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BA的股价呈垂直下跌。干得好啊,第一仗我们已经成功了。”
小塚老人弓着背,以疲倦的眼神看着我道:
“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如此。不过我一直以来从没在股市里犯过罪。因为不靠非法手段,我还是可以赚得很好。但现在也是无奈之举,你应该知道的,在股市散布谣言,是重大的犯罪行为。”
我默默点了点头。大多先进国家的证券交易法,都把散布谣言与操纵股价视为内线交易同等的重罪.小塚老人的身体一半在门外,他的脸已隐没在黑暗的走廊里看不清楚.这时他的声音传来:
“至于把你给卷到这些事情之中来,到底是对还是错,我其实也不是没反省过的。不过事情已经成这样子了,那也就不再多讲了,因为再讲也没有用。晚安。”
我根本没有去关心小塚老人说的话,因为我一直在盯着屏幕看,在这段时间里,MBA的股价一个劲地往下跌着,这对我的刺激远胜于小塚老人的话。我在那种兴奋的感觉中丝毫没有时间去考虑他话里的含义。管它呢,反正已经一脚踏入这个领域,感觉不也还可以吗?
诚然,在这个夜晚,我已经跨过了一条特殊的红线,这可是不一般的红线,而是即便这个弱肉强食的市场也不敢违背的游戏规则,然而现在,我这个初生牛犊般的家伙却轻而易举地跨过了它。这种危险也许小塚老人更清楚吧,而我却有些茫然不知。而事实上,万一事情败露,我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时的我,十足是一条追逐猎物的饿狼,对于前方猎人设下的陷阱和圈套,是丝毫防范都没有的。再说,即便前方有陷阱,那也得把这到手的猎物吃到嘴里再说。
有谁经得起大块的肉悬在眼前的诱惑呢?
天刚蒙蒙亮,辰美就已经赶到小塚老人的房子里来了。而我当然也已经在房子里等着了。我和他急促地打过招呼后,便一手提起装着存折与印章的纸箱,三步两步地跨进了跟他来的那辆街头宣传车里。当然,在离开小塚老人的房间的那一刻,我还是不忘瞄一眼屏幕上的行情表,此刻MBA的股价,已经在20美元左右摇摇欲坠了。
这一个早上,我们在上野公园与町屋的简易旅馆之间往返了五趟。当然,忙碌的战果也是很丰盛的:我们顺利地把100名男性无业游民运到简易旅馆去,然后让他们在旅馆里冲澡梳头,又把他们领进专门放二手衣服的房间,让他们换上相对体面点的衣服。由于我曾跟大家说这一身二手衣穿完之后就属于他们了,所以大家都想挑一件比别人好一点的衣服(这个决策是不利于工作顺利进行的),这就使得原本就只有不到3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变得格外拥挤。
等这些人都穿得像那么回事以后,辰美的手下就依序带他们回到街头宣传车上,一个个到我这里领取存折与印章。这件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仔细地对照着花名册,把装着存折与印章的塑胶袋一个个分发给他们。等把这100来号人的资料发好,时间已经是早上9点多了。
我忙完,便对无所事事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读报的辰美说道:
“辰美先生,时间还早,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安排,不要出问题,我现在去小塚先生那儿。”
“好的。”
辰美大声回答我之后,就又闷头去读他的体育八卦报纸了。有的时候,辰美的表现真的很令人爽悦,这也许正是他能在涉黑涉右的领域站住脚的原因。我抬眼一看,报纸上一则很醒目的新闻正写着“法国籍新教练菲利浦.特鲁西埃,首度参与日本足球队训练”。
我此刻对此类新闻已无半点心思,一跟辰美说完,便小跑回小塚老人那儿。虽然我昨天晚上整宿没睡,但此刻却身轻如燕,浑身充满了斗志。此时正好是尾竹桥通早高峰时段,到处都出现了司空见惯的堵塞现象,而由于时间比较早,所以整个商业街都似乎深陷沉睡之中,大部分商家的铁门依然紧闭,所以除了道上那些急不可耐的车辆,两边倒是显得无比安静。
我行走在这有着凉爽空气的晨光中,秋天的云彩配上早晨这蔚蓝色的天空,显得无比美丽。对于这个城市来说,一切都没有变化,昨天、今天和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一个样子的。
当然,对于我来说,今天却注定不会是平静的一天。
真的会如预期的那样上演挤兑恐慌吗?
纽约和东京,那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呀。虽然我此刻脚步轻盈,但说老实话,我对老人的计划还是有些不安的,等我内心的不安慢慢地上升起来的时候,我的眼中已经看到那座熟悉的房子了.看到这个波上的魔术师没花什么钱在外部修饰上的房子,我竟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我也顾不上跟以前那样客气了,打着招呼的同时,人已经从玄关进入了屋内,径直向交易室冲去。
只见在昏暗的房间里,小塚老人竟不跟以前那样安静地读书看报,而是很难得地开着电视,安详地坐在那里收看着奇妙无比的晨间八卦节目。看到我进来,小塚老人也并不感到惊奇,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急急地问道:
“MBA现在几块钱了?”
“15.75美元。”
小塚老人报着行情的时候,似乎说的是一件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而且那表情似乎有些不怎么开心。
然而我的心却差点跳了出来,要知道,这可是我见到的最惊心动魄的数字变化啊,松叶银行的美国法人,正为我们表演一出日跌六成的精彩好戏呢。小塚好像完全被电视节目吸引了注意力,他随性地说道:
“别去管什么MBA,你来看看,就连这种以家庭主妇为收视群体的八卦节目,有时也会插播一些重大的紧急新闻呢。”
我的心此刻都有些“扑通扑通”地不规律跳动了,情急之下,竟就在老头子旁边跪了下来,眼睛亦盯向那台14寸的小电视。只见电视中的那个主持人略微说了几句之后,画面就切到新闻摄影棚的女主播那里.女主播显然早有准备,她保持着那副职业性的微笑播报道:
“由松叶银行百分之百出资的松叶银行美国分行表示,由于在投资俄罗斯衍生性产品的决策上出现失利,致使该公司蒙受丁4000亿元的损失。消息一经传出,其股票在纽约股市的股价就应声而落。昨日开盘以来,一天內跌幅就已达到60%,这在证券市场上都是比较罕见的纪录。松叶银行目前矢口否认自己与俄罗斯衍生性商品投资失利有关,但据财政却与证券交易监察委员会透出一致的消息,这两个部门已派员专门前往松叶银行调查事实的真相了。业内人士估计,这一事件将会不可避免地对国会目前正在审议的早期健全化法案形成特殊的影响。”
女主播刚把这篇新闻播报完毕,画面就再度切回了早晨的八卦节目。显然,女主播说的这些话并不在主持人的预定内容之列,所以那位以辛辣语言备受主妇欢迎的主持人,一时间竟不知对突然插进来的海外股市新闻表示些什么才好,冷场三秒钟后,主持人终于换上一副高亢的嗓音尖叫道:
“政府已经投入巨额税金了,我们的银行也应该更加努力才是,不然全国人民是无法接受的。银行职员拿着那么高的薪水,怎么能如此轻率地滥用人们的信任呢?”
节目内容到此基本就结束了,电视屏幕上换上了推销色拉油的广告,小塚老人如释重负般地轻吁了一口气,捏起手中的遥控器,将声音调成静音。
我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对小塚老人说道:
“哦!我终于知道小塚先生为什么不攻击松叶银行总部,却去进攻他的子公司MBA了。虽然世界越来越小,但美国和日本毕竟还是存在时差的。像这种微妙复杂的问题,要想到纽约核实真伪,恐怕至少也要花上好几天。等到人们把事情查清的时候,其股价恐怕早就跌得不成样子了。等到股票暴跌得惨不忍睹的时候,恐怕比出现巨额亏损的消息还要刺激眼球呢。看来小塚先生进展得很顺利,不是吗?”
小塚老人微笑着不回答,径直把椅子转了过去,眼睛又开始盯着开盘不多久的东京股市屏幕。我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一次确认松叶银行的股价。
161元,卖。
抛售气氛空前浓郁,短时间内就跌了9元。看来网络炸弹的威力还真强大呀,现在它的威力已经初见成效了。
小塚老人的假情报选得简直是天衣无缝,刚刚9月初的时候。日本的野村证券才刚发布因为投资俄罗斯债券而损失3.5亿美元的消息。而现在又公布MBA因投资俄罗斯出现巨亏,这在日本这个联想力非常丰富的股市里,无疑是会为人们所接受的。更何况目前正处于大盘跌破13000点的最差时期。
看完松叶银行的股价,我对小塚老人不禁心怀一种敬佩之情。我回头看着老头子,只见他此刻正在婴儿床大小的黑檀木书桌那边,舒服地伸展着他的脊背。这是总攻开始的第一天。我所崇拜的小塚老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细棉衬衫,配着一根黑色的领带。小塚老人打的领带结虽然看起来膨松松的,但奇怪的是无论那一天多么繁忙,他的领带都不会松掉。
我的内心一阵喜悦,便用一种有些兴奋的语调对小塚老人说道:
“接下来该怎么做,敬请吩咐。”
小塚老人竟好像有些难为情似的说道:
“我已经请受害人自救会的同仁一早就到街上去散布传言了,我让他们说:松叶银行美国子公司的巨额亏损,其实是日本松叶银行总公司的亏损转嫁而来的,而且总公司的亏损金额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以上,少说也超过…兆元。财政部的人已经进驻丁,看来松叶银行马上就要倒闭了。”
听了小塚老人的话,我不禁哑然失笑,说老实话,这种程度的亏损,对一家日本排名靠前的大银行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动其根基,而以金融市场稳定为职责的财政部更不可能直接介入。不过,对于那些在街头晃荡的小额储户来说,对这种高深的经济机制的相关知识是不可能了解的。再说他们还在电视上看到了女主播的那一番说辞,现在肯定十有八九都会对受害人自救会的说法深信不疑的了。
小塚老人的策划,看来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他算准了情报传达到别人耳朵里将要多少时间,这几乎是以分秒为单位计算的,并且还把纽约和东京的时差都给算好了。对此我是不能不特别佩服的。
此刻,小塚老人手里捏着的,早巳不是那个电视遥控器了,而是一枚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报炸弹,他只要出一根食指,就能立即引爆,规模是跟核反应堆一样不断扩大的。
这种连续性的冲击,使我不由得想起BS东京电视台的记者那晒黑的笑睑,背脊凉了起来。在这枚情报炸弹的作用之下,日本的银行濒临死亡的气氛将成为人们的共识,如此一来,天下岂不要大乱?
一旦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发生挤兑恐慌,全日本的媒体会怎样报道这起事件呢?作为行动的前线总指挥,我是有必要知道的。于是我急忙走到电脑桌前,在搜索引擎的帮助下,找到了1997年初冬,拓银与山一破产时的媒体报道。
12点15分左右,我们来到位于松叶银行旁的一家咖啡店。我点了杯……冰咖啡,而老头子则象征性地点了一杯蓝山咖啡。他从来都这样,点了也不喝,似乎花那份钱只是为了享受杯中飘出的那份咖啡香。我们在二楼靠窗的一组座位上坐下,这里视线很好,低头就能看见松叶银行。
说老实话,如果说松叶银行是即将演出的舞台的话,这里可是比贵宾席还要尊贵的宝座。我一边喝着可口的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象:
银行前的空地上,一大堆金属虫子一样乱糟糟的自行车毫无秩序地挤在人行道上,而在自行车旁边,正有几堆人散聚在那里。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一些家庭主妇或是经营小摊小贩的小老板,他们正一边说着些什么,一边不安地盯着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只要自动门一有动静,他们就会往那儿看111.。
这些人明显不是我们安排的“群众演员”,而从他们的表现看,也应该不是曾在自杀老太太告别式上见过的那些受害人自救会成员。我对这些有些突兀地站在那的人群有些兴趣,便盯着他们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当然,他们是不会知道我在注视他们的。
此刻在我们的咖啡桌上,我提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已是开着的了。我把数据卡与手机相连,这样就能在外面随时上网了。趁着这会儿悠闲的时光,我又开始浏览起电脑中的证券内容,此刻看的网络页面,当然是东证一部的松叶银行股价定势图了。下午一开盘,经过多空双方一阵拉锯争夺,大盘好不容易拉回到13000点。不过这一点利好对松叶银行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永远都是卖单多于买单,所以成交量一直都很小。
正当我在认真地关注松叶银行的页面的时候,咖啡店的自动门开了,记者栗山走了进来。不过这次他没穿牛仔服,而是非常讲究地穿着西装。他一看到我们,立即就举起右手,用那种非常清爽的笑容向我们打了个招呼。这位电视台记者走到我们身边,然后在我身旁坐下。
待他向侍者点好了一杯冰咖啡,我便对他说道:
“栗山先生,我刚才看了一下网上的信息,1997年全国也曾出现过挤兑事件呢,不过当时报纸和电视都很克制,也许是上面发了话了,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新闻传出来。这次的事跟那次应该也是一个性质的,那你究竟打算如何让它顺利播出去呢?”
冰咖啡送来后,栗山瑞起来一口气喝掉一半,然后露齿一笑,对我说道:
“是啊,你说的没错,那次发生挤兑事件的时候,我也拍了很多一级棒的画面呢。说老实话,当时在现场的记者,没一个人不希望能播出来的。但上头作出禁播的决定后,我们也毫无办法,只好含泪把那些录像资料收进仓库去了。我想这次松叶银行的新闻如果跟上次一样走正规渠道的话,估计也很难上正规的电视新闻节目的奇+shu网收集整理.所以,我专门为此作了一个特别安排,你看,我今天可是穿得非常整齐,现在我是一档东京地方台轻松娱乐性节目‘本市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