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
这一下来,失去了坐骑,穿着高统马靴的本田行走的速度几乎跟不上那些穿翻毛皮鞋的士兵们。跑着,跑着,就落在了后面。有两个士兵缓下了脚步来扶持他。可是,耳听见万字会那边枪声越来越激烈,他心急如焚,大声道:“快去,快去!我没有问题!”
这样,本田遣走一人,在另一人的陪护下放缓了脚步继续前行。走着、走着,眼见前面部下们失去了踪影,前面路灯亮起处,有个长发花衣的年轻女子正伏在街边石柱上低声啜泣。他心中一动赶忙追上前去,口中还亢奋地喊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词语。
那女人闻声回头,见有日本人,嘤咛一声,闪身不见。
本田见了那女人姣好的面容,脚下更是忘了疼痛,发力尾随,转入巷口。
只见昏黄灯光下,人迹全无,方才那女人不知消失在何处。本田心中正愕然,忽听见身后那个陪同的士兵闷哼了一声,一跤摔倒不起。低头细瞧,喉咙处插着一根单翼飞镖。霎时,一阵不祥的预感充斥满他的脑海。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拔手枪。这时,巷边黑暗中闪出一个蒙面人来。此人手持长剑,一袭青衣,裸露在外的双眼中流溢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本田掏枪的手蓦然停住,下意识地去扶住刀把,心里明白这蒙面人的用意。原来,他持剑现身,是想以剑会刀,好好较量一番冷兵器的功夫。明白了这一点,本田不由得冷笑几声,点点头说:“不知道你那把支那剑比之我的家传利刃如何。”
那人竟似听懂了他的话语,以流利的日语答道:“本田家族的五胴斩,是否名副其实,待会儿就有验证。”
本田听他会说日语大出意外,就着远处依稀的灯光,上下仔细打量此人的身形,竟是有几分熟悉,油然问道:“你,你是周家的哪一位?”
蒙面人浑然不理,右手轻轻一拔剑把,剑身离鞘半尺,冷光莹然。本田一见,知道这是把绝佳利器,不敢托大,伸手去解下刀鞘来,然后脱去军装上衣,卸下高统皮靴,赤足在石板上走了几步,以适应这凹凸不平的脚底环境。蒙面人见他做好准备,哼了一声,双臂一分,一把明晃夺目的长剑在夜色之中,清冽夺目。
本田毫不犹豫,扬臂一提,那把带着弧度的长刀闪着妖艳的蓝光,呈现在对手面前。
蒙面人早已见识过此物,不屑地笑道:“沾满平民和战俘鲜血的兵器,戾气太重。我看,今天它将会陪着你魂归东洋老家去的。”
本田厉喝一声,双手持刀,身形一低犹如狸猫般,左右游移,伺机出击。蒙面人不敢轻视,横剑于胸前,前虚后实,踩了个渔翁独钓的姿势,以静制动。本田格斗经验丰富,见对方如此,知道是一个行家里手,倒也不惧。他手腕颤动,刀尖游移,瞬间试探性地挑刺了几下。蒙面人持重变幻姿势,但就是不主动出手。
本田探不清他的底细,依旧运刀点戳,以动制静。这会儿,他已经全身心地准备投入到这场拼杀当中,先前的惊惶反而松弛下来。时间对他而言,仅仅是一个无言的优势,愈拖对自己愈有利。只要这阵子佯袭过去,守备部队觉察出破绽来,马上就会有人来接应。眼前此人不但不能得逞,怕的是连自己都逃脱不掉了。
两厢里沉默对峙了十来分钟,但是谁也不敢实质性地抢先动手。
本田心中得意,自忖刀法精湛,且又和中国军人刀战数次,对于西北军惯用的刀法烂熟于胸,破解之道更是屡试不爽。所以,嘴角露出一丝必胜的笑意,盯着对手那张含糊难辨的面孔,说:“我倒想看看,这张布下面,会隐藏的是张谁的脸。老大、老二、还是老三?这个谜底即将揭开了。”
第十章(6)
蒙面人似乎受不了他这笑容的挑衅,大喝了一声,中宫踏进,一剑笔直地刺出,直趋本田的喉下。本田大喜,以刀的前半段一格剑尖,陡地一个斜劈直下意欲将此人齐肩截断。
蒙面人这剑去势虽快,却未用全力。见他变招,随之以剑身抵住刀身,不容他后劲续发。两人趁着刀剑相交格力之际,面面俱对,近在咫尺。刀身剑身相互厮磨,发出嘎嘎的声响。本田虽然膂力强劲,但是右臂毕竟骨折愈后不久,有些吃重,随即运足全身气力暴叫一声,将对手推开三尺,刀光一起,横斜、竖直十字形快如闪电。蒙面人见他全力相攻,直剑插入,挡住第一击,随即顶住他的刀身,又成一个角力之势。
本田早已习惯了刀光纵横的角斗,对于这样不疼不痒的较力很不适应,嘴里咒骂一声,陡地运用其德川家刀法一道流的绝杀之技。只见他双手举刀,腾地上前一步,倾尽全力迎头劈下,其劲其势所向披靡。
蒙面人避无可避,退让不及,只得硬碰硬横剑迎接。当地一声脆响之后,蒙面人退后一步,喘息未定,却又见本田依旧还是这一招砍劈下来,忙又依照前例,还是横剑一应,又是退出三步。本田看上去欣喜不已,大概是认为这样的方法见效奇快,足以挫败对手的锐气,但见他又是一声狂嗥,跨前一步,迎头硬砍而下。可是,就在他刀风将落之时,突然矮身,诡异地将刀尖横斜往下,拦腰一个迅疾的抹划,竟是意欲将对手剖腹击杀。
蒙面人似乎没有料到本田会猝然变招,剑仍上迎,可是足下却出人意料地一点地面,整个人轻如飞燕,跃在半空。那把利剑变化劲道,掠扫而出。这样,这两个人同时招数突变,以几乎相同的姿势相向而动,只是剑在其上,刀在其下。
但是,本田这一刀十拿九稳的杀招此次失灵了。一刀出手扑了个空,立即明白大事不妙。他不及收刀,眼前剑光横划来,颈间一痛。然后,面前的景物倾斜了并急速上升,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已然首体分离。蒙面人不等他的尸体倒下,一把扶住后,从腰间解下刀鞘,将那把五胴斩利刀纳入其内,顺手收剑,并蹲下去拎着本田的耳垂,带着这颗人头风也似地奔入巷中,倏尔不见了。
空荡荡的这巷、街交界处,只剩下本田的躯体以及颈部不断喷涌的鲜血。凄风冷月照耀之下,这个场景,令人睹之,不由心生寒意。
(三)
第二天早晨,一个消息在海陵城内迅速地传播开去。昨夜新四军摸进了城,乘着城内空虚,端了日本宪兵队的老巢。本田中佐在天禄大街与歌舞巷交界处,被人砍去了脑袋,夺取了宝刀,只剩下没头的尸体丢在街口。此人虐杀了无数的中国人,惯会斩人首级、此时天道好还,居然也被别人斩去了头颅,真是报应得及时啊!
就在老百姓们接头接耳,欢天喜地议论这个消息时。惊魂一夜的南部襄吉率几名高级军官离开了万字会,在阳光明媚的街头察看了一番。只见宪兵尸首横卧于街头、路口,伤兵们互相扶持着往康复去。又见两名士兵用担架抬着光脚无头的本田的尸体过来,不由得抚尸大恸,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眼泪。
感伤良久之后,他身后的参谋长坂本大佐附耳过来,说:“将军,海陵城中已经陷入极不安全的境地。是否可以调动部分兵力回援?”
南部摇摇头,说:“没有必要。我看用不了多久,形势就会缓解下来的。咱们先行出城吧,去小原大队守备的郭镇小住几日,静候江南松井联队到来吧。”
当天下午,第七旅团司令部除少量人员留守外,全数迁离出城。昨夜宪兵队遭受惨重损失,使这座小城愈发地显得空虚而危险。沿街居民们躲在家中,奇書网从门缝中偷窥这些日本人神色黯然地离去,窃窃传言,那个宪兵队长本田中佐,昨天夜里被不知来路的高手摘去了脑袋,这等于抽掉了南部的脊梁骨,这才软瘫下去,避难逃生去了。至于本田那颗脑袋的去向,却是无人知晓。大约,被扔在哪处茅屎坑也未可知。
第十章(7)
就在南部等人撤出海陵的同时。夜间被杀的本田头颅已经随同那把军刀一起运到了新四军游击区。次日上午,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传了出去。几年来,屡次率军下乡扫荡,烧杀抢掠的刽子手,魔头本田中佐,被锄奸队伏击于海陵城通衢大街中,一位中国武士与之激斗了三百回合,终于将其斩于剑下。这位英雄据说是来自武当山中的高人,剑法出神入化,几可媲美传说中的剑仙。新四军中有这样的能人,何愁鬼子不灭?
由于本田生前的罪孽深重,故而,他的这颗人头被生石灰腌了,在方圆千里的抗日根据地内到处示众,最后才被挖坑掩埋。至于他那把五胴斩的世传利器,则被作为战利品上交到军区首长那里,转授给一位能阵惯战的指挥官,用以鼓舞士气。
海陵城中,随着南部司令部的撤离,暂时恢复了往昔的平宁。留下守城的皇协军懒得多管闲事,都躲在岗楼和兵营里赌钱,轻易不出来活动。街市上,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天禄大街上,尤其是本田毙命的那处街口,人人向往,慕名而去,到处都有驻足听他人演绎夜来绝杀的臆想情景。
而位于同春里的周家大宅内,生活不受外界形势的变化干扰,一如既往地按平日的规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早上7点半,三少爷繁茂从睡梦中醒来,起床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有点疲乏地起身穿衣出院,去前面吃早饭。
这会儿,大嫂玉茹已经坐在厅前,正细细地品尝着燕窝银耳粥。
繁茂正要说话。繁盛却脚步匆匆闯了进来,见他们两个都在,不禁愣了一下,说:“这两天注意点,别上街乱跑。本田中佐被杀后,日本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别撞到他们的枪口上去。”
繁茂微笑道:“你是顺民,又在清乡公署有差事,怕什么?我一个穷教员尚且不怕。”
繁盛端起自己的粥碗来香喷喷地喝了几口,吃了一根酱黄瓜仔儿,说:“南部匆匆出城,是怕城内空虚保不了他的安全。据说已经有两路援军正昼夜兼程赶来,其中一路已经过了江,先头部队不出一日便可到达海陵了。这伙人也忒大胆,居然敢赶在这稍纵即逝的空当里下手,干掉了本田。唉!不知是谁干得,不然的话,可真得请他好好喝上一顿酒,了结我积郁多时的心头恶气。”
玉茹正色道:“二叔,这话可千万不能在外面乱说。一不小心,会被人当作同党给告发了的。谁杀本田都不要紧,只要莫是咱们周家的人就行了。”
繁茂沉默许久,勉强笑道:“管他呢,咱们顾咱们的。本田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居然有人能治了他,也属难得了。”
繁盛颇有感触地说:“是啊!听说他是奈良武士世家,精通剑道,刀法凌厉,是日本军队中数得上的格斗专家。所以,才被破格提为中佐,以振军心。想不到,在咱们海陵城内的天禄大街上,空自丢了性命。对日本人的军心士气,不能不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眼下遭逢此劫,怕的是要给这次行动蒙上层阴影了。”
繁茂挎着帆布包先行出门往街上去。到了学校附近的德顺元药铺,李掌柜正在揩抹柜台,满面喜色,见他来了,忙作一揖让入客堂。繁茂坐下来,四顾无人,悠悠叹口气,说:“其实,我十分想留下那把号称五胴斩的东洋刀。那钢口、打磨的锋利程度,犹在宝剑之上。要是留下来日后作为周家的传家之物,真是有意义啊。可惜,你硬是不肯。”
李掌柜笑道:“别懊恼,这刀如今在叶正渠旅长的手里,他打起仗来,可是出了名的猛虎。猛虎得刀,如虎添翼。又可以多杀不少日本鬼子和汉奸了。不过,我替你和上级说好了,等消灭了汉奸赶走了日本人,这刀物归原主,交还给你这位缴获者和战胜者手里。咱们也要讲江湖规矩,绝不食言。再说,眼下刀放在周家也不安全。倘若有个闪失,不怕牵连了你们一家吗?”
繁茂摆摆手,说:“杀了本田,我这一肚子的闷气才出掉。可以轻松些时日了。”
第十章(8)
李掌柜望着他,郑重道:“小伙子,不能就此满足啊。日本人还在积极准备清乡呢。眼下形势严峻,一场大仗在即。你大显身手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四)
五月端午这日,江南调派过来的日本联队全部到达。从华中战场前来助战的师团也已分铁路和公路赶到预定位置。江、浙、皖三省境内,除原先部署的三个师团外,又新增一个师团,共计15万兵力,编练配合的皇协军业已达到20余万。这样庞大的兵力,被用来执行华东地区全境的清乡任务,已是绰绰有余。
南部襄吉一面率部返回海陵,一面准备动身去参加军事会议,领取此次清乡的行动任务。
在苏州的周繁昌,不但见到了江苏省主席、特工部长李士群,并在他的引领下拜望了手握财务、政务权柄的周佛海,聆听指教。周佛海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底细人脉,对他青眼有加。李士群也趁机大加赞许,认为他在清乡情报工作,以及应对新四军游击队的战术探讨方面,俱备他人无法比拟的专长优势。
扬州的清乡会议,使原先在海陵城中一夜四散而去的众人复又聚会在一起。首个到会报到的,是苏北清乡督导公署专员方世成。那日离城后,他跑到安全地带休息了几天,然后直接去了扬州。跟后不久到达的是南部襄吉及坂本。繁昌最后随周佛海、李士群一行转道南京过江来。签到之日,会议已经开始。
这次,华东派遣军司令畋骏六大将得意非常,站在地图前拿起一支红笔来,在这片广袤的区域里划了一条蜿蜒漫长的红线,说:“诸位,这将是一条绞死敌人的绳索。它横贯三省地区,牢牢地把我们的占领区卫护住。敌人所谓的游击战术,将在这牢笼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不值一提。”
众将领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人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意。
方面军参谋长松井中将来到了沙盘前,变戏法般向众人出示了一件模型,用竹子编制成的篱笆墙体,并将它在沙盘内放置,每隔一段便设上一个碉堡模型。然后介绍说这是参谋部研究采纳了各方面的意见,才列出的最佳方案。障碍物的原材料,是竹子,一种生长迅速且坚忍不拔的植物。用它编织成密集的篱笆,高3米、宽1米,设单面支撑,牢固难破。篱笆墙每隔1公里,设置岗楼一座,5公里设置据点一个。