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天定定应该是高兴的,因为我很温存。他还是一个处男,我想给他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可是我觉得很空虚,一种无法说出的空虚,因为我并不爱定定,我并不高兴。
定定这人不错,不声不响地喜欢着你,为你做你需要的事。那天他还告诉我他考研复试已经通过,几个月后他就要去上学了,我听了怅然若失,有种再次被落下的感觉。
到北京后,看到与听到最多的事就是考研、出国,这些人脸上明晃晃的那种向上攀的劲头让你感到畏惧。
这其实是北京城的一种错误,它误导人本末倒置。如果考研是为了做学问求真知,这无可厚非。但是既然大家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挣大钱当大官,从成本上看这就有些不上算。并且据我所知,挣钱能力与考研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非要说出一些关系的话,那就是挣钱的胆子可能会越来越小。
从那次以后,定定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我,两人都不说话。我有一个很习惯的表情,就是眉毛紧缩,眼睛微觑,很愁苦的样子,鱼尾纹早早地就显了出来。我自己并不知道这点,但看的人未免难受。一个年轻女孩子有那种苍老愁苦的眼神,与娇嫩的脸颊是很不相衬的。
那天,我吃完一碗酸辣粉,无意中用那种眼神抬头看苍天,旁边的定定再也受不了了。
“你的眼睛怎么这样?”,他用手抚一抚我的眼睛。
“是不是很老?”
“那倒不是,可是看起来很愁苦?”
“是吗,我不知道呀!”
“你一直这样吗?”
“不知道,我瞅起来很苦吗?”
“是,是这样的”。
我叹了一口气,我能怎样呢?我活得如此不开心,没有希望,为什么不愁苦呢?即使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也是时时流露的。
“怎样才能使你开心呢?”定定在旁边小心地问。
“使我开心?你办不到的。”定定不过是一个瘦弱本分的好学生、好员工。他能改变我什么呢?!
“你想没想过自己最想干什么?”
这还真没有,命运从来就没给我太多选择的机会。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喜欢做一个销售员——一个天天同一群无聊的人打交道的销售员。
我想了想,说以前曾羡慕过大学老师,有许多我喜欢的思想大师都当过或曾经当过大学老师。日子又舒服,工作又体面,往来交际全无白丁(王建国除外)。这“体面”两字很吸引我,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不体面过。
后来我又说这不过是想想,离我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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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大妞在北京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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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定定跑过来认认真真地对我说:“你想不想考研?考上研究生也许会好一些。”
我笑了,我哪有银子考研啊,考上了我哪有银子交学费,哪有银子生活。上大学这几年都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呢,天天为了钱东搞西搞,学习有一落没一落,毕业时仓皇找了一个卖东西的工作。一直干到今天,不过就是为了生计。
都不敢想起以前的同学。那些人,在录取那一瞬间就把我落了下来,再经过大学,再经过工作……现在,到米国的到米国,自己办公司的办公司,读博的读博,只有我还在北京吊儿郎当地晃着呢,连为自己再深造的钱都没攒够。
定定拿出两张银行卡,说:“这是我毕业后的全部存款,够你考研用了。”又接着说,“等你考上了,学费我帮你挣,那用不了几个钱。”说完之后,一直用眼睛瞅着我,真诚纯洁得就像一束水仙花。
这是我人生中收到过的最重的礼物,一个纯洁的男孩把他所有的积蓄都送给了我,把他所有的感情也送给了我。
我很感谢定定,他让我得到了作为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所有尊重与关爱,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用他这种关爱与重视温暖了我。在那段时间里我甚至有好汉身上那种上进,虽然我最终是扶不上墙的泥,拐回头来又变成一个不死不活的大妞。
在钱与爱情上,我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法则:
1.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他一定肯为这个女人花钱。
2.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他也可能为这个女人花钱。
3.一个男人不肯为这个女人花钱,他一定不爱这个女人。
4.一个男人花一个女人的钱,他一定不爱这个女人。
我没拿那两张卡,太贵重了。但是我的虚荣心已完全得到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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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大妞在北京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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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公司有很多爆料。先是大家都知道定定考上研究生了,又是SHT通过哥哥去日本留学了,然后就是一个同事技术移民到加拿大去了。
大家被这种消息搞得心里七零八落,好汉在加紧练习他的外语好通过雅思到英国留学,就连小娄这个美女也在看考研的书。小娄学的是机械,她想考上海交大的自动化研究生。我钦佩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并不因自己的美貌就停止勤奋。这样的美女再读一个自动化的研究生,估计她想要谁就要谁了。猪比也赶紧拿起上海交大电子工程系的书,一心一意准备追到上海。
只有勺勺和我无甚打算,还在拼命地东跑西跑,拼命地卖东西。但心里总是慌慌的,有种不上进的感觉。人到北京呀,就是这样,到处都充满了学习的气氛,他们甚至说不清为什么要学习,但总是认为学习是一件很必须的事,很重要的事,估计都被教傻了。
从外地坐火车到北京,车快到站的时候会有一段播音。你仔细听会有这样的一句话,“……最后,祝您在北京工作、学习、生活愉快!”现在我每次听到这句话都觉得心惊肉跳,它怎么知道人来北京就是去学习的呢,并且还要把“学习”单列出来,形成一种同“工作”、“生活”平等的状态。肯定有某种阴谋,大概同教育部商量好了的。
在北京,你看到化妆的姑娘并不多,但是要见到一个女研究生、女博士之类的,平常得就像见到一个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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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大妞在北京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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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有关车展的照片,上面那个女模就是曲扬,穿着银白色的太空装,倚在车旁,是我熟悉的那种怡然的表情。看来曲扬的生活没什么大的改变,当车展模特很累人,也赚不到什么钱,都是不出名的小模特为赚钱才接的活儿,也不知林元找没找到第二职业。几个月的时间,却觉得离他们是那么远。
我拿起手机,拨了过去,又赶紧按了挂断键,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想再等等吧,也许时间能改变什么。
定定要走了,请大家吃了一顿饭。酒桌上有两个人不开心,一个是勺勺,一个是定定。虽然这顿是定定的庆丰宴,可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不明,他并不开心。勺勺是因为好汉,好汉太不重视她了,好汉现在心里只有出国的事,为了出国像一个疯子一样,天天学英语,跑到英语角找一群像他一样想出国的人练口语。然后就是上网勾资料,给外国各学校寄去,在资料上说他是一个genius(天才)。等他出去了之后,他对我们说,在国内英语角说的根本就不是英语,到外国根本用不上。好汉与勺勺早就上过床了,勺勺终究是普通的女孩子,玩到最后玩不起这种游戏。
那天,定定与勺勺都喝了不少,后来勺勺醉了,一半真一半假地醉给好汉看。这又何必呢?爱立信有广告云:生活节奏,尽在掌握。那意思就是能掌握多少就掌握多少,掌握不了就算了,
定定的脸通红,一种小孩受挫后不甘心才有的不服与坚忍。我不是王八吃秤砣一心上进的好汉,我的心肠没那么硬,我不想伤害定定,我要同他说清楚,我不是一个什么好鸟。
回去时我把定定叫过来,我对他说:“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你同我在一起要受苦的。”
定定瞪着两只红眼睛,拉着我的手说:“我愿意受苦,这些都是我愿意的。”
我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想生孩子,我没资格生孩子。”
定定说:“可以,你不想生就不生。”
“我不是什么好鸟,我打过胎。”
“以前的事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一个正常的人,你为什么要找我?”
“我觉得你好,我就是觉得你好。”
这个傻定定呀,只有他这样傻,会爱一个像我这样半疯的人。我把他搂进怀里,这个小男孩。还有什么能让我这个半疯子更欣慰的呢?他可以容忍我所有的不羁。他是一个独子,身上还有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这样为了我什么都接受下来。一定是老天爷以前对我太差,现在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就把定定弄傻、弄糊涂,派他到我的身边带给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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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工作越来越不好做,这种专门面对电信行业与电力行业研发的产品,在国内已经严重生产过剩了,据说光大唐一家已有十五亿的光通信产品囤积在库里。
大家全在靠关系卖东西,公司的新合同很少,又不像别的公司那样有技术力量开发一些民用产品,于是大家全在拼了命的到处跑。研发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因为没有新东西需要他们做。定定已经去上学了,学校景色不错,剩下的研发人员在到处跑着去维护以前卖的设备。中国人做的东西,功能尚全,就是跑起来性能不可靠,总出故障。就连小娄都不做测试了,和我们一样跑出去做市场。
有一天,我在招远终于跑不动了。吃完晚饭,回去的时候我觉得好累。给定定发了一个短信:“jishengmaodianyue”
我的手机是最老的海尔,没有中文输入法。给别人发短信都是用英文,用拼音大家都看不懂,不过定定可以。他马上回过来“人迹板桥霜”,我觉得他真神。
后来我再给他发短信就提高了难度,就是用拼音加英文再加简写。哪个方便用哪个,提的问题基本上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但从来没有难住过定定。
从山东回来,定定到车站接我。我在人群里发现那个小眼睛小鼻子的脸,觉得真像我家人的脸,如果他笑的时候不露出大牙。定定那个大牙不知怎么长的,像是比他本人大一号的人才应该有的,放在他身上,说不出的不对劲。我觉得他应该像我一样,长一口屁蹦的小碎牙。可是他就那样长了,也没办法。
有一次早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在我身后把脸往我脖子上凑,我说离我远点儿,他说为什么,我随口说,你牙大。他用粘粘的声音回答我,牙大性欲强。那天早上,我就那么笑醒了。
那天在车站见到我后,定定接过我的行李箱说:“别做这个了,太辛苦了。”
“不做这个做啥?我又不会别的。”
“你去做大学老师吧。”
“那得先考研,还得读博。”
“你考吧,考上了我供你,考不上,我领你出国。”
我一声不吭,我喜欢这个小男人对未来的自信。那时他刚考上研,说话未免有点儿牛逼,可是我喜欢自信十足的男人,避孕套男友对未来就从来没有什么自信,如果哪天对未来有想像的话,那个想像里也只有他自己。
定定要是知道研究生毕业不过是个屁,不知他当时还会不会那样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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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我的同事以及我的老板共同建设国家一年,建设的结果就是公司倒闭了。
我从没想过我会经历一个公司的倒闭,说倒就倒,真快呀!老板以前是靠做电信增值业务起家的,这个人的经历有些与众不同。他老爸是江西的一个小包工头,他原先在他爸的工地上当一个布线电工,天天与民工混在一起。有一天忽然不想这样活了,就考到北京信息工程学院的成人教育学院学计算机。毕了业还真学出来了,谁说成教的不行?他先是给人当程序员,后来瞅准电信增值这块搞起了一个小公司,竟然一下子就赚了。赚了之后,又赶上时代的快车找几个人做起了光通信这块,前两年也是赚得钵满盆盈。
现在这个行业生产过剩,小公司说塌就塌。下半年公司就没接什么单,以前做的工程又一个劲地需要维护,回二期款都费劲,年底终于撑不住了,把产品贱卖给河北一家公司,就这样解散了。
老板这个人是条汉子,对员工一分钱不差,散也散得气派。这个人冬夏都是一双旅游鞋,穿得很朴实,要是没人告诉你,你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板。也许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这里的人也和他一样,朴朴实实,普遍都没什么坏心眼。
散伙那天,老板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悲戚,他认认真真地对我们说:“感谢大家在公司坚持到最后,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我还能帮上大家,请大家直说。”语气恳切,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散了,散了,白茫茫一片大地散得真干净。
定定后来又遇见了这个老板,你猜他现在干什么?他在给别人打工。一个北大的家伙从米国回来,向国家骗了好大一笔钱,要了一个什么无线通信的新标准,就拉起大旗到处招人。那个老板就去给他打工了,大丈夫真是能伸能屈呀。
现在我与定定经过小西天,看见以前的公司所在已面目全非。觉得这几年人与事变幻得真是很快。在北京,这个傻大城市里,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今天还是这个电话号码,明天你再打过去连人都找不着了;今天还在这儿上班,明天这个公司就倒了;今天还在这儿住,下个月就不知搬到哪儿了;曲扬与林元已经在天堂,我却还在人间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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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都倒了,复式宿舍也住不下去了,定定跑过来找我。
就这样,我与定定同居了。我们在小营找了个房子,八百块钱一个月,叫非常宿舍。所谓非常宿舍,就是为京城单身准备的小户型。屋子很小,一间房,一厨一卫。也有像我与定定这样的一对情侣住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