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林春到任后,曾开过一个经济工作会,在会上,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美丽文静的女乡长给刘旺盛留下了深刻印象。尽管他清楚今天仙女下凡肯定是追税而来,但还是非常热情,况且当初为了这个项目的征地手续,李子文帮了很大的忙,刘旺盛对李子文一直心存感激,而李子文因为分管事情太多,很少到企业来,今天偶尔来一趟,刘旺盛格外高兴。
大家落座之后,刘旺盛一人发了包“软中华”。
何林春笑着说:“刘总,这么客气呀!”
“小意思。稀客,稀客,请还请不来呢!特别是你这美女乡长,能到我这小企业来,真是荣幸。”
“你是大老板,是我们的上帝,你说我来得少,是不是批评我哟?企业办的服务工作还可以吧?”
“可以、可以,对企业办的服务我是非常满意的。”
“满意就好。”
何林春见寒暄得差不多了,便进入正题:“刘总,听说你的企业发展势头一直强劲,效益非常好,乡政府非常高兴又满意。不过,眼下乡政府在税收入库上有点困难,希望你能帮上忙、解点围。”
刘旺盛马上接口道:“我是按货开票的,开多少发票就缴多少税,从来不漏一分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你支持一下,能不能提前缴一点,全年的总量还是不变。”何林春连忙解释。
“这个……还没听说过呀!”刘旺盛有点为难。
“我们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县里要按月均衡入库,而你的发票大部分在年底开出来。我们是夹在中间难做人哟!”何林春见刘旺盛许久不说话,“实在不行,那就算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走,到你的车间去看看。”
车间是由两个铁架子大棚组成的,工人们正忙着生产,一墩墩己泡制过的皮子放在两侧,中间的车床上,工人们正熟练地裁剪、切割,一股难闻的焦煳味扑鼻而来,从生产的景象完全可以看出企业的兴旺。
从车间出来,何林春向刘旺盛握手告别。刘旺盛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劲要留吃饭:“美女乡长,真抱歉,不能帮你忙。但今天无论如何要吃了饭再走,否则,你就是生我的气。”
何林春见他把话说到这分上,也就不推辞,说:“吃饭可以,你定好地方,十二点我们准时参加。”
“那就到仙来宾馆,定了包厅再通知你。”刘旺盛客气地把一群人送上车。
从刘旺盛厂里出来后,他们又找了几家企业,情况大致差不多。有一家垫片厂的老板明明在厂里,却说到了广东,只叫一个副总出来接待他们。唉,求人真是难啊!看来这个办法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了。
这些企业老板都精得很,在缴税交费上只有缓交或少交才高兴满意,要他早交多交比放血还难。其实,严格来讲,这些外商企业,按年度固定缴税本来就不符合税收法规,但由于是私营企业,只要会计在做账中有意扩大支出,减少收入,平衡账目了,就能躲过税务部门的查账。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但谁都不会揭穿,否则,老板们就会说招商引资的环境不好,企业就引不进来。这个“潜规则”其实也是异化了的软环境,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何林春感觉非常失望,甚至有点沮丧,她算是真正尝到了当乡官的滋味。自己过去看到的乡镇领导潇洒自如,只是他们的一面,而他们另一面的辛酸苦辣和委屈只有他们自己去体味、去消化了。
“51号”快到工业园管委会的门口,突然几声喇叭声响起来,司机敏捷地把方向盘一转,和前边的北京现代擦身而过后迅速停下。
从车上钻出一个圆头胖脸、长着一副娃娃相的中年人来。何林春一看,是她过去的老搭档,县政府办副主任兼工业园管委会主任陆放。听说这小子快到市工业园任主任助理,马上就是副县级了。
“怎么,到了老大哥的地盘也不打声招呼,是不是当乡长架子大了?”陆放一把抓住从车里下来的何林春不放手。
“哪里,谁都知道陆大主任事忙,接待外商都应付不过来,我哪敢造次、轻易打扰呀!”
“妹子,这你就见外了。什么打扰,你不来我就有意见。工作上的事哪用得着我事事到场嘛,副职是干什么的?要学会举重若轻,调动下属的积极性,用活手下的人嘛。”陆放显然对自己的能力和用人方法很自信。
何林春是和他一起任副主任的,正所谓“做官一张纸,做事一阵子,做人一辈子”,他们是一张纸上任命的干部,有缘分,因此平时谈得话来。
“怎么,来慰问企业老总来了?这还不到年关啊。”
“说出来不好意思,我是来求援讨饭的。这个季度完不成财政任务,想要企业帮点忙,提前入个库,可这倒好,碰了一鼻子灰。唉,这乡镇的干部真不是人当的,哪像你活得这么顺畅、滋润。”也许是有感而发,何林春一下子把心里的苦楚全倒出来了。
“就这么点事?”陆放不解地问。
“还就这么点事?这可是天大的事啊!”何林春委屈死了。
“小事、小事。听哥的,哥帮你!”陆放轻巧地说,“不就是提前入库吗,需要多少?你哥我可帮了很多乡镇,你的忙还能不帮?你等着,我马上给你办。”
“真的?”何林春高兴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忙,我请你唱歌。”
何林春知道,陆放最喜欢唱歌跳舞。
“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何林春激动得拍着陆放的肩膀,“你要是办成了,这个礼拜我来请你唱歌跳舞。”
只见陆放拿起电话就打:“喂,是周总吗?对,我是陆放,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东风乡财政入库欠点钱,你能不能帮忙解决一点。六十万?成!说好了,过两天就办,好,谢谢!”
打完电话,陆放把手机往裤袋里一塞,两手一拍:“怎么样,小妹子,办成了。不光是提前入库,而且还是无偿的。周总是市工业园的一个纳税过亿的大企业老总,几十万税收对他是九牛一毛,反正可抵扣市里税收。我运作过几次,帮了几个伙计,绝对没有问题的。”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意外的惊喜让何林春兴奋异常:“老哥,走,我请你吃饭!”
“到了我的地盘,要你请客,笑话我小气是不是?我请客。”陆放拉着何林春就要上车。
这时,何林春的手机响了,是刘旺盛打来的,刚才只顾高兴,竟忘了已经约好了午饭,只得向陆放解释,如果不吃刘旺盛的饭,他会误会的,外商老总得罪不得。
“那就留着晚上吃。不过,晚上唱歌还是我请。”
“好,那就不耽误你办事。”陆放很开明,体贴何林春的难处。
(三)
仙来宾馆是春江县最高档的三星级宾馆,到此消费的一般都是各单位或企业尊贵、重要的客人。其实,刘旺盛虽然家财万贯,但却相当节俭。平时,接待企业办的人或其他客户一般都去城区街头的小排档、小餐馆。今天如此慷慨破费,既是高兴,也是有点歉意的弥补。乡长亲自出马来提前要点税,没有给面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他们这些落户东风的企业家们都亲切地称呼乡领导为“父母官”,可眼下父母官求助于自己,却不能帮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想起平日办理各种证照和解决招收职工等事务时,乡领导和企业办的同志二话不说,任劳任怨,办得顺顺利利,刘旺盛心里真有点松动了。他想,如果饭桌上何林春等人再提出税费问题,他一定答应提前入库,事实上他有一些发票也是要提前开出去的。
对于今天的礼遇,何林春很感激,加上陆放帮忙解决了大问题,非常的开心,也放开了酒量。席间,刘旺盛被何林春的豪爽所感染,竟主动提出提前完成二十万元税收入库任务。
何林春高兴地站起来,一个劲地拉着刘旺盛的手,连声说:
“谢谢刘总!谢谢刘总!你帮了我的大忙!来,我连敬你三杯,干!”
“好!干!干!干!”刘旺盛三杯下肚后,又来了个回礼,“那我也投桃报李,敬你三杯!”
李子文坐在旁边连忙劝道:“刘总,酒还是少喝为好。”
“你别管,不要扫了我们的酒兴。你怜香惜玉的话,你就代她喝。”刘旺盛平时知道李子文不喝酒,说这话也是要他知难而退罢了。
“好,我代她喝。”没想到李子文今天当仁不让,让刘旺盛始料不及,忙改口说:
“那你要将前边的三杯补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总太没风度了,你不能出尔反尔。”李子文同刘旺盛的关系也很好,说话很随便,举着酒杯送到刘旺盛面前,不依不饶,“你自己太重色轻友了,一个劲地缠着美女不放,把我们几个老朋友晾一边。”
刘旺盛没有话说了,只得硬着头皮和李子文连干了三杯。其实李子文主动帮何林春解围的目的是因为下午还有工作要做,特别是晚上约了陆放吃饭、唱歌,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失约的,否则,划拨税收的事会不会泡汤还难说了。作为副职,这个时候,只能挺身而出,保护领导,何况何林春还是个女同志。
李子文的主动出击让何林春松弛下来,她马上意识到了李子文的意图,因为和李子文共事半年多来,从未见他放开量喝酒,今天的表现肯定是为了下午的工作和晚上的应酬。于是,趁着他们酒酣耳热,赶紧示意旁边的司机将她的酒换成了矿泉水。
李子文在酒桌上从不轻易出手,一旦酒兴上来,还真是越战越勇。连续三个回合下来,刘旺盛明显有了醉态,说话也有点结巴:
“李书记原来是、是、是海、海量,以前、以前是、是、是、伪装、伪装……”
“刘总,我哪是伪装,这才叫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李子文说着又要敬刘旺盛,被刘旺盛的司机劝住了:“刘总今天喝得太多了。”
刘旺盛酒醉心明白,他知道再喝下去自己肯定会先倒下,因此,对李子文的敬酒不领情:“不喝你的了,你是、是半路杀出来的。”
“那好,我喝一杯,你喝一口,你不加酒,行吗?”李子文在酒席上很体贴人,主动替刘旺盛解围。
“行!行!”刘旺盛喝了一口,竖起拇指对着李子文,“你厉、厉害,我服、服、服你了!”
何林春见他已经半醉了,忙说:“刘总,酒差不多了,圆杯吃饭吧?”
“听我们美女乡长的!”刘旺盛站起身,举起杯,“干、干、干杯……”
从仙来宾馆出来,何林春还沉浸在兴奋的状态之中:“大家辛苦了,今天我请客,去休闲一下,泡个脚。”
酒醉饭饱之后,捏捏脚、敲敲背,这是最好的休闲,既可慢慢醒酒,又当午睡,乡镇干部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这样的机会享受一番。大家高兴万分,高呼“何乡长万岁”,欣然接受这样的犒劳。
走进帝豪娱乐城,两名迎宾小组彬彬有礼把六个人带到一个可容八人的大包厢。刚一落座,一群着装统一、打扮得体的姑娘端着木桶就进来了,一个鞠躬:“您好,××号为您服务。”
也许是年龄的缘故,或许是太疲劳了,随着洗脚小妹温柔的揉捏,李子文和国税所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
何林春本想叫醒他们开个玩笑,但一想也许是太劳累了,就不忍心叫了。特别是李子文,自从她到乡里后,她就没见李子文真正休息过。乡镇与城里机关不一样,乡干部虽然也不少,但忙闲不均。能做事的、责任心强的、领导信任的,总是有干不完的事、忙不完的工作,特别是班子成员。有时,即使不是你分管的工作,要你出面还得出面,要你完成还得去完成。李子文就属于这种责任心强、又能做事、领导还信任的人。
突然,刀郎的一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音乐响起,把在座的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何林春习惯地把手机贴近耳旁,办公室主任高小生急促而紧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何乡长,不好了,出事了!肖鹏飞骑车撞成了重伤,现在县人民医院ICU病房抢救……”
“什么?”何林春一下站了起来,把洗脚的小妹吓呆了,“严不严重?好,你立即通知他的家属,我和李书记马上赶去人民医院。严书记知不知道?好,按严书记的意思办,不要向外声张是喝酒引起的,这样影响很不好!好,就这样!”
何林春说完,对着已经醒来、正竖起耳朵听动静的几位“财政官员”说:“肖鹏飞受伤了,我和李书记要赶到人民医院去,你们下午代表我们走访剩下的几家企业。”
李子文脑袋里“嗡嗡”地响个不停,他想详细问清楚,但见何林春说话时的神态感觉不便公开说,便一直没问,等到了车上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句:“他是怎样摔伤的?”
“具体不清楚,反正是中午醉酒后,骑摩托车不知去哪里,在路上撞上了一辆货车。”
“他喝酒不是很凶啊,今天是怎么了?”李子文自言自语。他跟肖鹏飞的关系很铁,他当组织员时,肖鹏飞还跟着他当过两年组织干事,后来提拔当了宣传委员,李子文任副书记时,他接任组织员的。平时肖鹏飞见了李子文,既习惯又调皮地叫“师傅”,虽然带有点调侃,但更多的是尊敬和亲近。
“51”号很快到了县人民医院住院大楼。ICU病区在大楼的顶层十一楼,电梯口站着一大群乘电梯的人。李子文急得小声骂道:“哪个孙子设计的,放在十一楼,要在六楼宁愿走上去!”
“不要急,估计这时也正在做手术。”何林春这时倒显得很冷静,“我们上去了也要等手术完了才知道具体情况。”
电梯终于下来了,李子文领着何林春拼命挤进电梯里,弄疼了旁边一位老人,老人恼火地瞪了李子文一眼,李子文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歉。
十一楼到了,走出电梯,一伙人正在劝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头发松乱,泪流满面,坐在走廊里哽咽着。
李子文强忍着泪水,小声告诉何林春:“这就是肖鹏飞的妻子赵爱兰,在县城开了个花店。”
一见他们,赵爱兰扑过来:“何乡长,我可怎么办呀?”
到底是女人,何林春一下眼泪也出来了:“小赵,不要急,医生正在抢救,他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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