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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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票-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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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身后的一扇小门开了,席慕筠从里面走了出来,萧长天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席慕筠正好撞见撒尿的祁子俊,厌恶地扭头匆匆离开了。

但是,祁子俊的目光却被席慕筠牢牢吸引住了。

祁子俊回到义成信上海分号。“义成信”的牌匾已经挂在了一处刚刚租下的铺面的门楣上,外面,有几个工匠正在油漆门窗。祁子俊正要走进票号,忽然,他又发现了席慕筠,不禁一阵窃喜。他停住脚步,专注地盯着席慕筠,想看看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席慕筠似乎也注意到了祁子俊。

终于,席慕筠消失在对面的理发铺里。

义成信上海分号里面,这几天正在忙着粉刷房子,墙壁四白落地,作为正厅的房子里已经摆上了柜台。王阿牛也跟着忙前忙后。徐六引领着祁子俊四处观看着。

几个伙计正坐在柜台上聊天,看见祁子俊进来,赶忙跳下来,躲到一旁。

徐六问祁子俊:“这铺面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我寻思着,刚刚开办,摊子不要铺得太大才好。”

祁子俊说:“不大,我还嫌小呢。太局促了,有什么本事都施展不开。票号的铺面,一定要够大,够气派。你记着,做生意就是做场面,场面做得越大,生意就越红火。”

除夕夜。祁家大院屋里已摆好了年夜饭,一家人正等着入席,苏文瑞和宝珠也在其中。祁老太太一手拉着宝珠,一手拉着关素梅,坐在了首席。

祁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今儿个都是家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就让这俩闺女挨着我坐。”

年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上剩下的都是残羹剩菜,几个仆人正在收拾杯盘碗筷。祁老太太朝众人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吧,有子俊一个人陪我就行了。”

大家都退了下去。祁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感到有些疲倦。

祁子俊坐在炕沿上。

祁老太太说:“素梅的样子,一天比一天瘦,可真让人心疼啊。我屋里还有些人参,你拿去给素梅补补身子。”

祁子俊说:“您用您的,回头我再让人给她买。”

祁老太太望着祁子俊的眼睛说:“你要是亏待了素梅,可对不起你哥哥。”

除夕之夜,关素梅在灯下绣着鞋垫。随着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祁子俊走了进来。

mpanel(1);关素梅踌躇着,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她低下头,含羞说:“老太太说,想让咱们再要个孩子。”

祁子俊冷淡地说:“一家子上上下下的事,加上世祯和世祺两个,够你操劳的了,你身子又不好,我怕你吃不消。”他的态度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关素梅又一次低下头,小声说:“老太太想再要个孙女。”

祁子俊不耐烦了:“眼下烦心的事太多,等过了这一阵子吧。”

初二回门。祁家的骡车停在关近儒家院子门前,祁子俊和关素梅带着两个孩子走下车,世祯抢先跑进了院子,世祺磕磕绊绊地跟在后边。关近儒家大堂里,关近儒把两个红封套分别递给世祯和世祺,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关近儒和祁子俊对坐喝茶。

关近儒说:“子俊,有个事你得在京城给我办一下。你帮我收五千斤茶叶,让驼队运到绥芬河,后边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

祁子俊感到奇怪:“您一向不都是收武夷山的茶叶吗?”

关近儒叹口气说:“‘捻子’在安徽作乱,长毛打下了武汉三镇,武夷山的茶叶运不到武汉,安徽、浙江的茶叶也收不上来,只好在京城想想办法。”

一会儿,霍运昌进来了。

润玉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在镜子里捕捉到了祁子俊的眼神,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也就在同时,她的心里冒出另一个念头,她父亲是受祁家牵连而死的。

“东家。少爷又在钱庄支了银子。”踌躇着,他又道:“人家说,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唱的……”祁家大宅。苏文瑞说:“子俊,素梅心里委屈,可又没人能说。”

祁子俊叹声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她,可是我也没错啊。”祁子俊转移了话题:“苏先生,咱们说正事儿吧。我今儿个跟老丈人聊天,说起朝廷在南边的税银押解不过来的事,我忽然有了个主意,咱们义成信要是能把汇兑‘京饷’这宗买卖接下来,可是一本万利啊。我想听听您的意思。”

苏文瑞沉默有顷,说:“子俊,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办的事,别人就办不到,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

祁子俊问:“您想明白什么了?”

苏文瑞说:“看来这经商和吟诗作文一样,靠的是一个‘悟’字。你能办到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凭的就是这份悟性。”

当夜,祁子俊回到家,跟素梅说了这层意思。

关素梅惊诧不已地望着眼前的祁子俊:“正月十五还没过,就又要走?”

祁子俊避开素梅的眼睛说:“生意不等人啊。”

祁子俊一个人走了。元宵节的晚上,祁县县城里一片热闹景象,寺庙、店铺、民宅门口都是张灯结彩,响彻着欢声笑语。一队孩子打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从街巷里逶迤穿过。

祁家大院门前也挂起了灯笼,但院子里静悄悄的。清冷的月光下,荷花池里,枯败的荷花、荷叶被冻在冰层里。

第十七章

京城的元宵节比起祁县更加热闹,舞龙灯的、耍把式卖艺的、摆摊卖小吃的摆满了整条街道。但祁子俊根本无心去看这些。他到达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润玉的戏园子。

润玉笑笑说:“说真格的,你不去办正经事,老往戏园子跑什么?”

祁子俊望着润玉,傻傻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

润玉脸红了:“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你大老远的跑来看。”

祁子俊说:“我心里想的,甭管说没说出来,你都明白。”

润玉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在镜子里捕捉到了祁子俊的眼神,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也就在同时,她的心里冒出另一个念头,她父亲是受祁家牵连而死的。润玉的脸一下子变得冷冷地:“我说真话假话,跟你有什么相干,跟世上人有什么相干?”

润玉态度突如其来的改变让祁子俊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解地问:“润玉姑娘,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润生硬地说:“你都对,错的是我。”她的声调变得冷如冰霜。

祁子俊回到义成信北京分号。

袁天宝说:“这一阵子咱们的生意特别好,前些日子,有几个大户来存银子,库里一下子增加了二百多万两。”

祁子俊想了想说:“管他呢,照单全收。”

祁子俊说:“你给我开一百八十万两的银票,十万一张。从前欠户部的银款是一百七十万两,再加十万两的利息。”

夜晚,瑞亲王身着便服,正在别院接待黄玉昆。这里布置得还算雅致,屋里挂着“含清斋”的匾额,也是出自黄玉昆的手笔。

黄玉昆恭恭敬敬地说:“王爷,义成信归还了全部本银,统共是一百七十万两,全在这儿。”

瑞亲王接过那沓银票,禁不住喜上眉梢,但毕竟是王爷,总是沉得住气,随手将银票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瑞亲王说:“玉昆,汇兑京饷的事,你再给我说说。”

黄玉昆忙说:“义成信的祁子俊有个主意,说可以由他的票号代转朝廷在南方的税银。”他嘴里说着,眼睛不时地瞟一眼那沓银票。

瑞亲王说:“这也是为朝廷分忧之举啊。你快快用户部的名义上奏,作为紧急公事处置。”

润玉春草园戏园子后台里演员们正在化装,准备上演的是《武家坡》。

祁子俊走了进来。黄公子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雪燕说:“黄公子,你到这边来。”她把黄公子拉到一个角落里,悄声说:“我这儿有一瓶玫瑰露,是到宫里伺候玩意儿时皇上赏下来的,我用也是白糟蹋,你给黄大人带过去。”

黄公子轻浮地说:“甭给他了,我用就得了。”

雪燕厉声说:“你敢!”

戏班子里的人见祁子俊来了,都知趣地走开了,好给润玉和祁子俊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润玉问祁子俊:“事办成了?”

祁子俊说:“别提了,黄大人杜门谢客。”

润玉说:“那也不会所有人都不见啊。”

祁子俊说:“我去了好几次,都给挡在外边了,是不是成心躲我啊。”

润玉说:“你见了他屁颠屁颠的,他有什么好躲?要躲也是躲什么不好惹的大人物。”

mpanel(1);黄玉昆府上。黄公子引着祁子俊走进院门,让他站在回廊下等候:“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拿去。”

黄玉昆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他看见祁子俊,脸上微微显出诧异的表情。

祁子俊忙上前请安:“黄大人,听说您身体欠安,总没机会来问候。”

祁子俊问:“汇兑京饷的事,有眉目了吗?”

黄玉昆说:“有人说了,朝廷的生意,也不能都让义成信一家包办了。”

祁子俊说:“该孝敬的,义成信肯定照规矩办。只是到现在,我也摸不清恭王爷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黄玉昆说:“不要说你,就连我也摸不清他的底细,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不像瑞王爷,就那么点嗜好,谁都清楚。此人年纪轻轻,能得到皇上的重用,不单因为是亲兄弟的缘故。我看这件事,少不得要绕个弯子。”

黄玉昆轻轻点拨:“瑞王爷常去春草园看戏,润玉姑娘在王爷面前说得上话。

办得下来办不下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祁子俊恍然大悟:“多谢黄大人指点。”

祁子俊蹙着眉头,沉吟半晌。这时,他的目光正好与关素梅相遇,他看见关素梅的眼神里流露着深切的期盼,就不再犹豫……

清早,北京内城城墙下,润玉独自一人,正对着城墙根儿吊嗓。她喊了几声,又试着唱了几段。润玉唱着:“叹周郎曾顾曲风雅可羡,叹周郎论用兵孙武……”

她发觉不对,又重新唱:“叹周郎论用兵孙武一般,知我者先生,怕我的是曹瞒,断肠人呐难开流泪眼,只落得……”

祁子俊已来了多时,他站在润玉身后,如醉如痴地望着她。润玉发现了祁子俊:“是你?”

祁子俊叹气说:“这些天真是烦透了。黄大人不办正事,也没一句实在话,尽跟我打太极拳,一会儿让我求瑞王爷,一会儿让我求恭王爷,我要是能跟王爷攀得上交情,还用得着他吗?”

润玉瞥了他一眼,心里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说:“二月二龙抬头,两位王爷都点了我的堂会,恭王府点的是《雁门关》里的杨延辉,瑞王府点的是《文昭关》里的伍子胥。二月二是百花生日,我想请两位王爷来赏花,到时候你也过来。”

祁子俊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那是一定。我用车送你回去吧。”

二月二这天,既是龙抬头的日子,又是百花会。润玉请两位王爷一起来赏兰花。

戏台上下、包厢内外摆满了不同品种的兰花,万紫千红,争奇斗艳。恭亲王和瑞亲王坐在包厢里寻常听戏的位置,相对饮酒。润玉和祁子俊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

恭亲王转对润玉:“润玉姑娘,你可曾养过君子兰?”

润玉答道:“回王爷,小女子今日是第一次听说。”

瑞亲王也说:“连我也没听说过,还有个君子兰。”

恭亲王随口说:“去年有个德国人送了我一盆,冬天里挺好,到了夏天就死了。”

祁子俊回到义成信北京分号,赶紧找来袁天宝:“你把全城的君子兰都给我买下来。”

恭亲王本人喜爱的私家别业叫鉴园。与敕建的恭王府相比,鉴园显得更为亲切,更像平常百姓中的富裕人家。庭院共有三进,每后一进比前一进地基显得高些。

这天,祁子俊带着他满城搜罗到的君子兰来到恭亲王的鉴园。

恭亲王正歪在檀木大床上看书。

祁子俊施礼道:“叩见王爷。”

恭亲王淡淡地说:“户部的奏折,我已经向皇上‘报可’了。”

祁子俊忙说:“多谢王爷。”

恭亲王又说:“汇兑京饷的事,是你的主意吧?”

恭亲王说:“水至清则无鱼。依照目前的局面,看来也只有用这个办法了。义成信每年多了上千万两银子的流水,实力足以称雄江南,普天之下的商人,再不会有人敢小看义成信了。”

祁子俊说:“离开王爷的教导,我也只能是一事无成。”

恭亲王点点头:“其实,户部未尝不可自己来办,可是,谁让朝廷里没有你这样的人才呢?”

祁子俊大功告成,喜不自禁地往外走,经过鉴园抄手游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叫他———“少东家”。祁子俊循声望去,见廊檐下站着一个小伙子,生得眉清目秀———是三宝。

祁子俊呜惊地说:“三宝!你怎么在这儿?”

三宝忙上前来,小声说:“自打您出事以后,我就四处奔波,去年又回到京城来了,托了不少人,总算在王府谋了个差事。我现在专门跟着九格格。”

祁子俊问:“哪个九格格?”

三宝说:“就是当年跟您争玉碗的那个小丫头。”

第十八章

时近中午。义成信北京分号后院。突然阿城喊了一句:“祁少东家,恭王爷有请。”恭亲王似乎漫不经心说:“祁少东家,我有个事跟你商量商量。”祁子俊忙说:“王爷尽管吩咐。”恭亲王说:“外有洋夷蚕食,内有长毛作乱,国无宁日啊。

我想仿照明朝的旧制,挑选禁旅八旗里的精锐,建立一个神机营,来守卫紫禁城,只是正在筹备当中,预算里没有这笔开销,国库里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祁子俊爽快地说:“王爷说个数目。”

恭亲王说:“也用不了很多,先期有个三五十万两的,就能应付了。”

祁子俊有苦难言,立刻说:“没的说,国家有事,自当尽一份力量。”

祁子俊一回到北京义成信票号分号,就嘱咐袁天宝准备三十万两的银票,给恭亲王送去。

春草园戏园里,下午,正在演戏。润玉正在舞台上演出,还是那出《卧龙吊孝》。润玉韵味十足地唱着:“叹周郎曾顾曲风雅可羡,叹周郎论用兵孙武一般……”

戏园子后台,祁子俊等待着润玉,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润玉走回后台,看见祁子俊,脸上却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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