官的快意和心灵的厌恶啮撕起生肉。
  我在惊悸和在汗淋漓中醒来,半夜方归的老邱在黑暗中阴险的注视着我。
  下篇
  我无法一言道尽我从恶梦中醒来一眼看到的魔鬼般矗立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的老邱的那双闪着的蒙光、青幽幽的毒眼,那眼中有无声的威胁,更多的是恶意的快慰,有持无恐的信心,就象一个骤然强壮起来的人望着自己从前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是我在刹那间从老邱眼里得到的感受。很快他就收敛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变得温和了、平淡了。他走到自己的床前,飞快地脱衣,摸黑上了床,无声无息了。
  我在床上坐起,凝视着那拱起的、乌黑的、装睡的躯体,片刻,我下意识地转向燕生的床,发现他在我转过去的同时才闭上眼。清晨,路旷人稀,街道两旁的商店都还没摘板,我们坐着计程车去机场。李白玲出现在车前方一个街口,也在等我们,计程车去机场,李白玲的身体紧挨着我,热烘烘的,闻得出她使了不少香水。“没有燕生的。”我说,“只搞到两张。
  “不要紧,我到机场给他搞一张,一张比较好办。”
  到了机场,李白玲很快便在值机定为燕生买出了一张票。她和这儿的人很熟,有说有笑。这张票和我们的不是一航班,同日下一班,李白玲顺便帮我们办了登机手续,连检查也没检查。“你和民航的人这么熟,怎么不说?”
  “你不是搞到了票,我还说什么。”她冷淡地说。
  我们在候机室坐着等飞机上客,要了些热茶,没精打采地路。上客时间到了,候机室服务员打开通往停机坪的门,旅客们陆续出了候机室向远处停着的飞机走去。我站起来跟燕生说回头见,又跟李白玲握手,说谢谢她这几天的照顾。
  “别烦我就行。”她笑笑问,“我那些朋友的地址你还要吗?”“要。”我想起李白玲说过给我介绍几个那个沿海城市的朋友。尽管我并不很需要了,可不愿给她留下实用主义者的印象,掏出记事本,“让我记下来。”
  李白玲告诉我几个人的名和地址,对我说:“你要有困难就找他们,没困难就算了。我也帮不了你太大忙,只能给你提供几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哪里,我还要在大大借重你的朋友。”
  “没关系,你不用过意不去,我无所谓,只要你事办利索就行。”“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依靠的。“
  李白玲一笑,掉脸和老邱握手:“一路顺风老邱。”
  “一路顺风载下来你给我收尸。”
  老邱使劲握了捏李白玲的手,亲昵、猥亵的神态溢于言表。我看看李白玲,她总是能很快缩短和一个男人的距离。我和老邱提起皮包进入停机坪,迎着空旷停机坪吹来的风走上飞机。上完了客,空中小姐关上机门,飞机起飞了。
  这是架仿造的苏式螺旋桨短程客机,在云层中气,颠簸得挺厉害。飞机到了高空,空气稀薄,我有点昏昏欲睡。老邱精神很好,不停地管空中小姐要饲料,跟人家开粗鲁的玩笑,遭了白眼也浑然不觉,喝够了水又开始三番五次上厕所,把飞机上的手纸也掖在怀里捎了回来。接着捅我不让我睡觉,要跟我聊天。“睡什么睡什么,我昨晚一宿没睡也不困。”
  “干吗去了一凤宿没睡?”我闭着眼睛随口应答,“又上哪个垃圾堆后面抢妞儿去了?”
  “你太踩乎哥哥,哥哥虽说壮点也是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你身体很好啦,你爱人一定很幸福啦!”
  “这是什么鸟话?”“这是个笑话,是个妓女对嫖客说的。”
  老邱咂磨了一会儿,冷不丁放声大笑起来。我睁开眼,见周围旅客和服务员都抬头看我们,便马上又闭上眼,老邱自个儿乐了一阵,又捅捅我淫笑地说:“你觉得李白玲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人呗,还能怎么样。”
  “得了吧,比你那个小‘军蜜’棒多了,真腴。”
  “你没戏。”我挺瞧不惯老邱那种好象跟谁都有戏的张狂样。“腴了轮不到你,你也就捏捏她手到头了。”
  出我意料,老邱倒不反驳,反而暖昧地含笑不语。
  “你别装成这种样了。好象你跟她已经有过什么关系似的。”“装什么,就是有。”老邱得意洋洋。
  “什么时候?”我蓦地心跳不止。“昨天晚上——你小子傻了吧!”老邱开心地大笑,“哥哥也是所向披靡,你不成,还得学。”
  “你成你成,我闭上,缩进座位,心里一是困惑二是祥三是对李白玲产生一种感官的厌恶。
  飞机凌空盘旋,降落在一个四周都是水田的军用机场。因为我在打瞌睡,下降时耳朵被压了一下,十分难受,一边下舷梯一边捏着鼻子鼓足腮帮子运气。机场没有计程车,只有一辆旧的国产大客车运送旅客。旅客中除了军政干部,大都是花花绿绿,提着各种日本录音机,电视机的港澳小市民。这些有伙及其行李儿首占满了大客车,使我们不得不站在狭窄的过道上。大客车行驶在坎坷不平的乡村公路上,路旁太阳照耀的青葱的田里,粪香扑鼻,皮肤多皱折的率大水牛三三两两浸泡在不深的河沟里。自行车后座绑着猪、挑着担子、穿困笼裤戴斗笠的农民从沿途村镇络绎出来,汇集在公路上,形成缓慢、粗粗的黑色人流。与随处可见有肥水四溢的简陋厕所,蹒中山走动、苗条钱黑的猪,在尘土飞扬的谷场上玩耍的肮脏的儿童构成我对这个有着光荣革命传统,人烟稠密的富庶平原的最初印象。机场离城市是那样远,以至我们疲惫不堪到达市内民航售票处时已是中午。换乘三轮客货两髟机动车穿起市区街道时,我发现这个城市就象一个世纪前拍摄的黑白影片。我和老邱在一家三十年代风格的旅馆大楼的五层开了双人房间,里面家具是刷着深色漆的笨重式样。间与间隔断是两米高的板壁,全楼层浅笑低吟听得一清二楚,认人感到十分不安全。我们装有钱财的皮包找不着安放的坟,只好提在手里。旅馆不供应膳食,我们下去到街上的饭店转转了一圈,无一不是灶冷人稀,店堂污秽,最后在一家两层楼的饭店凑合吃了点油冰凉的煎锅贴。这个城市的商业凋敝到这种地步,国营商店无人问津,货架上只有罐头饼干。小商小贩公然在整条街国营店橱窗下摆摊卖瓷器,电器、日用百货和妖艳女人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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