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曹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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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曹彬-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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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他眼前。

“慢慢来,慢慢!”吴乡约匆匆走来,向那些妇女,大声说了这一句,转身看着张惠龙:“官长,我点数,你发钱。”

“嗯,好。”张惠龙这时才想起:“油坛做得合不合格,得要仔细看一看。还得有个人帮忙才好。江陵府的那人怎么不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找人来。”

他进去把青儿找了来帮忙。张惠龙冲着她点一点头,根本就没有想到该说话。于是吴乡约作主分配了工作,张惠龙验收,他自己点数,青儿发钱。这一刻,张惠龙倒没有把目光关注着青儿,聚精会神地把油坛一个个接过来,仔细检查,合格的放在一边,不合格的放在一边——这数量很少,他依照曹彬待百姓宽厚的指示,不作挑剔,照发工资。

把一切工作做完,暮色已经很浓了;那些堆积得整整齐齐的油坛,望过去影绰绰地,特别予人以一种丰富充实的感觉,张惠龙对自己的任务颇为满意。

当然,这要感谢吴乡约,他唱了一个喏,很诚恳地道谢:“多亏吴乡约,不然我一定交不得差。”

“哪里,哪里!都是为国、为官家”

“还有小娘子!”这是他第一次向青儿说话,乱拱着手:“谢谢,谢谢!”

青儿报以羞涩的微笑,也似乎有些不得劲的样子,想找句话说,或者找件事做,于是自己跟自己说道:“该点灯了,我去点。”

张惠龙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转脸过来,正好迎着她父亲的那种欣慰之中略带诡秘的微笑;他脸皮子薄,不由得有些窘。

“息一息吧!”吴乡约拉着他坐下,稍稍躇踌了一会说:“长官——”

“吴乡约!”他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要叫我长官行不行?叫我名字好了。”

“没有这个道理。”

“我不管道理不道理!只听你叫我长官,我浑身不舒服。”

“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吴乡约折衷了一下,只叫他名字:“惠龙,这些东西很累赘,我有个计较,你看使得使不得?”

“请说。”

“你把油坛和剩下的钱,都寄放在我这里,我写个字据与你;你今日回去好交差。”

“那太好了。”张惠龙大为高兴:“我正愁着不知怎么办?现在好了,明天一早我找车子来装。”

正说到这里,青儿捧着一枝烛台走了出来。她进去洗过脸,未施脂粉,却天然唇红齿白;垂着眼,低着眉,长长的睫毛掩映在摇晃的光晕中,把张惠龙看得傻了。

“取笔砚来!”

等青儿取来了笔砚,吴乡约提笔写收据。肚子里的墨水不多,这张字据写得很吃力;他全神贯注在纸上,青儿又专心一志在看父亲写字,这给了张惠龙极好的一个机会,恣意偷看着她,心中一阵阵无端的兴奋,胸腹之间一阵阵没来由的发涨,又舒服,又难受,是他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不容易,吴乡约写好了那张字据,把它递了给他:“惠龙,你把这张字据收好了,回去跟曹都监交差。照我计算,明天再有半天功夫,归你要交的一千油坛,便可齐备。装油坛的车子,不必早来,索性等到下午,一次装完,既省事又显得差使办得漂亮。如果车子不够,也不要紧,我替你设法。”

这番话不但设想周到,而且语气亲切,张惠龙听人耳中,暖到心头;口中连连答应,心里在想,这趟平蜀,非得好好打个胜仗,才对得起吴乡约的这番情意。

“你再坐一坐,我们再谈谈。”

“喔!”张惠龙看一看黑透了的天色,点点头:“好,好!”

这一份略带勉强的心意,偏偏让青儿察觉了,所以等吴乡约刚要开口时,她抢在前面喊了声:“爹!”

“怎么?”

“人家将令严厉,归营有时候的,晚了不好!”

青儿的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张惠龙心里,顿生一种热血沸腾的知己之感。但正因如此,他拼着受责,也要逗留一会,所以赶紧搭腔:“不要紧,不要紧!我再陪吴乡约谈谈。”

吴乡约让女儿提醒了。他见得事多,也看出张惠龙是有意如此;说“不要紧”是假的——这一次大军西来,军纪严明,害他受责,于心何安?因而作个送客的手势,很恳切地说道:“青儿的话不错。你快回营吧!明日千万早些来,我有话说。”,

“是!是!”张惠龙重重地点着头:“明日我一早就来!”说着,向青儿看了一眼,再向吴乡约唱个喏,告辞而去。

回到军营,跟曹彬报告了工作进度,呈上吴乡约所出的收据;同时提出估计,说明日午前,全部任务,都可以完成。那时派车到吴乡约家,把所有的油坛一次装了回来。如果车子不敷分配,他还可以就地设法。

曹彬于欣慰之外,不免惊异,他只当张惠龙不过一个憨厚诚朴的小伙子;不道遣出去办事,有条有理,十分精明,这倒要另眼相看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把眼睛盯住了他,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来些什么秘密似地。张惠龙素日敬爱曹彬,秉性又从不知说假话,所以这时心里发虚,略带忸怩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越发令曹彬奇怪。再仔细看他,眉眼舒展,神情怡悦;嘴是闭着,却闭不住一团笑意,是那种遇到了极大得意之事,却又不便说明的神态。

于是,曹彬笑着问道:“惠龙,你一天都在吴乡约家?”

“是!”

“是乡约很帮忙是不是?”

“是!”张惠龙答道:“多亏他们,不然我怕跟都监交不了差。”

“喔!”曹彬突然发现了他话中的一漏洞,紧接着追问。“‘他们’,除了吴乡约还有谁啊?”

这一问张惠龙越发情虚,脸都红了。

“怎么回事?还有谁?”

“还有,”张惠龙很吃力地说:“还有吴乡约的女儿!”

“噢!”因为是亲近的侍从,曹彬可以脱略仪节,想得有趣便放声大笑了。

那自然使张惠龙不好意思。但既说出口,而且都监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也就不必再瞒。于是他把青儿对他的微妙的态度,断断续续地都告诉了曹彬。

这时曹彬的神情又不同了,收敛笑容,很注意地听着;等他说完,只点一点头,别无表示。

张惠龙相当失望。他意料中曹都监一定会说几句赞美青儿的话,哪知什么话都没有。看样子他是不以为然;这也可想而知的,现在是在行军,入蜀征伐是何等大事,怎么可以把心思花到不相干的地方。

就这样子,张惠龙替自己浇了一头冷水;但也因此得以把青儿抛开,跟往常一样,头一着枕,便即入梦。

四更时分,不等起身的号角声,张惠龙习惯就醒了;睁开眼来,第一个念头想到吴乡约的叮嘱:“明日千万早些来,我有话说。”是什么话?他心里在问,自己为自己拟了许多答案,却始终想不透,哪一个答案是最可能的。为了急于打破疑团,同时也渴望着看一看青儿,恨不得立刻就动身到吴家;只是想到曹都监的态度,那股劲儿便泄了个干净。同时想起还有下午派车运油坛的事,要预作安排;这样一半是真的公务在身,一半有意拖延,到吴家时,太阳已经晒上墙头,并且已有人来领装油坛的材料了。

张惠龙觉得异常歉疚,几乎低着头不敢看吴乡约,更不敢看青儿——虽然未看,她的神态却深印在他脑中;可想而知的,她是冷冷的一脸不高兴。

吴乡约却并不因为他来迟了不高兴,依然很热心地帮着他照料;等把材料都发了出去,清闲下来,他拉一拉张惠龙说:“来,来!请到里面来坐。”

里面是一座小四合院,朝南一明两暗三间正屋,左右厢房,围着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天井;吴乡约把他带入东厢房,那里生着个火盆,拨一拨白灰,添上几块炭,立刻就觉得满室生春了。

“可要吃杯酒,挡挡寒气?”

“多谢。我从来不吃酒。”张惠龙说:“你自己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不瞒你说,我有两条命,一条是——酒。”

“还有一条呢?”

吴乡约笑笑不答。端着杯酒,坐到火盆旁边,闲闲问道:“惠龙,你府上何处?投军几年了?”

“我是真定人。十三岁那年,曹都监把我从家乡带出来,在他身边六年了。”

“曹都监也是真定人?”

“嗯,是。”张惠龙又说:“我跟曹都监还带些亲。”

“喔。”吴乡约很注意:“什么亲?”

“远得很!‘一表三千里’的表侄。”

“那末,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什么人也没有!就我一个。”

“也不曾娶亲?”

问到这一句,张惠龙猛然意会,立刻心跳!继一转念,又觉羞惭;这想到哪里去了?

“怎么?”吴乡约很认真地催问:“你说实话,不要紧!”

这话叫人好笑,倒像是疑心自己要说假话!张惠龙在想;看这样子,说了实话,他也不信会疑心自己有所图谋,故意隐瞒。这休教他看轻了自己!

于是他说:“从小就定下了。”

此话一出,吴乡约的脸色,就像黄梅天似地,阴晴不定,看着手里的那杯酒,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张惠龙终于看出端倪来了。心里悔恨万分,但是话已说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就只为说错一句话,把一生之中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断送得干干净净。

宾主二人各有难言的抑郁,一个觉得浊醪味薄,一个觉得炉火不温;就这时候,窗外青儿的娇喊,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爹,你快来嘛!有位长官来了。”

“谁啊?”吴乡约和张惠龙不约而同地问。

“我哪知道是谁?”青儿答道:“看起来,这位长官的官不小,有两名卫士跟着。”

她在说这些话时,张惠龙已经急匆匆奔了出去;一望之下,大出意外,这位长官竟是曹都监。

按规矩行过礼,曹彬平静地说明来意:“我到各处走了走,要看看油坛做得怎样?”

原本是来视察。张惠龙正待报告工作情况时,看到吴乡约,便先为他引见。曹彬一向宽厚和易,很客气地跟主人寒暄;吴乡约却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手忙脚乱地牵贵客上坐,同时叫青儿和她的女伴回避。

“不必,不必!”曹彬摇手阻止:“让她们在这里好了,我正要看她们做活。”

他不是要看她们制作油坛,是借视察之便,特地绕道来看一看青儿。偏偏青儿也想要看一看这位长官,到底是如何严厉?以致张惠龙连在民家吃一顿饭都不一敢。所以一听曹彬的话,便拉住女伴,重新坐下;手里在做活,眼睛却不断瞟了过来。

她看曹彬,曹彬也在看她;心里高兴,不由得浮起一团笑意。“你女儿好人才!”他问吴乡约:“还不曾许人家吧?”

这一句话羞着了青儿,站起来就跑。女伴们笑着拉她;自然拉不住,嘻嘻哈哈地追逐着,一齐拥入屏风后面,不见踪影。

等乱过这一阵,吴乡约才能开口:“穷家小户的女子,都监太夸奖了。”

这话等于未曾回答,曹彬便再问一句:“一点不是夸奖,实在好!想来求亲的人,一定不少?”

“跟都监说实话,求亲的人,倒是不少,无奈高不成低不就。加以小女要自己来挑——这原是不合理的事;只为拙妻早亡,不免溺爱,也只好由她,说来教都监见笑。”

“婚姻终生大事。”曹彬点点头说:“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是自己拿眼光来挑的好,挑好挑坏;将来怨不着父母。”

吴乡约也连连点头:“正是这话,正是这话!”

“不知道令媛可曾挑中了什么人?”

“这个么——?”吴乡约摇摇头,不接下去了。

欲言又止,为了何故?同时又看到张惠龙容颜惨奇書網電子書淡,越发奇怪。曹彬心里在想,这一定出了什么意外的变化,吴乡约当着张惠龙的面,不肯细说,倒要想个办法问一问清楚。

于是他说:“惠龙,你到外面去看一看,跟卫士说,我那匹马要多溜一会儿。”

“是!”张惠龙实在舍不得走,但命令不能不听。

走出门外,他把曹彬的嘱咐,转告了卫士——明知是有意遣开他,他依然照命令传达;同时因为未得命令,不便再回原处,只躲在院子里僻静的一角,从窗户里遥遥望去,但见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尤其是吴乡约,笑容满面,而且对曹都监十分恭顺。

谈得告一段落,曹都监随即起身,吴乡约亦步亦趋地在后面相送。张惠龙这时自然不能再站在僻处了;他一心想了解他们谈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去探口气?唯有按照军中的礼节,肃然侍立,目迎目送。

曹彬站住了脚,毫无表情地说:“等油坛收齐,你立刻回营!”

“是。”

“吴乡约如果留你吃午饭,你可以领他的情。”曹彬又加了一句:“这是我的特许。”

张惠龙还不曾开口,要做东道主的吴乡约反倒一叠连声地称谢,又说:“诸事仰仗都监,我谨遵召命。”

“多谢,多谢。恭喜,恭喜!”

张惠龙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越发纳闷。等送走了曹彬,接着便有人来交油坛,依然是吴乡约帮着他照料,他到日中,诸事妥帖,暂且歇手。

“只等车子来运了。”吴乡约轻松愉快的声音说:“惠龙,我们先洗洗手,吃了饭再说。”

望着那累累然叠得老高的油坛,张惠龙觉得仔肩一松,满身轻快,由衷地感激吴乡约,便异常诚恳地向他致谢。

才说了一句,吴乡约就不容他继续,一把拉了他就走,依旧在东厢房里落坐,小厮端来了洗脸水,热茶;略略休息了一会,但见门帘一掀,青儿翩然而入,手里捧着个很干净的小藤篮,里面放着杯盘着匙。

“爹,就在这里吃吧!”她说。

“对了,这里暖和些。”

说着,吴乡约站起来搭桌子,张惠龙也动手帮忙;青儿安排了两副食具,旋即退了出去。随后便是小厮端来了两荤两素的肴馔,一大碗鲜鱼汤。肃客入座,主人喝酒,客人吃饭。

吴乡约的神情跟刚才大不相同了,谈笑风生,兴致极好了,张惠龙却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偷眼望着门口,惦念着青儿,想再看一看她。

直到饭罢车来,把油坛装好,青儿始终不曾再出现。张惠龙怏怏然,心中有种没来由的烦躁;想到从此一别,再无见面的机会,竟有些魂飞魄散的光景。

依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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