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疼!”“我想过了,等你病一好,我们就结婚……”
“我疼!”夏顺开大叫。
医生和护士闻声进来。
医生:“你不要再和病人说话了。”
他对护士下医嘱,吩咐她给病人的输液中加吗啡和冬眠灵:“让他睡觉。”经过止痛和安眠的夏顺开满意地熟睡了,很响地打着呼噜。
又是一个天空晴朗的日子。病房酒满阳光,窗外的树叶在和煦的秋风中络绎不绝地从枝头飘落,纷飞而下。
慧芳和小雨坐在夏顺开病床前,慧芳和他絮絮叨叨地说话,躺以床上的他显得很安静。
“我不想等了,我打算元旦就和你结婚,我们就在这个病房里结婚。你喜欢我穿白纱结婚礼裙的样子么?不会笑说我吧?我还想在窗户上、门上都贴上喜字,放鞭炮,坐小汽车,才不管医院让不让呢。我把咱们的家都重新布置了。贴了墙纸,铺了地板。还买了一张席梦思大床。我还给自己买了一张特别漂亮的梳妆台,给你买了一张大班桌,我把咱们的钱都花光了……”慧芳轻轻笑起来,小雨在一旁无声地掉下两滴眼泪。
“谁打算跟你结婚了?”白纱布面罩下的声音轻声说。
“你呀,夏顺开呀。不是你在夏天的时间向我求的婚?一个劲儿纠缠我,我不答应都快把你急哭了。”
“我没有。”“你别想赖。说过的话想后悔?我这里可是有人证的?是不是小雨?”小雨点头。“你想逃避责任呀?我才没那么好骗呢。你招了我,我就赖上你了,你想不答应都不行,我还非嫁给你。否则我就跟你闹,到你们单位去告你,说你玩弄女性。”
“像秦香莲告陈世美那样?”
“对!让你身败名裂。傻了吧?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讹上你了。”“你嫁不出去了非嫁我?”
“没错,谁让你不长眼的,你就认倒霉吧。”
“我脾气不好,爱喝酒,打老婆,长得也丑。”
“我认了,我觉得你长得英俊。”
“我还脏,不爱洗澡,吃饭叭即嘴。好串门好聊天,尤其爱和姑娘接近,保不其将来会出什么风流韵事。”
“我全认了。你就是天字号第一个大坏蛋我也爱你!”
“你说什么……”小雨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脸哭出声跑出了病房。
“我说我爱你。”“再说一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谢谢,谢谢你……可是我不想给你一个当圣母的机会。”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不知道你把自己看作什么人……我只把你看作女人。”“所以我就这么贱,同样不让你当个圣人。”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鬼迷……心窍,我就……我就成会你。”“谢谢。”“吻我一下,找得着嘴么?”
“就是纱布上湿的那一块吧?”
“对,有股药味儿对么?”
白纱布里的那个声音发出轻轻的笑声,接着无声无息了。慧芳久久地把嘴唇按在那块潮湿的纱布上亲吻着,然后慢慢直起腰,把白被单蒙上了夏顺开缠满白纱布的脸。
她逆着乱纷纷跑进病房的医生,护士官员们往外走,直到这时,一直挂在她脸上的那动人微笑才完全消逝。
夏小雨悲恸的哭声在病房响起。
刘慧芳加快脚步沿着医院的走廊往外走。
带着凛凛寒意的阳光迎面笼罩了她,夏小雨的哭声也听不到了,她脸上才出现深刻的伤心和绝望。
懵然无知
一
一望可知,这是那种托了熟人走了关系楞充门面的招待会。专供国宾出入的富丽堂皇的大厅挤质彬彬面带菜色的男女知识分子。很多人的行头不齐,譬如西服虽很笔挺但领带却又艳又俗,非士穿了贵重我的长裙脖上的项链却是假珠子。
他们徜徉在一溜长之间,端很精致的餐盘耐心地选择能填饱肚子味道又不太差菜,今人同情的是,他们选择的余地不大。大厅上方挂着一条大红横幅,上面用别缀着一行字:《大众生活》杂志创刊三十五周年纪外设酒会。
人人都在交谈,低笑、相互引茬,大厅像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李东宝和戈玲胸前佩戴写有“嘉宾”字样的绸条混迹其中,边吃边喝四下张望。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手端酒杯,站在人群中不动声色打量来往起动的人。远处响起几声零星的掌声,一个老先生走上虚设已久的讲台,站在麦克有前,咳嗽了几声。
人他参差扭脸看他一眼,继续围成一个个小圈子交谈。
老先生摸出眼镜戴上,旁若无人慢条斯理地用微弱的声音念稿:“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各位朋友、各位同志、女士们、先生们……”“他说说什么?”李东宝问戈玲。
“我听不清。”“以及到场和正在进场的所有有关人员和家属,你们……”老先生翻了一页稿,拉长声音继续念:“——好!今天,能请到各位领导、各位国仁、各位朋友、各位同志……”
“嘿,嘿,你瞧,那是焦能。”李东宝一脸兴奋。
“哪儿呢?”戈玲外转头,找着目标。在那不嘛,大背头穿中式对襟袄,旁边还带一‘洒蜜’。“李东宝指给戈玲看。
“那是谁?跟他一起走满脸笑侃侃而谈的?”戈玲伸着脖子问。“刘震云呵,这你都不认识。”
“啧啧,这名人名来。《大众生活》真有两下子。”
中年男子走到他们身旁,叉起—片冷火腿肉放入嘴里。
李东宝感叹:“什么时候咱们《人间指南》也能到三十五周年呵。咱们也开这么一个酒会,把各路名人请来撮一顿,一通意祝贺,时报报发消息,多风光!”
“也快,”戈玲认真地说,“三十五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不过,再怎么咱也对能跟大家《大众生活》比,人家影响多大呀,发行好几百万,到咱们周年,凭咱们这点影响,请人家没准还不来呢,赏咱脸。”
“就是,到时候让不让咱庆贺都不一定——不够级别。”
觜动男子乜眼瞧了一下身边这一男一女,把嘴里嚼烂的火腿一口咽下。这时,门口响起一片掌声,正在吃喝的人们纷纷掉脸去看。一个拄着拐棍,行动迟缓,一脸褐斑的老人在一群年轻男女的簇拥下步入大厅,老人脸上毫无表情。
“谁呀谁呀?这是谁呀?”李东宝着急地问身边素不相识的女人。那女子望着老人发呆:“等等,等等,这名字都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来。”中年男子看看四周杂乱的人流,整整领带晃晃头,浮起一脸训练有素的微笑,转脸面对李东宝,殷勤相问:
“二位是《人间指南》编辑部的。怎么样?还满意么?”
李东宝一怔,马上笑道:“满意,满意。”
“我叫何必,是《大众生活》编辑部主任。”中用男子说着从上衣来袋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在这是我名片,我很高兴认识你们。“李东宝右手与中年握手,左手接过名片,歪头看,笑道:”谢谢,对不起,我的名片忘带了。我叫李东宝,这是我的同事戈玲。“”你好。“何必矜持地与戈玲握手。
“你的名片也忘带吧?”李东宝问戈玲。“当然,真抱歉。”戈玲笑说。
没关系,我们已经认识了,可以到那边坐坐吗?“何必往墙边的一排沙发一摊掌。”好的。“李东宝放下餐盘。
“可以拿过去嘛,”何必笑说,“边吃边谈。”
三人依次于沙发上坐下,何必道:
“我妻子和女儿贵刊的忠实读者。有时我也翻翻,很有意思。”“哪里哪里,”李东宝极表谦逊,要论良师益友,贵刊才是首屈一指。“戈玲也一本正经地对何必说:”我爱人和孩子也常看你的刊物,睡前必读,堪称忠实读者。“
“过奖,过奖。”“真的。”李东宝道,“我爸爸都不识字,也逢人必夸《大众生活》,健康有趣。”“彼此彼此。”“客气客气。”何必皱眉头:“客套话少说吧,咱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对对,咱们文艺界自已再互相吹捧就不好了。”李东宝诚恳地望着何必。“谈正事谈正事。”
戈玲不解地问东宝:“什么正事呵?”
李东宝转问何必:“什么正事呵?”
“哦,是这样的。”何必递给李东宝一支烟,自己点燃一支,若有所思地说:“再过两个月,就到‘六一’儿童节了。”“两个月另三天。”李东宝冲何必嫣然一笑。
何必看他—眼,掸掸烟灰继续说:“孩子嘛,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一年就那么一个节,咱们当大人的平时不管可以,到节了总得想着为孩子们办点事,你说对吧?”
“嗯嗯,你说。”李东宝一拳托腮神贯注盯着何必。
“孩子在盼了一冬一春了,总得他们献份厚不负期望。可你说现在孩子缺什么?都那么幸福,给吃的?玩的?”
“这个没什么必要。”李东宝认真想了想,点着烟说:“他们都学自个家长轮着咱们插一杠子。”
“咱们文化人能给小朋友的,也就是一片爱我”戈玲说,“我们早安排了,准备组一批各戋寄语小朋友的稿。”
“轻了。”何必注视着戈玲,缓缓吐出一口烟,全吹在戈玲脸上。戈玲霍的后缩,挥手赶烟。
“除贵之外,还设专栏介绍各时商场具柜台的新品种。”李东宝足足吸了—大口烟,全喷到何先生脸上,询问:“感觉如何?”何必连连咳着道:“还是轻、薄,不足以表达咱们的爱心无限。”李东宝说:“到那天我们还准备给大人放假,他们回去和自己家的小朋友碓欢。年轻,家里没小朋友的,统统到孤儿院讲故事……”何必使劲摇头,眼镜差点下来,不行!这都不够!多数小朋友还是感受不到咱们的温暖。“
“那你说怎么办?你儿童节打算干嘛?”戈玲有些不耐烦了,“这也轻了,那也不行了,你倒是把行的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办晚会!何必老憋佻地憋出这三个字,一脸得意。我告你们,我们《大众生活》编辑祜部敉汉的‘六一’那天为台市小朋友搞一台晚会,晚会的主题就是‘快成长’或‘我和祖国一齐长’最后名称用个还没定,反正,是这个意思。”
“不矛盾,用哪个您那意思都清楚。”李东宝点头称是,“好想法,我支持。”何必眉飞色舞,比手划脚:“整个晚会都用小演员,儿重演位儿童看,台上台下天真烂漫,百花争艳,广告宣传、电视转播、再请到十位退休的国家领导人,搞他个普天同庆,老少旨宜。”“太好了,这么着才像个过节样子。李东宝被何必的描绘深深吸引。戈玲也很兴奋:”对小朋友到时候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好不好?”何必问二人。
“好!”二人同声回答。
“愿不愿意一起干?”“什么?”李东宝没听清。
“我们准备,我们希望贵刊和我们共同主办这一盛会。”何必终于亮了本意。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李东宝和戈玲。
须臾,戈玲开腔:“好是好,可是……”
李东宝接上来说,“这我,当然很高兴很荣幸。可是……你知道,外面传我们赚了多少钱,其实,没那回事,上一期我们就赔不……”“等一等。”何必拍了拍李东宝膝盖,站起来。
刚念完稿的老先生从台上下来,走过这里,疲惫而孤独。
何必迎上去,恭敬地打招呼:“胡老,我们正在谈着呢。”
胡老愣了一下,看了看他:“啊?哦,你们谈你们谈。”说完走开。何必又庄重地坐回沙发,问李东宝:“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说,说……”“说包里没这笔钱。”戈玲干脆打断他。
“啊哈,你们太见外了。”何必呵呵笑起来,随之豪爽地一挥手,“不要你们掏钱,一个子儿都不用,只要你们同意以你们的来义共同主办这台晚会。”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李东宝忙问:“费用你在全包了?”“还是年轻呵你。”何必一副前辈的语气,笑问:“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文化人自个掏腰包办文化上的事?都是掘别人的口袋、有的是乐于附庸风雅的人,实话告诉你,晚会的赞助我们已经全落实了,现在只要你们一句话,愿意不愿意参加进来。”“你说呢,”东宝看戈玲。
何必看出他们犹豫,又说:“还有其它好好处,目前拉到的赞助已经超过了预算,用不了。就是说,热热闹闹办完了事,大家还能分点。”“这倒不错呵,”李东宝先动了心,“不出钱不费力、又扬名又风光最后还能有进项。”“可这事也太好了,好得都悬了。”戈玲道:“这年头有这种好事么?我可是头一回碰见。”
“对生活失去信心了吧?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善良了吧?”何必道,“也难怪,这资产阶级自由化把人的思想都搞乱了,什么理想,信仰,高尚的情操都没人信。我不怪你们,年轻人嘛,容易摇摆。这么着吧,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前后左右都想到了,要是觉得有问题就算了,要是觉得可以干,就按名片上的号码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们几天考虑,好好想想,你们会损失什么。”何必起身和二人道别:“那边还有些可能性需要我去招呼,失陪了。”他满面春风地走到大厅门口,与每一个准备离去的客人握手告别,亲切致谢,俨然一个热情周到的主人。
二
“想不出我们会损失什么。不用咱们出一分钱,干的又不是什么缺德事,他们能怎么坑咱们?”
次日上午,许可东宝在编辑部里大声对同事们说。
于德利第一个表示:“我看可以干,只要咱们咬住牙一分钱不拿,那就谁也不怕,什么套儿也套不到咱们脑袋瓜儿上。”
戈玲从桌上抬起头:“我就是不明白这么好的事,他们干嘛对拉上咱们?没咱们也—样子干?光咋牵着别人一起患难的没听说戈告着旁人一同享福的。”
“还不看上的咱们这块牌子?”李东宝说,“说明咱们在群众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和号召力的。”
“就是。”于德利赞同,“连《大众生活》这样的大刊物都希望和咱们一起办活动,正好咱借借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