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个搭乘街头宣传车向柏青哥店勒索金钱的黑道代表居然称赞这种可恶的行为,我真想揍他一顿。不过,日本的银行应该会很得意吧。我原本就不是很喜欢这个辰美,现在更是厌恶了。
辰美要到车站旁的停车场去,我们陪着他一起走在人烟渐稀的商店街。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是夜晚的空气却潮湿得仿佛能拧出一摊水,好像吸一口气,肺里头就会整个湿掉。
在通往地铁车站的阶梯前,我们又看到了那栋黑色花岗岩的气派建筑。它关着的铁卷门上,浮现出一个三角形商标,上面印着的让人感到清新的绿色松叶叠在一起。在它一旁的展示橱窗里,贴着一张十多岁的偶像歌手的大照片,他的脸上挂满笑容,笑得很灿烂。
我想,这类艺人一年的演出费至少要数千万元,应该不只是贴贴他们的照片而已吧。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张照片,发现在他的一旁印着广告词,似乎写着“好喜欢这条街”。在广告词的右边一个角落里,小小地印着广告宣传用的文案:“您街上的零售银行,松叶银行”。
老头子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这个松叶银行的宣传语,冷笑一下说道:
“在投资业务上,松叶银行知道自己比不过外资银行,所以转到区域密集型的小额零售业务里找活路!看了刚才的誓师大会,你觉得他们进行得顺利吗?”
我凝视着陷入一片黑暗的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真想揭起人行道上的地砖,朝着它的窗户砸去.老头子看着我愤恨的样子,好像有点开心地说道:
“现在先忍一忍吧,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到了秋天,我们要狠狠地咬他们一口!到那时候,也要麻烦辰美先生你了哦。”
小塚老人又向旁边的辰美要了个人情,黑道大哥从腹部发出声音,应了一声好,点了点头。
初春之时,长银为恢复信用,与瑞士银行合并,成立“长银华宝证券”。当天,长银的股票出现大量卖单。这件事一经透露,所在的机构投资人都急得火烧屁股,全日本的金融机构也都开始大量脱手长银股票。当然,长银股票急速下跌,连反弹的机会都没有。
松叶银行的股价和大多其他的金融机构一样,全面受到长银冲击波的影响,急速下跌。但是却没有一家银行的总裁紧急召开记者会,告诉大家“我们银行没问题”。市场的交易就像在玩联想游戏,所有银行的股价全都被往下拖着走了。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松叶银行的股价好不容易因发布第三者配股增资的消息而从初春的最低点被拉了回来,不过,增资一事似乎只是在记者会后新闻主播报一报的消息罢了,一直没有让人看到松叶银行有什么具体的动作。所以,原本走势就下降的股价到了6月中,下跌速度又进一步加快了。
347 311
332 302
329 291
315 299
306 293
在股价掉到310元左右的时候,我就开始1000股、1000股地融券卖出,进行我的计划。从小塚老人那里开始打工到现在的这3个月,差不多有一半的薪水都汇入了我在证券公司的户头里,当时我已有能力操作5000股的交易。6月的第三个周末结束时,按照我的计划,一切都已完成,只等着松叶银行的股价再往下跌了。
“市场不过是由摆动中的数字所构成的波浪而已。”这是我读的一本金融学入门书里的一句话。在理论上似乎已经证明,股价其实就是一组反复无常的纯粹数列在随机漫步而已。
要想根据过去的股价变动预测未来的股价走势,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把这种东西太当一回事,并将自身愤怒的情感也一并带进去,这或许是相当愚蠢的行为,或者说,对于专门研究这门学问的人来说,意气用事是很不职业的。但是,自从去过那次的誓师大会以后,我就再也无法那么冷静了,对松叶银行的愤恨情绪在我的心里慢慢滋长。当然,我也不是全无考虑的,如果松叶银行的增资一事实施了,股价出现危险变动的话,我也早已作好买回股票结清的准备了。但是,现在我心里只想做一件事。
我要让松叶银行的股票,跌破50元面值,跌到地狱的深渊去!
如果对手真的是在随机漫步,不按牌理出牌的话,我又有什么理由对它客气呢?也就只能用另外一套随机漫步的东西来对付它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把我们的愤怒与欲望、不安与恐惧等一切内心变化,都变成无法公式化的随机漫步与之相对抗。
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但愤怒可以为我带来战斗的理由,鼓舞我的斗志。我对松叶银行的研究热情又更加深了一层。7月的第一个星期二,老头子要到内幸町的帝国饭店去,我也一起陪着。那天阴沉沉的,因为前一天刚下过雨,日比谷公园的草木上还闪着水亮亮的光泽。但头顶广阔的天空一片灰色,让人无法直视.
在来这里之前,老头子特别交代我到这种高级的都会饭店来尽可能穿得时髦一点。遵照指示,我也特意装扮了一番,淡灰色的夏季羊毛西装、配上白衬衫与明艳的黑色丝质领带,脚上穿着黑色的哥多华比的横饰鞋。我在离开家之前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确实很精神才出了家门。
回想3个月以前,我都还穿着沾有可乐污渍的GAP汗衫,所以今天我的这身打扮算是有了长足的进步。不知道现在充在干什么呢?她要是看到我今天这样的打扮不知道又会作何表示?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念头,但当我努力想让她的模样浮现在脑海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
“快点跟上来!”
老头子的一句命令,将我从一刹那的沉思中拉了回来,随即紧跟着他往前走去。
穿过大门,我抬头看着超高的挑高天花板,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虽然我是第一次到这种高级的地方来,但也不至于紧张,这不太像我。
老头子在前面快步走着,进入大厅右手边的会客区后,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杯自己根本不喝的咖啡。
“今天我们要和外国来的客人碰面。”
这次,老头子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一听说是要和外国人会谈,我就有点紧张,因为不管是英语或是我修的第二外国语法语,我都是完全不行的。看来刚才的紧张感觉是来自这里,我不得不开始佩服自己的感觉了.
老头子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语言上你不必担心,对方的日文很流畅。在客人来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下,针对ZE资本公司,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什么吗?”
又是一次出其不意的考试,即便过了3个月的试用期,小塚老人还是会不定时地随机提问测试我的知识,我往往必须当场先回答他一点东西,再去想完整的答案.
这次我也是毫无准备,所以拼了命地回想几天前才刚读过的报纸内容,新闻一条一条地在我的脑海里翻过。
“母公司增你智电子的股票市值总额最近突破了:3000亿美元大关。董事长约翰。威尔斯有名的做法是,把不具备竞争力的事业卖掉,再用获得的资金收购新企业,见一家买一家。在企业重整与再造的领域中,大家称他为世界第一的经营者。”
我的记忆引擎自从搜索到这一条信息后就慢慢地开始运转起来,对于饭店会客区过于嘈杂的声音,我也越来越听不到了。
“收购企业的标准是获利率以及该公司是否在所属领域中具有全球第一的市场占有率。飞机、重型电机、医疗设备、家电、电脑周边产品是他们事业的支柱,所以说在制造业领域,它是美国数一数二的大企业。ZE资本公司,我记得应该是ZE电子旗下一个负责金融事业的子公司吧?”
小塚老人很满意地看着我,好像看到自己的孙子通过考试一样。见此状况,我也松了一口气。
“你说的还不错。在制造业,ZE虽然给人很强的印象,但现在最赚钱的行业已经变成是金融服务部门了。ZE当然不会在这方面落后于别人,其子公司ZE资本公司就是位子美国中心的全球最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你刚才提到它的市值总额是3000亿美元,这不足以说明问题,还需要作一下比较才能更清楚地了解它的实力。韩国、泰国、马来西亚,以及新加坡四个亚洲主要的证券市场全部加起来,也不过2000多亿美元而已。所以说,拥有25万员工的ZE,可以说是一个超越国家的大企业帝国。”
“我们等一下要见的人,和ZE有什么关系呢?”
小塚老人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贫穷街道上的一个个人投资家而已。他和全球数一数二的企业帝国,到底会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心里不免发出了这样的疑问。没有多作考虑的我率直地问了他这个问题。
老头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先站了起来,还轻轻举起了右手。我顺着他的眼睛看向大厅,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脸上挤出蜡像一样的刻意笑容。我不明所以,慌慌张张地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一个东方模样的瘦小男子从大厅上方的楼梯上轻巧地走下来,身上穿着山本耀司的黑色西装,右手提着黑皮公事包。猛地一看,头发好像是整个往后梳的,但当他靠近我们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的长发末端是在后脑的地方绑成一束。
男子一走近小塚老人,就先鞠了个躬,然后非常有礼貌地说道:
“很久没见到您了,小塚先生。这位就是您新雇用的优秀秘书,是吗?我记得大名是,白户则道先生。”
他用词如此准确而且十分客气,似乎在出门前用心预习过了。不过从他说话的一些发音上来看,还是和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不太一样。小塚老人的脸上凝固着一副在町屋的自家住宅里从没见过的笑容,向我介绍这名男子。
“这是ZE资本公司的远东代表,肯.福原先生。”
我也鞠了个躬,说声请多指教。对方看起来大概40多岁,脸型轮廓很深,晒得很黑。看来那边的太阳很大啊,他脸上的笑容有一种能解除我们武装似的无忧无虑。这么年轻就当上企业帝国的远东司令官,他的“优秀”和我的“优秀”,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双方客气过后都坐了下来,福原打开身边的公事包,从里面取出一份密封起来的B4纸大小的纸包,说道:
“请你们回去再慢慢研究吧。克里夫兰那边说,如果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能够帮得上忙的话,请各位不要客气,尽管说话。”
小塚老人很满意地点点头,问道:
“约翰说了些什么吗?”
小塚老人说的这个人应该是指董事长约翰.威尔斯吧。只见福原开朗地笑了笑。
“关于这个计划,约翰一无所知。对于小塚先生,他只是以友人的身份要我替他问声好。”
“很好,我也请你替我向他问好。”
又是一阵看似寒暄的对话过后,两人以日本的经济与政治为中心,天南地北地聊开了。谈话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报纸上写过的东西,不过“时机”这个字却在他们的交谈中出现了好几次。我想指的是“秋天的买卖”那件事吧.
不知道是他们的谈话内容过于深奥,还是我的理解力有限,虽然我全神贯注地专心聆听,还是听不出他们对话的核心意思是什么。只听最后老头子说道:
“最终决定我们胜负的关键时刻是在政府让金融再生法案通过之前。过了这个时间点,我们的计划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就像圣诞节隔天的蛋糕一样。”
福原顿时皱起了眉头,问道:
“您打算把最后期限定在什么时候?”
“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政府的动作如何,但我想在10月或者最晚11月,法案应该就会通过了吧.”
福原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告诉我们他还有其他的聚会,就站了起来向我们道别。最后他伸手分别与老头子和我握了手,说了“很高兴和你们见面”以及“希望很快能再见面”等很客气的话后就走了。当他握着我的手的时候奇Qīsuu。сom书,我感到年轻司令宫的手很软、很温暖。
福原说他要去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家外资系银行,我们也和他一道走出帝国饭店本馆,朝着有乐町的陆桥走去.
在我们走着的道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停着一个轮椅。有位穿着大红毛衣、年近60岁的女性一脸困惑地坐在轮椅上,紧抓着轮椅的扶手。仔细一看,原来是没有红绿灯的行人穿越道。在她前面的双线道上,出租车不断忙碌地来来往往。这时,注意到她的肯.福原对着我说了一句:“请等我一下。”然后他把黑皮公事包交给了我,用手势拦住了两旁过往的车子,英勇地跑到了对面。只见他一面弯下腰来和那位女士好像讲了些什么话,并且和颜悦色地笑着,一面推着轮椅过马路。
这可真是教人心情大好的一幕啊。红毛衣女士很感激地向他道了谢,然后缓缓地摇着轮椅,朝帝国饭店的购物商场而去。我把公事包还给福原,他递给了我一个微笑。
“谢谢你。”
“不客气。”
要道谢的话,我恐怕更应该向他道谢呢!这不禁让我想到那次在都电荒川线上的事,就是我和前女友充约会的那天。两膝绑着绷带,两手夹着铝制拐杖的少年上车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当时的乘客看到这样一个少年~E…,不仅没有人站起来让座,反而全都露出嫌弃的表情。和下町的那种冷漠相比,这个外国人让我感觉相当温暖。
等到我们该分手的时候,福原挥了挥手,在宝冢剧场转了个弯就不见了。一直到对方整个人消失,小塚老人的脸上都挂着那副一成不变的笑容。当福原刚一离开我们的视线,他又重回到往常那种读不出情感的扑克面孔。在令人无法逼视的微阴天空下,真让人喘不上气来。老头子站在一尘下染的高级都会饭店旁的人行道上问我:
“刚才的事你有什么感受?”
这是不是又是老头子对我的某种测验啊?我实话实说:
“我觉得很棒,那不是日本人能够自然而然做出来的事。”
老人黑色的玻璃眼珠回看着我,仿佛有点担忧地说道:
“你要先记得一件事,那不是你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这也正是盎格鲁一撒克逊民族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他们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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