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了,狗皮袜子有什么反正!之蝶没出名时候,也不恭敬叫过我老师?现在怎么着,前年叫老孟,去年叫云房,现在是下厨房的伙夫了!你说唐宛儿是嫩女子,唐宛儿什么没经过?前个月我去华山脚下的华阴县去讲《易经》,长途车一路不停,好容易司机停了车,一车人都拥下去解手,一个小伙子一下车门口就尿,后边下来母女两人,老太太忙拦了女儿,就说啦,你这人太不像话,尿尿好赖避着人呀!小伙说,大妈呀,你这般年纪了,我在你面前还不是个娃娃吗?没有啥的。那姑娘却撇了嘴,说,你还是娃娃,你骗谁的?瞧你那东西成了啥颜色了,你当我是外行哩?!”牛月清抄起扫面笤帚就在孟云房头上打,拉了唐宛儿出了厨房,说:“甭理他,他越说越得能的!”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了,牛月清便谢呈了送她玉镯儿的事,忽想着庄之蝶曾说过唐宛儿脸上没一根皱纹的,看了看,果然没有。就问平日用的什么面奶,搽的什么油脂,说:“你见过汪大嫂子吗?她告诉我白天用黄瓜切成片儿,一页一页贴在脸上十五分钟,让皮肤吸收那汁水儿,夜里睡前拿蛋清儿涂脸,蛋清儿一干,把脸皮就绷紧了,这样就少皱纹的。”唐宛儿说:“我倒不用这些!有那么多黄瓜和鸡蛋我还要吃的,那是有钱有闲的人家用的法儿,我胡乱地用些化妆品罢了!”牛月清说:“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天生的丽质,我怎么也比不得的了,况且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忙乱,没心性也没个时间清闲坐在那儿拾掇脚脸!”唐宛儿便提高了声音说:“师母真是贤惠人!你口口声声为庄老师活着的,其实外边谁不知道有了你这贤内助才有了庄老师的成就。出门在外,人们说这就是庄之蝶的夫人,这就是对你的尊重和奖赏嘛!” 唐宛儿的话自然传到书房,汪希眠老婆一字一句听在耳里,脸上就不好看起来,低声问夏捷:“这小肠肚蹄子,倒揶开我了,我可没得罪了她呀!”夏捷笑笑,附在耳边说了周敏和唐宛儿私奔的事,汪希眠老婆叫了苦:“天呀,我刚才说那话,可真是无意的,她就这么给我记仇了?这么心狠的人,跑了就跑了,男人不说了,孩子毕竟是心头肉也不要了?!” 如此乱糟糟说了许多话,自鸣钟敲过十四下,牛月清就拉开厅室的饭桌,孟云房摆上了八凉八热,四荤四素,各类水酒饮料,招呼众人擦脸净手都人席了。孟云房不吃酒不动荤,声明他一人在厨房忙活,未了炒些素菜自个享用,就不坐席。众人说声:“那就辛苦您了!”遂吃喝举杯。庄之蝶先碰了汪希眠老婆的杯,再碰了夏捷的杯,依次是周敏、唐宛儿、赵京五,最后是柳月。柳月说:“和我也碰呀?我是该敬你的!”庄之蝶说:“酒席上不分年龄大小,资历高下。”柳月说:“那也轮不到我,你和大姐碰了,我再碰!”牛月清说;“我们两个还真没碰过杯喝酒的。”众人便说:“今日你们就碰碰,来个交杯酒!”牛月清说:“来就来吧,老夫老妻了,来一个给大家凑凑兴!”竟用拿杯的手套了庄之蝶的胳膊,众人又是一声儿笑。唐宛儿笑着,却没有声,拿眼儿看柳月,怪她多言多嘴落好儿。柳月正笑得开心,拿眼也看了唐宛儿,唐宛儿却并没对应,别转了头去,看一只从窗台花盆上起飞的苍蝇。那苍蝇就飞过来落在了庄之蝶的耳朵梢上,庄之蝶一手举了酒杯,一条胳膊又被牛月清套了,动弹不得,头摇了摇,苍蝇并不飞走。唐宛儿在心里说:若是天意,苍蝇能从他耳朵上落到柳月头上的。果然苍蝇就飞过来,停在唐宛儿的发顶上了,这妇人会心而笑,丝纹不动。周敏却看见了,吹了一口气来,苍蝇就在桌上飞来飞去的,唐宛儿恼得拿眼剜他。这一切夏捷看见了,说:“瞧着人家老夫妻要喝交杯酒,这小两口也忍不住了!”唐宛儿就笑慎道:“快别节外生枝,让老师师母喝呀!”便动手去扇已经停在猪蹄盘沿上的苍蝇,这么一扇、苍蝇竟直直掉进了牛月清的酒杯里。当牛月清套了庄之蝶的胳膊要喝交杯酒,唐宛儿眉字间闪过二道阴影,心里酸酸地不是味道,寻思牛月清年纪大是大了,五官却没一件不是标准的,活该是有福之相,远近人说庄夫人美貌,也是名不虚传。但是,唐宛儿总觉得这夫人的每一个都标准的五官,配在那张脸上,却多少有些呆板,如全是名贵的食物不一定炒在一起味道就好。于是又想,柳月除了皮肤白外,眼睛是没有她大的,鼻子没有她的直溜,嘴也略大了些,可柳月搭配起来,整体的感觉却要比她好的。这当儿,苍蝇落在酒杯里,众人都一时愣住,不言语了,她心里一阵庆幸,脸上却笑着说:“师母,要喝喝大杯的。换了我这杯吧!”便将自己的酒杯递给了牛月清,交换了牛月清那杯,悄声泼在桌下。庄之蝶和牛月清交杯喝了,牛月清倒感激唐宛儿,亲自拿了酒瓶,重新给唐宛儿倒满了酒,说:“唐宛儿,这里都是熟人,我也用不着招呼,你和我初来乍到,不要拘束,作了假,我就不高兴了!”唐宛儿说:“在你这里我做什么假?我借花献佛,敬师母一杯,上次你没去我家,过几日我还要请你去我那儿再喝的。”两人又喝了一杯。牛月清不能喝酒,两杯下肚脸就烧得厉害,要去内屋照镜子,唐宛儿说:“红了多好看的,比涂胭脂倒匀哩!” 三巡酒喝罢,只有周敏。赵京五和庄之蝶还能喝,妇道人就全不行了。庄之蝶说:“今日就是来喝酒的,你们都不喝这不行,咱们行个酒令才是,还是按以往的规矩,轮流说成语吧!”柳月说:“我真是开了眼了!”唐宛儿说:“开什么眼了?”柳月说:“没来之前,我就想这知识分子家是怎么个生活法?来了以后瞧你们什么话都说,和常人一样嘛,可一上酒桌就又不一样了!以往我见过的酒席上不是划拳就是打老虎杠子,哪里有过说成语的,这成语怎么个说法?”庄之蝶说:“其实简单,一个人说句成语,下边的人以成语的最后一字作为新成语的首字,或者同音字也行。以此类推,谁说不上来罚谁的酒。”柳月说:“那我就去换了孟老师来!”牛月清说:“柳月,你年轻人哪个不高中毕业,还对不出来?要说对不上来的,只有我哩!”孟云房在厨房接了话碴说道:“常言说,要得会,给师傅睡。你能对不上来?”牛月清就又骂孟云房。庄之蝶便宣布开始,起首一个成语是:嘉宾满堂。下边是赵京五,说:堂而皇之。下边是周敏,说:之乎者也。下边是柳月,说:叶公好龙。下边是夏捷,说:龙行雨施,下边是汪希眠老婆,说:时不待我。夏捷说:“这不成的,施与时并不同音,何况这成语是自造的!”庄之蝶说:“可以的,可以的。”下边是唐宛儿,似乎难住了,眼睛直瞅了庄之蝶作思考状,突然说:我行我素。庄之蝶说:“好!”下边是牛月清,说:“素,素,素什么呀,素花布。”众人就笑起来,说:“素花布不行的,请喝酒!”牛月清把一杯酒喝了。开始由她起头,说:“现在倒想起来了,素不相识,就再说素不相识。”庄之蝶说。识时度势。赵京五说:势不两立。周敏说:立之不起。柳月说:起死回生。夏捷说:生不逢时。汪希眠老婆说:拾金不昧。唐宛儿说:妹妹哥哥。庄之蝶吓了一跳,唐宛儿就笑了,众人都笑,唐宛儿急又改说:眉开眼笑。庄之蝶又说“好!”牛月清说:笑了就好。众人说:“这不行,不是成语,你再喝一杯,重开始。”牛月清说:“我说我不行的,这瓶酒全让我喝了。唐宛儿坐在柳月上边,她尽说些我难对的,我要错开。”柳月说:“大姐,你坐在我下边,我不会为难你的,让唐宛儿为难庄老师吧。”牛月清真的起身坐到我的下边,说:“还是从我开始,福如东海。”夏捷说:海阔天空。汪希眠老婆说:空谷萧声。唐宛儿说:声名狼藉。庄之蝶说:积重难返。赵京五说:反覆无常。周敏说:长鞭未及。柳月说:岌岌可危。牛月清想了想,又是想不出来,端起杯子又喝了。众人都说女主人厚道:可这酒席是招待大家的,主人却只是自己喝。牛月清也就笑,笑着笑着,身子却软起来,双手抓了桌沿,但双腿还是往桌下溜。庄之蝶说:“醉了,醉了。”一句未落,果然已溜在桌下。几个人忙过来要让喝醋或让喝茶,庄之蝶说:“扶上床睡一觉就过去了。今日主人家带头先醉了,下来谁输了都不得耍奸。夏捷嫂子,轮到你该说了!” 孟云房在厨房吃完了自炒的素菜,出来说:“你们今日怎么啦?酒令尽说些晦气的成语。这样吧,每人各扫门前雪,都端起来碰杯一起喝干,我给大家上热菜米饭呀!”众人立起,将酒杯一尽喝干,个个都是面如桃花,唯周敏苍白。孟云房就端热菜,摆得满满一桌。吃到饱时,上来了桂元团鱼汤,众勺全伸进去,庄之蝶说:“今日酒席上,月清最差,她自然是该要喝醉的,大家评评,谁却对得最好,就赏她喝第一口鲜汤!”夏捷说:“你要让唐宛儿先喝,我们是不反对的,偏要使这心眼!”唐宛儿说:“我说的哪有夏姐的好,夏姐是编导,一肚子的成语的。”孟云房说:“噢,原来是一肚子成语,我总嫌她小腹凸了出来,还让她每日早起锻炼哩!”夏捷就走过去拧了孟云房的耳朵,骂道:“好呀,你原来嫌我胖了,老实说,看上哪个蜂腰女人了?”孟云房耳朵被扯着,却还在夹着菜吃,说:“我这夫人,就是打着骂着亲爱我哩!”唐宛儿说:“让我瞧瞧,你们几个男的,谁的耳朵大些!”就拿眼睛瞅庄之蝶,众人只是会心地笑。庄之蝶装着不理会,第一勺桂元团鱼汤并未舀给唐宛儿,却给了汪希眠老婆。汪希眠老婆喝罢了汤,便用香帕擦嘴,说她吃好了。她一放碗,唐宛儿、夏捷也放了碗。柳月就站起来给每人递个瓜子儿碟儿,自个收拾碗筷去厨房洗涤去了。庄之蝶让大家随便干什么,愿休息的到书房对面的那个房间床上去躺,要看书的去书房看书。汪希眠老婆要了一杯开水喝了些药片儿,说她喝酒多了,去倒一会。夏捷嚷道要和唐宛儿下棋,硬拉了周敏去作裁判。庄之蝶和孟云房在客厅坐了,孟云房说:“之蝶,还有一事要问你的。上次慧明师父的那个材料你交给了德复,德复很快让市长批了,现在清虚庵要回来了所占的房产,正在扩大重建,慧明也就成了那里掌事的。她好不感念你,要求了几次,请你去庵里喝茶哩!”庄之蝶说:“这黄德复还够意思的。要去庵里,能让德复去去也好。”孟云房说:“这盼不得的,只怕他不肯。”庄之蝶说:“我要邀他,他也多少要给面子的。”孟云房说:“他要能去,还有一件大事就十有八九了!清虚庵东北角那块地方,原本也是这次一并收回的,但那里盖了一幢五层楼,住的都是杂户人家。市长的意思,这幢楼就不要让清虚庵收回,因为居民再无法安排住处。慧明师父也同意了,只是五楼上一个三居室的单元房一直没住人,慧明师父想要把这房子给她们,作为庵里来的非佛界的客人临时住所,市长是有些不大愿意。我思谋了,如果这单元房间市长能给了清虚庵,而清虚庵又能让给咱们,平日谁要搞创作图清静去住十天半月,还能规定个日子在那里聚会研讨,这不就成了个文艺家沙龙场所?”庄之蝶听了,脸上生动起来,说:“这真是最好不过的事!我给德复说去,估计问题不大吧。”又压低了声音说:“可你得保密!除过搞文艺的人外,对谁也不能说。记住,我老婆也不要说,要不我在那里写作,家里来了人,她会让人又去找了我的。”孟云房说:“这我明白。”庄之蝶说:“还有一事,我倒要求你,你真的能卜卦了?”孟云房就张狂了:“‘奇门遁’,我不敢说有把握,一般地纳甲装卦我却要拍腔了!”庄之蝶说:“你咋呼这么大声干啥?你真能卜,给我卜一卦。”孟云房小了声说:“什么事,你倒也让我卜卦了?”庄之蝶说:“这事你先别问,到时没事就不给你说,真有了事少不得你帮忙。”孟云房却说这需要蓍草,卜卦最灵验的是要用蓍草。他托人从河南弄来了一把蓄草,只是放在家里的。庄之蝶说:“这你本事不中找借口了?!”孟云房说:“那好吧,就以火柴梗儿代替蓍草。”当下从火柴盒里取出四十九根来,让庄之蝶双手合十捂了。然后又让他随意分作两堆,自个就移动这个,移动那个,拢集一起,取出单数在一旁,把剩余的又让庄之蝶随意分两堆。如此六遍,口里念叨阴、阳、老阴、少阳不绝,半晌了,抬头看着庄之蝶,说:“什么事,还这么复杂?”庄之蝶说:“你是卦师,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吗?”孟云房说:“以你这几年的势头,是红得尿血的人,怎么这是个‘困’卦?!你报个生辰年月吧!”庄之蝶一一报了,孟云房说:“你是水命,这还罢了。此事若要问的是物事,物为木,木在口内是困;若要间人事,人在口内为囚。”庄之蝶脸色白了,说:“当然是人事。”孟云房说:“人事虽是囚字,有牢狱或管制之灾,而可贵的是你为水命,囚有水则为泅,即你能浮游得救。但是,即便是能浮游,恐怕游得好得救,游不好就难说了。”庄之蝶说:“你尽是胡说。”起身去给孟云房茶碗续水,心里却慌慌的。夏捷和唐宛儿下了三盘棋,唐宛儿都输了;输了又不服,拉住夏捷还要下,卧室里就啊地一声惊叫。庄之蝶续了水正把壶往煤炉上放,听见叫声,壶没有放好,哗地水落在炉膛将煤火全然浇灭,水气和灰雾就腾浮了一厨房。他已顾不得捡那空壶,跑进卧室,牛月清已满头大汗坐在地毯上,床上的凉席也溜下来,一个角儿在牛月清身下压折了。众人都跑进来,问怎么啦?牛月清仍是惊魂未散说:“我做了个噩梦。”听说是梦,大家松下气来就笑了,说:“你是给我们收魂了,吃了你一顿饭真不够你吓的!”牛月清也不好意思地爬起来,先对了穿衣镜理拢头发,说:“梦真吓死我了!”孟云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